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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陶 俑
发信人: joxo(今个月好死忙)
整理人: supraboyqd(2002-11-09 10:07:27), 站内信件
陶 俑

  事情发生在一九八三年,那年我刚刚从师范大学历史系毕业,分配到市历史博物馆
工作。
  本来,我应该到高中去教书的,但是,作了一辈子教书匠的父亲死活不让我再当
“臭老九”。其实,我挺喜欢教书的,可一想起文革时同是教育工作者的父母被游街批
斗的样子,我就寒心。所以,毕业时牺牲了一幅文革后发还的唐代摹本《快雪时晴
帖》,我分到了这个市历史博物馆。
  谛听完馆长一番任重道远的教导后,我被安排到资料室。博物馆是个清水衙门,同
事也都是些上班一杯茶,下班茶一杯,不苟言笑的古董学究,平时没事我就到处溜达,
就这样认识了老孙头。
  老孙头是馆里的老职工了,没儿没女一个孤老头子,听说刚解放就进了我们单位,
可惜他没什么文化,又好个酒,且每逢喝酒必谈女人,所以混了三十多年还是个普通职
工。那时候,馆里二十号人,就他和我没家室住在馆里,这个老头人又挺好,有事没事
我总往后院他那间小独屋里钻。老孙头喜欢讲故事,按我们那的话叫“掉古”,而我的
参与很能激起老头的谈兴。我呢,虽说是学历史的,但总认为自己并不缺乏文学细胞,
凭着文学爱好者特有的敏感性,我断定老孙头那些“古”可以成为绝妙的素材,退一步
讲,老孙头不也可以塑造成为个性鲜明,血肉丰满的人物形象吗?
  有一天傍晚,大概是我参加工作半年后,几天的高温后总算老天开眼下了场雨。一
个人待在宿舍挺无聊的,再加上酷热我也好几天没去听老孙头掉古了,所以天一擦黑,
我就提了瓶酒去看他。
  三杯酒下肚,老头才腾出嘴来说话。先说了些闲话,之后,把话题扯到他最感兴趣
的女人身上。
  “小伙子,你不行啊,你别看大爷现在像个老倭瓜,年轻时棒着呢,多少丫头媳妇
想我睡不着觉。”
  “大爷,你们那时候不是挺封建的吗?”
  “封建?你别看大爷没结婚,可我相好过的女子就多了。”老头忍不住一脸的得
意。
  我一听有门,赶紧怂恿他往下讲。
  “我爹是个粉匠,知道什么是粉匠不?就是把淀粉作成粉条的匠人。穷人过年都要
备上些粉条作菜。我爹平日就一个乡一个村的转着找活干,到我十八那年,我爹开始带
着我。又过了两年,爹老了,我就自己出门找活。粉匠一出门就是一年,逢着人口稠密
的大庄子一住就是半年。
  有一年,我来到一个叫鹿尾镇的地方,在镇上租了间房当作坊。房东是个烧窑的,
他的两个女儿是一对秭妹花,大的叫绣云,小的叫绣仙。老爹带着俩女儿日子自然清苦
些,有时闲着,我就帮着他们干点活。一来二去的我和绣云熟悉了,彼此也都有些意
思。不是吹牛我年轻时可也是个十里八乡难找的帅小伙儿,眉清目秀,虽然走街串巷可
皮肤细白的像个读书人。我一直挺有女人缘的,认识绣云前我也和几个女人好过,可哪
个也比不上绣云美。就这样本来待两三个月就该走的,我一直待了大半年。直到有一
天,绣云告诉我她怀上了,要我带她逃走,要不会被她爹打死的。男女相好是两厢情愿
的事,可拐带妇女私奔是会惹恼一族人的大罪。所以,我找了个机会逃回家乡,从此再
没见过绣云。“讲到这,老头一仰脖灌下一杯酒不吭声了。
  “那绣云后来呢,你没再找过她?”
  “没……”怔了半天,他又说,“过了两年,我又去了趟那地方,听说她和她爹都
病死了,妹子跟她叔叔走了。”
  这之后我一个劲儿的劝酒,他只推说醉了,再不肯多说了。
  看老孙头的神情好象还瞒着什么不愿说,就在我打算进一步套出更有价值的素材
时,我们市发生了一件大事。
  我们N市是历史悠久的古城,城北的乌衣巷曾是有名的烟花地,销金窑。解放后这
里被拆毁,只有最大的一座“隐仙楼”做为照像馆保存了下来。几天前,这座历史悠久
的“隐仙楼”作为城市规划的一部分开始拆除,没想到居然从墙壁里掏出一坛子古玩玉
器。
  发现文物,最忙的当然是博物馆。虽然是刚参加工作,馆长也好心的带我学习业
务,也是在那时我第一次见到了后来的那座陶俑。那批文物很杂,年代价值也各不相
同。有魏晋时期的字画,宋代的瓷器,明清的玉器,还有一座奇怪的陶俑。
  “陶俑高二十公分,女性,面部模糊,两手交叠于腹部,表面有一层红色的釉光。
陶俑制作手法拙朴,据考古学家推测是我国北方民间工艺品,对于研究明清之后我国北
方陶瓷工艺的变迁有很大作用。”
  这是当天地方新闻对这座陶俑的报道。不久,这批文物就进了博物馆的四号展厅,
我的故事也就是从那时正式开始。
  我是一个敏感的人,也就是说,我的第六感比较发达,也就是说,我能感觉出背后
是否有人盯着我,走进不开灯的房子也能感觉出里面是否有人。其实,这并不神奇,很
多人都有这种能力。
  当我第一次走进四号展厅就有种被人偷窥的感觉,那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致于我的第
一个念头是房子里进了贼,博物馆的贼自然不是普通的贼。但这四号展厅还未正式开
放,除了馆内职工外人根本不知道四号展厅已摆放文物的情况。当时已经下班了,因为
这个月是我值班,所以才到处转转。我喊了两声,没人答应,又找了一圈,还是没人,
可总觉得背上有双眼睛。我安慰自己“这是幻觉,这是幻觉”,又壮着胆子检察四周围
摆放的展柜,没有,什么也没有。就在我打算离开时却很强烈的感到身后有人盯着,我
转过身就看到了那个陶俑。
  “怎么可能,”我嘲笑自己,“陶俑连脸都没有,哪来眼睛盯着我?”就在我转过
身要离开时,我的耳朵听见一声咯吱吱的指甲抓玻璃的声音。听的我寒毛倒竖头也不回
的窜出大厅,生怕晚一步那抓玻璃的指甲就会抓在我的脖子上。离开了阴暗的展厅站在
太阳地里,我狂蹦乱跳的心慢慢安定下来。是呀,那“咯吱吱”的声音可能是老鼠在磨
牙,从背后盯着我的可能是那只老在房顶上叫唤的老猫,或者说根本是我的幻觉。
  第二天又到了去展厅“巡视”的时间,尽管头天的事我已经给了自己一个合理的解
释,但心里还是有点害怕。磨蹭了半天,最后还是壮着胆子进了四号展厅,按照规定我
应该挨个检查展柜内的展品是否完好。一切都很正常,包括放陶俑的展柜。不,应该说
放陶俑的展柜好象有点不对,但我四下摸摸又没什么不对,所以我在值班日记上写下
“一切正常”。
  第三天,第四天……,一切都很正常,没有古怪的声音和异常的现象,但我却一直
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头,直到第七天。当时走到放陶俑的展柜前我就发现陶俑摆放的位置
变了,很明显所有的展品都是面向观众,而现在陶俑却向左转了整整九十度。怪不得我
一直觉得它不对,原来它每天都移动十五度。如果说是微弱的地震影响了它,那为什么
其他展品没有移动呢?如果说是有人移动了它,可展柜的钥匙全在馆长的手里,馆长又
不是神经病,为什么要把它转动九十度呢,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后的几天,我都心怀鬼
胎的检查那座陶俑,它依旧每天转动十五度,简直比尺子量的还精确。幸亏当时四号展
厅并未开放,只有值班人员和清洁工人来,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向别人交代。
  从此后,四号展厅的陶俑成了我的心病,我拼命想找出一个科学的解释来对抗每天
看到的奇怪现象。我开始失眠要不就做噩梦,有一次我梦见自己在漆黑的夜里走近陶俑
伸出手去转动它,而它居然瞪着一双猫的绿眼睛向我招手。噩梦惊醒的那一刻,我甚至
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梦游时转动了那座陶俑。
  我知道再这样下去非精神崩溃不可,事情必须解决。可怎么解决呢,该找谁说呢?
找馆长吗?肯定不行,他一定会狠狠的批评我白受了十几年马列唯物主义教育;告诉同
事吗?更不行,他们听了后不但不会相信,还会窃窃私语,交换彼此从我身上发现的精
神病患者的症状。思来想去只有告诉老孙头,虽然他没什么文化但毕竟在博物馆待了几
十年了,更何况老孙头负责展览区的所有清洁工作,每天进出四号展厅的除了我就是
他。
  第二天下午下班后我就先去找老孙头。听完我的一番话后,他先是不信,看我赌咒
发誓的样子又半信半疑的说:“真有这事?我进去打扫卫生倒没注意,别是有人偷偷动
过,要不就是你自己吓自己。”
  我趁机说:“你不信自己看看去。”
  “走,看看去,我就不信,还出了邪了。”老孙头披上外衣和我一起去了四号展
厅。
  站在陶俑前,老孙头脸上显出我刚发现它转动了九十度时的那种迷惑,现在它已经
转动了将近一百八十度。
  “不可能啊,一个死物,不可能……”老孙头喃喃的说。
  “大爷,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我急切的问道。
  “兴许是打扫卫生时碰到了柜子,”这个理由实在不能让我信服,“得把它摆正
了,不然让馆长看见可怎么说。”
  “可我们又没钥匙,怎么开柜子。”
  “没关系,我有套备用的。”说这话时,老孙头转过头来看着我,平时红润的圆脸
在微弱的光线里显的黯淡而模糊,眼睛和牙齿却反射着亮闪闪的光芒,象只成了精的老
鼠,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我不知道老孙头眼中的我是不是也泛着森森鬼气。
  看着老孙头拿来钥匙打开展柜又摆好陶俑,动作娴熟的象他平时把酒倒进那个小葫
芦里。我突然警觉起来,他一个普通职工怎么会有备用钥匙?就算有,那么多钥匙,平
时又不用,他怎么一下子就找出来了?没准儿,搞鬼的就是他,要不为什么急着消灭罪
证。
  第二天我正考虑要不要把事情向馆长汇报时就听到老孙头病了的消息。
  “哼,可能是怕事情暴露装病。”我心里暗暗琢磨。没想到下午就听说老孙头病的
很厉害,高烧一夜一天没退,已经送医院了。
  “一夜一天,难道他昨天从四号展厅回去就病了?这可有点邪乎。”就在我盘算
时,馆长叫住我,让我准备一下晚上去医院守夜。也难怪,整个单位就我年纪轻,不找
我找谁?
  晚上到了医院,按照白天看护的同事的嘱咐每隔半小时用酒精擦病人的手心脚心和
测量体温。这中间老孙头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不知道是药物作用还是因为发高烧。半
夜时我正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到病人在低声叫唤,开始我以为他不舒服,仔细一听原来他
在唤一个女人的名字。
  “绣云,我对不起你,我该死,”老孙头双手撕扯着被单,面目扭曲着,牙齿咬的
咯咯响,“我不知道你们会被镇子里的人赶走,我也没想到你爹会气死……不是骗你,
我实在是没办法,我又去找过你,我没想到你会难产啊。求求你,饶了我吧……”
  原来被他抛弃的绣云一家后来被赶出了镇子,绣云的爹气死了,绣云又难产而死。
病床上扭曲的象条虫子一样的躯体和死灰的脸可鄙又可怜。为了片刻的欢娱而害的别人
家破人亡,难道这真是他的报应。
  又拖了三天,还没轮到我去守夜,老孙头就死了,死亡原因是不知名病毒感染。
  到这里我完全可以把老孙头想象成一个被以往的过错压抑的有些精神错乱的人,偷
开展柜移动展品(当时我的确坚信这是老孙头干的),临死前的种种行为,不都提供了
很好的证明。可惜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推翻了以上所有“合理”解释,重新将整件事
情置于甚至更进一步置于不可知的迷团。
  老孙头没什么亲属,丧事就由馆里办,简单的追悼会后就送殡仪馆火葬了。殓床上
老孙头的遗体因严重脱水而皱缩成很小的一团,好象直接在被单上方搁了个脑袋。老孙
头脸上的表情很奇怪,牵动嘴角的笑容竟有种女气的妩媚。
  忙着老孙头的事,我已经三四天没到展厅检查了,现在总算事情了结了,老孙头的
死解脱了他自己,也解脱了我,从此不用受一个精神病的惊吓了。可是当我站在那个熟
悉的展柜前时顿时象雷击了一样怔在当地,我看见几天前摆好的陶俑在完好无损的玻璃
展柜里碎成了几块,而那块面目模糊的脸居然浮着一丝妩媚的笑,那笑容和老孙头的一
模一样!我一声没吭直接倒在了地上。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凑巧的是我就躺在老孙头躺过的那张病床上。从看护我的老大
姐口中得知我是被清早去打扫卫生的工人发现的。她狐疑的眼神告诉我大家对我的昏
厥,陶俑无缘无故的碎裂,再联想到老孙头的猝死充满了疑虑和猜测。后来,馆长问我
对整件事有什么看法。我什么也没说,不是我故意隐瞒,我实在不知该怎么说,说我猜
测老孙头的旧情人化身陶俑来复仇?太离奇,谁会相信?更何况,为什么是我卷入了这
件事(没有我去找老孙头,可能他就不会接触陶俑给它/她报仇的机会),为什么除了
我,别人在四号展厅就没有异样的感觉?陶俑的主人究竟是谁?
  就在我住院时,馆长可能也觉得事情有些奇怪,一件文物碎裂至少也得找找原因
吧,没想到对陶俑碎片的检测竟有了惊人的发现。首先是从碎片内壁发现刻有字迹,可
辨识的字有“吕云卒于明国年七月五”;随后经仪器检测发现陶俑含有大量的钙元素和
碳元素,而任何一种天然土壤决不会含有这么多的钙和碳。唯一的结论是陶俑是用人的
骨灰混合陶土烧制而成,而内壁的字正是对死者身份的记录。馆长对这一发现欣喜若
狂,如果结论成立,中国民间一种不为人知的丧葬习俗将被发现。
  看到他们为新发现忙的焦头烂额时,我只有苦笑,我确信他们只会无功而返。同
时,我利用在资料室工作的便利开始查那批包括陶俑在内的古玩的主人,我相信她是整
件事的关键人物(陶俑是在“隐仙楼”的房间墙壁里找到的,而“隐仙楼”是解放前最
大的妓院,所以陶俑的主人极有可能是个女人)。为此我开始查找有关于“隐仙楼”的
历史资料。最后我终于在一本叫做《花街志》的地方传记里找到了“隐仙楼”的记录,
其中对于名妓吕凤仙的描述给了我新的设想。
  “吕凤仙,字柔娘,原籍不详。十八岁为”隐仙楼“花魁娘子,声名鹊起,艳帜高
张,金陵子弟趋之若骛,见者无不惊为天人,艳名十年不堕。后染烟霞膏(鸦片)成
瘾,声名方滞。明国亡,逢败兵劫掠,一说为乱兵所杀;一说业已从良,隐姓埋名;一
说随北平富商赵子易逃亡海外,众说纷纭,自此不知所踪。传闻曾遗下大批珠宝不及取
走,有好事者遍寻之,亦无迹可查。”
  根据种种迹象,这个金陵名妓吕凤仙很可能就是老孙头口中跟叔叔走了的吕绣仙。
  真相大白,只是不知后来怎样了。我忽然想起父亲曾提过爷爷从前也是北平的大资
本家,不知为什么后来败落了。也许父亲小时侯听说过这个赵子易和吕凤仙的事。想到
这,我赶紧跑到办公室往家打电话。
  电话通了,我急不可耐的问道:“爸,你以前听爷爷说起过一个叫赵子易的富商吗
?”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接着传来父亲低沉的声音:“赵子易就是你爷爷……,你爷
爷年轻时迷上了一个风尘女子连家都不要了,你奶奶一气之下让我改为母姓,再不准向
后辈提起你爷爷。对了你怎么知道……”
  父亲的话还在继续,听筒已经从我僵硬的五指中滑落。就在父亲说话的时候我分明
看见窗玻璃上印出一个女人浓妆的脸,显出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是她,我知道一定是
她,那个为姐姐报仇的金陵名妓!
  等我恢复神智鼓足勇气追出去时,影子已经象吹散的烟消失在淡淡的暮色里,只留
下窗台上一支沾着口红的烟蒂,和浓郁的罂粟花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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