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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她叫南小潮(一至八)
发信人: neaptide(小潮)
整理人: miumiuz(2002-10-21 10:58:29), 站内信件
她叫南小潮

她叫南小潮(写在前面的话)

我打算讲述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和一个女孩有关。她是一个纯粹的女孩。一个完完整整的女孩。 

你不要去猜度“完整”的含义。在我看来,她就是那种比女孩更女孩的女孩。这就是完整。当然我还希望她人见人爱。别人说没有爱的女孩算不上一个完整的女孩。我想,只有被爱,被真心爱护着,她才是完整的,纯粹的。 

到底什么是纯粹和完整?我想是这样的:不仅拥有一副娇柔弱小的外表,更有一颗柔软善感的心;她会为一首歌、一部电影、一句台词流泪;她会为恋人的处境惶惶不安;她有平和安静的性情,也有远虑的智慧。她像一泓明净如镜的湖水,小小的风吹草动,都会激起暧昧的涟漪。 

我很担心我能不能写出这样的一个女孩。我在心里将她刻画了一遍又一遍。我总觉得她离我的想法越来越远。她似乎总是真实不起来。 

如果这一次我真的把她写出来,那就该是真正的完整了。当然,我是说如果。 



(一) 一切和南小潮有关 

她叫南小潮。她出生在寒冷的1月。魔羯座。顽固木纳,谨慎守旧的星座。是个没有什么亮点的星座。 

名字是她的父亲起的。据说是因为出生在南方这个潮湿的城市。南小潮一直想为自己改一个阳光一点的名字,比如南小北,南潇潇之类。反正她很厌倦这样不清不爽不干不脆粘乎乎的感觉。不过她的母亲很快就否决了。理由是这是她母亲认为她父亲唯一做到的比较有意义的事。 

南小潮一向很听她母亲的话。 
对,你不要猜了,南小潮就是我。

(二) 麻疹 

据说我出生的时候没有出过麻疹。老人家说没出过麻疹的孩子身子骨都比较弱。没出过麻疹也没打预防针。六岁那年要上小学,我却突然染上了麻疹。高烧到40℃,满身红斑。母亲听信谗言,在家熬苦苦的中药给我喝。我烧得迷迷糊糊,连喝苦药时苦得想哭的力气也没有。结果烧没有退,反倒越来越厉害,连嘴唇都开始烂了。 

母亲用棉球染透了蓝乎乎的东西要往我的嘴唇抹。我很怀疑这样恶心的东西能不能治好我的伤口,便把脑袋别过一边去。母亲苦苦哀求:家里没别的药水了,你就将就一下吧。 

到最后我还是在医院把命捡回来的。为了这个父亲和母亲吵了一架。因为我病的时候父亲不在,而母亲也对这些没多少经验。印象中母亲是个年轻又有点孩子气的人,而父亲尽管比她大很多,但他看来并不太懂哄他的女人开心。 

出院后我就失去了语言的能力。整天恩恩啊啊地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每当这样我母亲就一把抱着我流眼泪,而父亲一看见这样就总是宁愿呆在外面。 

我因为不会说话被学校拒之门外。虽然我知道我会写一百个汉字,也懂得1+2等于几。拒绝我的学校劝母亲带我到残校上学。母亲死活不愿意,于是她辞职留在家,从头开始教我说话。 

我本来就是个内向的孩子。我不爱说话的天性在这次病后演变成懒得说话。有时候我饿了想吃东西,我只有昂着头张开嘴巴好象小狗一样恩啊着用食指指着自己的嘴巴。母亲看见我这个样子就来气,总是忍不住使劲打我的屁股。在她眼中我明明是可以说话的。只是因为我的懒。我甚至懒到不去想想我的懒会让我变成个没用的笨孩子。 

在家的日子总是无聊。我开始画画。上学前班的时候我已经学过半年的水彩。后来我迷上素描。我喜欢用平淡的颜色简单的线条描绘我的生活。我一如既往地憧憬这种平淡和简单。母亲的手,我自己的眼睛,温度计,穿白褂的大夫,还有街上来往的人流。 

我渴望有人告诉我我的画如何如何。母亲没有这样的工夫,父亲终日不见人影。我把自己的画画好一张又一张地贴在墙壁上。 

有一天母亲给我带了一只小猫。我叫她宝宝。她只有两个月大。有着金黄金黄色绒毛的纯种家猫。宝宝是我忠实的观众。它喜欢跟随着我,上厕所,看电视,逛街,吃饭,睡觉。有如一个虔诚的信徒。我爱把它带到家的楼下那堵灰白矮矮的围墙。我们一起坐着,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它做它的白日梦,我发我的呆。

(三) 宝宝 

 与宝宝的日子总是惬意的。至少它不会嘈吵,也不会逼我说话。宝宝会很优雅地做出各种姿势让我临摹它。它爱在太阳下伸懒腰,爱在灰白的围墙上蜷成一个毛球。它更爱我抱着它,享受我的爱抚。它的确是个有点贪图享乐的小东西。 

我每天被逼着跟母亲一字一句地学说话。我的嗓音自从上次高烧后就变得低沉而沙哑,发出的音色连我自己都觉得很恶心,就像拉锯一样。因为害怕听到自己的声音我又变得不愿意说话。母亲忙的时候我就偷偷地带宝宝溜出去玩。我只有和宝宝追逐和玩耍的时候才会放声大笑。 

我渐渐地能完整的说出一句话。这个病耽误了我一年,但我终于能够上学了。上课的时候我经常想起宝宝,竖着书本在桌上画着宝宝各种各样的姿势和神态。 

有一天班长威威发现我在课桌上乱写乱画。他罚我将课桌上的画擦掉并打扫整个教室。第二天我却知道自己被推举成为班里的宣传委员。 

有一段时间母亲和父亲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反复争吵。我看见父亲跪在母亲面前,母亲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宝宝不知趣地走过去嗅着母亲的裤腿,喵喵地叫唤着。母亲被惹烦了,一伸腿把它踹开。 
“明天我煮了你吃!”母亲冲着宝宝大吼。 

他们没有开玩笑。第二晚母亲就打电话到处问人炖猫肉的步骤。我哭着哀求母亲口下留情,母亲甩开我,说我不懂事。 

第二天凌晨六点多,我知道今天宝宝的厄运即将降临。我试图将宝宝推出大门外然后把门关上。我背靠着大门却听见它奋力用小爪子抓门扣门的声音。我想起我以前也和它玩过类似的游戏,我把它关在门外是想考验它会不会认得家门口。宝宝以为我又在考验它,它在门外“喵喵”地狂叫。 

母亲很快就发现了我的阴谋。她用力把我从门边推开,又把宝宝放了进来。她用右手抓紧宝宝颈背的肉将它提了起来。我绝望地看着宝宝。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那一天我逃课了。我晃晃荡荡地在街上逛着,漫无目的。在路上我碰见也没去上课的威威。原来威威跟着他母亲一起生活,还有一个2岁的弟弟。他的母亲是电池厂工人,他母亲为他写了假条让他回家照看生病的弟弟。 

我们两人无无聊聊地喧闹了一个下午,后来在威威的指点下我也学着母亲的笔迹写了一张假假条,然后让威威签名。 

我害怕时间的流失害怕一个人害怕回到家害怕不管睁着眼睛闭着眼睛但都处都是宝宝的影子。 

我推开家门的时候母亲正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炖品从厨房出来。我飞快地冲进洗手间吐得一塌糊涂。 

我发誓以后都不再养猫。 


(四)第三者 

第三者这个词我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认识的。当时的理解是:两个要好的人,后来其中一个平白无故地认识了另一个人,结果就对原来的人不好了。那个后来出现的,就是第三者。 

鉴于这种直观的理解,第三者这个词,在我眼里绝对是贬义的,跟“打”、“砸”、“抢”的程度不相上下,绝对的十恶不赦。我之所以接触到这个词是因为威威。这个数学很厉害又敢逃课的班长。是他告诉我他父母的分开是因为“第三者”。 

那时侯的校内文娱活动并不丰富,大家最大的娱乐莫过于在私底下谈论班里哪个男生和哪个女生好好。这都是香港电视惹的祸。通常闹到男女主角都面红耳赤了大家就皆大欢喜。我和威威也被大伙闹过。主要是每周的黑板报要换的时候他总留下来从旁督促我。到最后我们就在教室里堂而皇之地打起粉笔战。通常我输,被打中额头或手臂。我蹲在地上装哭。他便过来哄我。我觉得装一装哭没什么的,基本上每个女孩天生就会这样的把戏,就好象每个男孩天生就懂得对付女孩就要哄一样。 

不过这种甜蜜的暧昧很快就被另一个叫嘉儿的女孩打破了。现在想回来我当初应该早点认识到这一点,因为嘉儿是当时的女班长,她和威威在一起的时候比我更多,而且她成绩比我好,口才比我好,长得也比我可爱,但我居然没有感受到任何威胁的感觉,我实在是太大意,太轻敌了。当我看见他们走在一起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嘉儿竟充当了我有生而来最憎恨的角色——那个后来出现的第三者。 

我生气了。威威给我写纸条。他画了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子的小女孩。女孩的眼睛像水龙头一样哗哗地淌着泪水。他说我赌气的样子比他画出来的更难看。 

威威塞给我一样东西,外面用了一层牛皮纸包着。我拆开来,原来是他的日记。我几乎乐得晕过去因为我发现里面一页一页都充满了我的名字。 

威威的日记扉页有句话:日记写出来就是给人看的。而我的日记写出来就是留着给你看的。 

我带着某种胜利的喜悦回到家中却看见满脸憔悴的母亲。她把我拉到一旁说她要和父亲分开。分开的原因众所周知再简单不过。她说她永远不会原谅父亲,和那个第三者。 


(四) 父亲 

父亲是个典型的北方男人。高大魁梧,肤色白净,眼睛细长,还有一口地道的普通话。 

父亲原本是个比较健谈的人。母亲离开后,他就显得比较沉默。因为母亲没有工作,我被判给父亲抚养。母亲每星期六来看我,星期天离开。每到这个时候,父亲就会自动人间蒸发。所以,他们分开后,一直保持着不相往来井水不犯河水的良好局面。 

母亲离开后父亲在一段时间内显得比较勤快,基本上每晚都会回来吃饭。当然前期吃菜后期洗碗这些后勤工作由我一人负责。我们家除了他们吵架的时候一向都安安静静,特别是现在,我觉得我们家简直就像只有一个人生活。 

因为老人家的教诲,生过麻疹的小孩身体会很棒,于是父亲从不在意我身体的状况。他偶尔会带我到商场挑一件新衣服,因为我长高的速度出奇地快。有一次我试穿了一件新衣服,他说很好看,我穿着新衣服自我感觉着,突然传来一阵浑身痕痒。他说不要紧,新衣服都这样。 

我记得那是我最后一年过六一节。第二天我就穿着新衣服和父亲去了东方乐园。为了纪念那即将逝去的童真岁月,我玩得异常疯狂。我发现小腿处长了一个疱,又痒又红,父亲说你的是什么雪,竟然光天化日之下也会有蚊子光顾我。他用驱风油替我抹着,但一点也不止痒。 

因为这个疱我突然想结束这次东方之旅,父亲满脸不高兴,觉得我不领他的情。 
晚上我就发烧了。我想我大概是玩得太疯了。那个该死的疱还在痒,而且我发现自己的脸和手臂上都分别出现这样大大小小的疱。父亲以为我是过敏了,就跑去问隔壁的张阿姨那扑尔敏。阿姨跑来一瞧,大喊:呀!你们家小潮长水痘了! 

这一场水痘让我病了一个星期,母亲也过来了。她除了抱着我哭之外,还带了几片釉子页,说是等我好了让我洗洗那些晦气。倒是真的晦气,哪家的孩子一生人既出麻疹又长水痘呢?医生说这是医学史上的创举,百年难得一遇。他巴不得把我做成标本留在医院里让他详细研究。 

因为痕痒难忍,我自己不小心抓破了几个疱。一个星期后我的脸上就留下了几个疙瘩。回到学校班上的同学鼓掌欢迎我,那股殷勤劲儿就差没送鲜花。 

父亲似乎是为了弥补对我的疏忽,居然愿意每天给我5毛钱的零花钱。为此我差点没感谢上苍给我带来这场颇丰经济效益的病灾。没多久父亲带了一个比他小十年八载的女人回家,我以为那是为我们做饭的保姆。父亲却说:叫妈妈。 

我忘了我是怎么劈头盖脑地把那个女人骂走了,无非就是你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前途美好你为什么非要缠着我爸?当然我爸风度翩翩英俊潇洒但他毕竟有个女儿呀,你这么年轻漂亮大好前途的一个人好意思跟我争我唯一的爸爸吗?骂完了那女人一声没吭转身对着我爸哭了。父亲瞪着我恶狠狠的,一句话没说当然我知道他的拳头已经撮紧了就是没勇气揍我。 

我这一次的义气用事带来的严重后果就是我每天的零用钱迅速下降为2毛钱。而且父亲每天都非要到7点30分的时候才从裤兜里掏出来塞给我。大家都知道学生上学的时间是7点45的,如果我在这十五分钟内飞车赶回学校,当然,是飞自行车,中途还停下来买早餐那显然我会因频繁迟到而被开除出校的。 

对了,我不吃早餐的习惯就从次养成了。 
而我从此就养成了蓄钱的习惯。 

(六)印  

上初中第一天是军训。我错过了,因为我记错了日子。我记性差的特性可以说是由此开始的。当我回到教室看见一大堆陌生的面孔纷纷向我投以错愕的目光时,我估计我将会受到一次焦头烂额的批评。  

班主任是个年轻又英俊的男老师。声音洪亮,教的是历史。他盯着我几秒钟,好象我是从火星上来的。之后居然什么也没说。下课后他问我缺席的原因,我随口说病了,他竟也没有追问。  

我很快就发现自己是班上最受瞩目的一个人。理由是每当我经过若干个男生的身边时,他们会做出夸张的向后退缩的动作,然后我身后会发起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鼻音。这种声音让我根本不敢在课堂上举手站起来说话。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得罪了全班的男生。日子在我的沉默中中一天天过去。威威和我一起考上了这间中学,他在隔壁班,偶尔过来找我借点资料。我和以前一样习惯了用纸条和他诉说这件事情,他回了张纸条说:  
不要理会旁人对你的眼光,好好生活做自己的榜样。  

我因为嘴巴笨,加上班上男生对我的态度,总是很少说话。但我却十分心安理得。因为这样我就老是有充裕的时间十分专注地画我自己的画。我每天都有灵魂出窍的时候,特别是上课,我的思想飘到外面的大街,或飘到未知的将来,或飘回以前,和宝宝一起的日子。老师不止一次地敲我的课桌右上角。幸亏后来每次老师要经过我身边,我的邻桌莫菲马上用肘部碰我。尽管这样冒险,我却总是顽习难改。  

我每天有空都习惯用笔和纸胡乱涂鸦,然后随手丢在桌上。我发现莫菲,我的临桌,经常捡起我搓成一团涂过鸦的废纸仔细端详,然后偷偷地收起来。当然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癖好,但我可以感觉到她对我的一种溢于言表的青睐。  

莫菲是个绝对的可爱女生。这是全班公认的。她有一张比例完美、五官标致的脸,两条麻花辫子扎得高高的。我时常在背后静静的看着这两条辫子,回想童年的光景。自从母亲离开我,再也没有人为为我梳起好看的辫子,父亲带我把头发剪得很短,像个男孩。菲菲有时候会动情地拨弄我的短发。  

“小潮,你的短发真好看!”菲菲闪动着漂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  
“我想跟你剪一样的头发。”她继续说。  
“你不要瞎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都不会用那么重的语气和别人说话。  
“哦。”她竟然非常驯服地答应了我。我看着她小巧又动人的侧脸,感觉像我家养的一只小动物。她让我想起宝宝。  
 “小潮,你知道吗,其实你长得很好看。”  
真正好看的是你,这个笨蛋。我在心里暗骂。  
“真的,小潮,如果不是你脸上那些不该有的斑印。。。能告诉我,那些斑印是怎么回事吗?”  
斑印?那些因为水痘留下来的斑印?  
“菲菲,你告诉我,他们这样对我是因为我脸上的斑印吗?”  
莫菲看见我的逼问,突然怔住了。  
“告诉我,是不是啊?”  
“还有,还有……”  
“什么呀?”  
“他们一直觉得你第一天没回来上课,居然没受到任何批评,他们觉得你和老师的关系不寻常。”  

我终于明白了。明白了鼻音是怎么回事,明白了威威即使知道了原因也不告诉我。我跑回家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苍白的额头和脸颊上因为出水痘的时候自己在脸上拼命地抓以致把伤口抓破后留下的黯红的痕迹,一个印一个印的显得很清晰。十几年来我才开始认真地在镜子前自己地看自己。我狠不得把镜子砸个粉碎。 


(七) 菲菲  
你有过心痛的感觉吗?  

那种针扎一样的感觉,一阵一阵,刻骨铭心。   
恐惧,却无能为力。    
一句不经意的话,一个暧昧的音符,一个意外的场景,都带来心灵的一场灾难。   
心是无助的孩子,被囚困在惶恐不安的黑洞里。  

菲菲是我心里永远的痛。  

菲菲为什么会和我一起,我也说不清楚。大概从我爱注视她标致的五官开始,或者从她开始注意到我爱注视她标致的五官开始。菲菲爱用我的文具,她说因为都感觉特别可爱。开始时她会轻轻问一句,到后来就懒得问,似乎我们已经不分彼此。我曾经想过让菲菲做我的姐姐,因为她比我大两个月。但她看上去更像我的依附于我的妹妹。天蝎座神秘动人的菲菲,总是安静地坐在我身边。  

我和父亲分开住了。因为父亲带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回家。我于是选择住在外婆家,那个阴暗的小阁楼里。有一扇往东向的窗,每天可以看见朝阳。因为贪睡,我总把窗帘拉上。菲菲每次来我的阁楼,总替我拉开。她说这样我的阁楼可以多一些温暖。  

我们一起喝可乐。其实是我爱喝可乐。菲菲喜欢雪碧。我把钱交给她,叫她买两杯可乐。她总是买了两杯雪碧。这个错误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我终于忍无可忍。我甩头就走。菲菲哭了。她说:你怎么可以就这样不理我?因为一杯可乐!她委屈她撅起了嘴她蹬起脚她眼圈通红通红仿佛我真的做了什么伤害她的事。我知道自己其实没做错什么但心里还是无缘无故地内疚起来。  

菲菲是个让人爱见尤怜的女孩。  

从此我不再叫她买可乐。她却学会了买一一大瓶雪碧放在我家,这样每天放学她都可以以“喝雪碧”为借口上我家。她安静地吮吸雪碧沸腾着的气泡定神地看着我画画,她专注的样子看上去比我还要专心。她有一次叫我替她画一幅肖像。我说我从不画人像,也不会画。她开始使出委屈的样子撅起嘴蹬起脚眼圈通红通红。我有点受不了她的样子,但我真的画不出来,于是我也不说话了。她突然嘭地把房门一甩走了。她真的生气了。  

第二天她没有上学。我打电话去她家,接电话的是她的小姨。她告诉我菲菲病了,他们正在办理菲菲的退学手续。因为菲菲在加拿大的妈妈要把菲菲带走。  

我想起菲菲为什么一定坚持要我为她画幅肖像。也许她想带走一点关于我的东西。但是我却不能满足她的愿望。我冥思苦想了整夜,最后在纸上画了两个东西:一个可乐罐子,一个雪碧罐子。  

菲菲走的时候我没有去机场送她。但我记得她接过那幅画的时候仍然是撅着嘴巴眼圈通红通红。当我转过身要回去的时候她突然从后面扑向我,紧紧地搂着我的腰说:等我回来。  

当时才十六岁的我并没真正理解到她这句话的意思。我只觉得被一个女孩子这样搂着有点不舒服。我很快就挣脱她的手,我拍拍她的肩膀叫她安心上路。这一次,她通红的眼睛里流下了眼泪。  

没有菲菲的陪伴我安分守己循规蹈矩地过了两年职校的生涯。父亲早就在我毕业的时候停止了我的生活费供给。幸好我很快就在一家私人的装潢设计工作室找到工作。威威考上了大学,我和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我们几乎几个月都碰不上一次面。我估计我们的友情到此完结。我从来不去刻意追求什么,我总认为很多东西该完结的,什么也无法阻止。  

菲菲几乎每个月都会给我写封信,有时通通电话。那时我刚开始工作,夜以继日地忙,几乎都没时间回信。即便是有时间,也宁愿睡觉。我交了一个男朋友,是公司里的同事。我的时间变得非常有限。99年的圣诞节,菲菲说她要回来。我说那就回来吧。她说回来后她就不会回去了,因为我在这里。我说她是不是疯了。她笑了笑。  

菲菲真的回来了。我在机场接她。她变高了,成熟了,亭亭玉立。她的大眼睛闪动着迷人的神采,我有点迷失起来。她微笑着向我走来,居然很自然地挽起我的胳膊。我一阵颤抖。她娇嗔地靠着我耳边说:你怎么一点都没变,打扮得跟个小帅哥似的。  

我越来越意识到菲菲对我的感觉。我开始尽量地避开她。我知道再和她说什么理智和将来,也许都无用,甚至对她来说是一种伤害。我有一次带着男朋友出现在她面前,她顿了顿,之后又继续故作无意地挽着我的胳膊喋喋不休地说起话了。  

说真的,这时候菲菲给我的感觉,真的不如以前美好。我甚至有点厌倦起她来。  

晚上12点菲菲打电话给我,说要我明确表态。她说这几年来一直就是为了等待自己真正独立,好回到我身边。我和一切毫无创意的电视对白一样回答她:我们不可能。菲菲抽泣着,绝望地问我为什么。我说因为根本就是这样。  

之后一个月我没有她的消息。我也没有刻意去找她。但是一天下午到是接到她妈妈的电话。她妈妈哭着问我菲菲的下落。我开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妈妈说菲菲心脏不好,原来想带她去加拿大治病,但她又跑回来了。我心往下一沉,感觉眼前一片空白。我在想自己一直以来在做什么,是在把一个女孩推向绝望的边缘吗?  

99年12月31日除夕夜,我突然接到菲菲的电话。她的声音很弱,似乎在很远的地方传来。  
“小潮,我,我现在……我真的好象再见到你。”  
“你在哪儿?菲菲!”我在电话边狂吼。  
“我在西藏。我,我恐怕没力气回来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菲菲的声音。半个月后,她母亲找到我。她交给我一张菲菲临终前要我收下的东西。我打开,是那副熟悉的两个汽水罐。旁边有菲菲自己写的一行字:  

“当溢满的悲伤淌过我的眼眶,   
我看见幸福经过我的身旁。”   


(八)男朋友 

菲菲死后我整天浑浑噩噩。我经常在半夜梦见那撅起的嘴通红的眼睛委屈的表情。她杨柳般柔软的手总象那天一样在半夜缠绕着我的腰,她用温软婉转的声音一遍又一遍跟我说:等我回来,等我回来…… 
2000年的夏天,外婆去世了。我回到和父亲一起住。我和舅舅一起看着外婆闭上眼睛,完成最后一次呼吸。我在床的一角啜泣,但内心没有一点悲痛。死亡,这样自然而然的事,我竟觉得那不是一个生命的完结,却是另一段生命的开始。我想起一个网友的这段话: 

“我一边痛哭,一边分明地感觉到正在痛哭的人不是我,而是一个和我没有关系的陌生人,真正的我已经悄悄地脱离开这个熟悉的驱壳,正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特别是看着这个伏地痛哭的陌生人。一直到送葬完毕,看到这个陌生人总是不断的哭,嗓子也哑了。但是真正的我并没有觉得悲痛,也没有高兴,只是很麻木,觉得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 

我毫无感觉地流着眼泪。我的男朋友站在我身边,不断替我擦泪水。我觉得无论从道义上还是理论上都应该为大家介绍一下我的男朋友。我的第一个男朋友。 
第一个替我擦眼泪的男人。 
第一个拉我手的男人。 
第一个送我回家的男人。 

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一直在想什么是男朋友。我想是不是那个经常陪你聊天、和你一起加班、一起听同一只CD,替你修理电脑,替你向老板撒谎请假而你其实只是睡过了上班时间,偶尔一起出去吃打折的寿司和看不痛不痒的电影的那个人? 

男朋友更多像一双你藏在鞋柜里的高跟鞋,你说不上喜欢说不上不喜欢,但作为女性你顺理成章地有了一双高跟鞋,特别是当你穿着一身整齐的套装时你感觉尤其需要他。 

高跟鞋看上去很美。可惜不小心就断了跟歪了脚,是刺心的痛。更有时候,就是一只鞋断了跟,另一只还好好的,穿之无趣,弃之可惜。 

男朋友在我悲伤欲绝的时候开始疏远我。因为我总是茫然地看着他的眼睛不说话让他很不舒服。他觉得我仍然沉浸在一段不可思议的感情是一种病态。我一向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我不能向他解释我心里的沉重,那种无法释缓的郁结。但他的冷淡和疏远,对我来说,居然无关痛痒。 

我不能分别我是不是爱上死去的菲菲。但我实在不能让自己开心起来。我开始相信一个生命的结束却是另一个生命的开始。那是一段未果的感情。我带了一只黑色的猫回家。花了20块钱。卖猫的人说它叫菲菲。菲菲有着黑色的稳软的毛发,和碧绿的眼睛。只有我巴掌那么大小,整天喵喵地喊叫。菲菲只在我家呆了一个星期。那天晚上我到处找它,因为我听不见它叫了。我错愕地发现我的房间的玻璃窗开着,我火速地冲下楼。我看见一团黑忽忽的东西平躺在草地上。 

接二连三的死亡让我失去了所有生活的激情。悲伤是没有味道的。男朋友跳槽了,我们从此就不了了之。甚至我自己也全无发觉。我在疯狂地工作,甚至接兼职的设计。虽然我知道这家小小的工作室一直只是在设计一些随处派到街上就会被人马上丢到垃圾桶的宣传单张,但我还是固执地每天加班到凌晨。 

设计本身是一件很平静的事。但总是接到客户的电话要求修改。往往自作主张要改我的东西,我郁闷得不得了。整天都在放着不知所谓的电子音乐。我们的加班几乎没有加班费,也没有提成,全凭老板喜欢加奖金。大家开始有了积怨,无处发泄。每当加班到11点后,便象虚脱了一样,过了11点半,反而却兴奋了。有人提出去跳舞,有人说吃夜宵,如果实在不能走开,又困得不得了,就每个人轮番说一个黄色笑话。 

我们并不把它当作一个敏感的话题,只是觉得彻底庸俗的东西能带来最快最直观的快感。 
在极端高强度的工作环境下,我基本没有时间来体味失恋的苦味。我甚至没有时间去回顾自己有没有真正爱过这个人。 
如果他还算得上我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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