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hb-wd(相忘于网络)
整理人: ulrikeyan(2004-08-24 18:23:36),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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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呆
人类的未来非常不妙。
史帝芬. 霍金
(一)
我喜欢发呆,尤其喜欢在听音乐的时候发呆:
《班得瑞》、《英格玛》、《神秘园》、《保罗.莫里哀》、《詹姆斯.拉斯特》、《甲壳虫》......都是我经常发呆的地方。
发呆并不是去思考一个什么问题,它只是一种没有目的的漫游,一种随心所欲的漂泊。
发呆有点象白日做梦。
你看看罗丹那尊著名的`“思想者”:人们都以为他坐在那里思考一个什么重大的问题,其实他在发呆,他只是故意做出思考的样子罢了,我和他是知音。
喜欢发呆的人古已有之,古希腊哲学家泰勒斯就是一个:他经常望着漫天的星星发呆,终于有一次他在看星星的时候掉进了沟里。他的女佣人嘲笑他,说他地上的事情都搞不清楚,还想知道天上的事情。
“地上的事情都搞不清楚",这不就是呆么。
昨天晚上看电视,我看到几个时尚的年轻人在谈他们的兴趣和爱好:其中有一个叫黄爱东西的女孩子,竟然说她的业余爱好是发呆。
哇,我当时眼睛一亮,这个女孩子顿时漂亮了起来。
发呆的时候,我们往往离自己的现实生活越来越远,偶尔回头,你看到的好像已经不是你的生活了。当然,最后我们还得回到现实生活中来,只是回来的时候,你看到的却是”另一种生活”了,甚至,你也变成了“另一个人”。
过去禅者参禅有三个境界:
第一个是看山是山,第二个是看山不是山,第三个是看山又是山。
我竟把发呆比作参禅,呆啊。
生活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还是一个大染缸。发呆是我恢复勇气的地方,也是我洗澡的地方。
科学家、哲学家和艺术家都喜欢发呆,就连什么都不是的我也喜欢。喜欢发呆又有时间发呆,是一种清福。
发呆还是一种享受,是享受生活的一种方式。
(二)
有一次,我竟在教堂里发起呆来。
2001年12月25日,圣诞节,我正好在梵帝冈。于是我走进梵帝冈大教堂,参加了一次圣诞弥橵。后来才知道,当时全世界都在转播这场圣诞弥撒的实况。
在教皇保罗二世讲经的时候,在唱诗班的金童玉女唱圣歌的时候,我就发起呆来:
我当时一下子看到了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萎琐,看到了自己日常心境的阴暗,以及所处人事关系的无聊;我当时泪流满面(我从来不哭,这次的泪水可能是用来冲洗心灵的),忽然想起了孔子所说的“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有一种要活得干干净净的冲动;我当时还感到心里好空好空,第一次有了想皈依些什么的念头......
是啊,我心里缺少一个十全十美的东西,所以我生活得乏味,整天忙忙碌碌而实际上空空如也。
我当时还想起了汤因比的一句话;
“对人的本性来说,宗教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古印度的乔达摩王子生活在华美的王宫中,每天看到的都是美女和美好的事物。有一天他走出了宫门,终于看到了生老病死,小王子一下子失落了,心中那些十全十美的东西忽然荡然无存,于是他弃家出走,隐居丛林,他就是后来的佛陀。
他最后又找回了一个“十全十美的东西”,那就是“无”:一切都从“无”中来,又到“无”中去;那就是“因缘”:宇宙循环,生死轮回......
泰戈尔说:
“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这是何等的境界啊!
只有在自己心里找到了那个十全十美的东西的人,才能超越名利,才能超越生死,才能如此心安理得地生活。
(三)
还有一次,我在博物馆里发呆。
在新石器时代的陈列室里,我被人类最古老的艺术品--陶器所吸引。我凝视它们,试图感悟人类童年的智慧和经验。
华兹渥斯说:
“儿童是成人的父亲。”
法国著名华裔画家赵无极就常常临摹他三岁女儿的画,从中吸取灵感。
我发现,所有的陶器都是圆形的;我感到,他们要说的话一定跟圆圈有关。
难道他们认为宇宙是圆形的?难道他们崇拜一种十全十美的圆形的东西?
我似乎读懂了他们的语言:
圆圈是十全十美的,它没有开始和结束,它自给自足,无穷无尽,周而复始。
你看看那些圆圈:
月亮围绕地球,地球围绕太阳,太阳围绕银河;春夏秋冬,花开花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沧海桑田,改朝换代,秦时明月汉时关;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
我还明白了:早期的人类为什么固执地相信有一个来世。人人都渴望圆满,现实生活中找不到,他们就期望来世,“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
诺贝尔奖金获得者史帝芬.霍金证实:宇宙会在大挤压处终结,那同时将是另一个宇宙的诞生。他说:“这有一点像再投胎。”
宇宙都有来世,人未必没有。
心中有一个“圆圈”的人,就会忍受生活的缺憾,就会心安理得地去生活;心中没有“圆圈”的人,就感觉不到生活的意义,就会整天忙忙碌碌地生活在“不知其所以然”之中,也就只有陷入对物质追求的永不满足之中。
其实我们都生活在一个“圆圈”之中,区别只是有人感觉得到有人感觉不到。我们的生活只是这个“圆圈”的一部分,就像我们是一个音符而人类是一首歌。
那么这个“圆圈”到底是什么呢?
它可能是佛、天主或真主,可能是牛顿、爱因斯坦和霍金他们寻找的东西,也可能是我们人类的某一项事业(我羡慕那些为事业而献身的人),甚至还可能是我们的某一个爱好(伟大的梵高仅仅是一个天才吗)。
“圆圈”就是意义,就是我们在生活中寻找到的意义。
每个人都要寻找自己的“圆圈”,然后才能心安理得地走完人生的这几十个春夏秋冬。
那么,我们又到哪里去寻找这个“圆圈”呢?
唐代著名禅僧慧海不远万里找到马祖禅师,向马祖求佛法。马祖对他说:“自家的宝藏不顾,离家乱走干什么!我这里什么都没有,求什么佛法?”
慧海当即大悟。
原来“圆圈”就在我们心中。
(四)
最近的一次大发呆是在听科学家史帝芬.霍金的演讲的时候。
霍金说他在理论物理中从两个方面进行研究:
“一个是研究非常大尺度的即宇宙学,另一个是研究非常小尺度的即基本粒子。”
关于宇宙学,科学家已经研究到了银河系以外,这使我感到自己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关于基本粒子学,科学家已经从看不见的原子和电子研究到了更看不见的质子、中子和夸克,这又使我感到自己庞大得虚无缥缈。
我是什么?人是什么?不就是一堆碳水化合物吗。
然而霍金又说:
当科学完全理解了宇宙,我们就找到了上帝,就能主宰宇宙。
其实人类没有能力证明上帝不存在,所以我们只有去寻找上帝。好象人类有史以来就在寻找这个“十全十美的东西”。
宗教和科学都在寻找上帝,前者在人的內心里寻找,后者在宇宙中寻找;前者是相信,后者是证实。
霍金对科学的发展以至最终找到宇宙的奥秘充满了信心,可是对人性的发展却信心不足。
他讲了一个笑话,说我们之所以未被外星人文明所接触,是因为当他们的文明达到我们的阶段时先把自己消灭了。
这是一个可怕的寓言,它的寓意是:
人类可以找到上帝,但很可能在找到上帝之前,他先找不到自己了(消灭了自己)。
“911”恐怖事件就是警钟。
核战争一触即发。
科学进步得太快,而人类本性又完善得太慢,这就是人类自我毁灭的可能性。
用科学术语再说一遍:
“生物进化只有在几百万年的时间尺度上才改变DNA,但是我们的破坏力却以信息演化的时间尺度而增加。”(霍金)
霍金最后不得不承认:
“人类的未来非常不妙。”
陀斯妥也夫斯基说:
“如果上帝不存在,什么事情都将是允许的。”
如果上帝不存在,人类早晚要发疯,好在我们现在还没有能力证明上帝不存在,虽然尼采狂呼“上帝死了”又过去了一百多年。(尼采自己才死了呢)
也许我们永远不能证明上帝的存在,我们只能相信,相信上帝存在着。
(五)
其实,我最经常的发呆还是在读书的时候。
那已经不是在读书了,只是发呆:
打开一本书,看着其中的一页甚至一句话,我就可能发起呆来,那时我已经从书中遁出,自由自在地漫游和漂泊,而乐不思返。
赫拉克利特、普罗泰戈拉、苏格拉底、依壁鸠鲁、蒙田......这些都是我最喜欢的发呆的“食品”。
“在圆圈中开端和结尾是同一的。”
——赫拉克利特的这句话,让我终于明白了西绪弗斯故事的寓意:
西绪弗斯被宙斯惩罚推巨石上山,每次快到山顶,巨石就滚回山脚,他不得不重新开始这徒劳的苦役。
可是,下山的西绪弗斯却吹着口哨,迈着轻盈的步伐,一脸无忧无虑的神情。
哦,他是为刚刚逮住了一只漂亮的蝴蝶而高兴。
他是在蔑视命运?还是在咀嚼细节?或者是在心中发现了一个“十全十美的圆圈”?
“烦恼既菩提。”
——这是佛经上的一句话,它让我也像西绪弗斯那样吹起了口哨。
亚力山大大帝在征战中,有一座城池久攻不下。原来城门上有一个结,只有解开这个结的人才能打开城门,可谁也解不开这个结。后来亚力山大抽出宝剑,斩断了这个结,城门于是被攻破。
生活中的烦恼就像一个结。当你解开这一个结,它又变成了另一个结,烦恼的事情总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一句佛经,不就是亚力山大的宝剑。
“我思故我在。”
——笛卡尔让我们从自己开始,从自己身上去寻找自己,去寻找上帝。
苏格拉底说“未经省察的人生没有价值。”还有,未经咀嚼的生活没有味道。
咀嚼生活是一种“凭空高兴”,这是我的发现;可是人们拒绝这一发现,“无人想要深入到自己的內部”(佩尔西乌斯);当然也有一些另类知道个中三昧,“而我却在自己内部转来转去”(蒙田)
“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这是黑格尔的一句名言,有一点大智慧的味道。
我们的精神生活要从笛卡尔(我思故我在)开始,而我们的现实生活要从黑格尔(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开始。
春夏秋冬,花开花落,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我们都要面对,都要接受。
接受现实,投入生活,尽可能多地体验不同的人生。
“只有一个哲学问题是真正严肃的,那就是自杀。”
——加缪的意思是“判断人生究竟是否值得活下去,就等于答复了哲学的根本问题。”
“ 生还是死,这是一个问题”,我虽然不是哈姆雷特(其实每个人都是哈姆雷特),但加缪的这句话还是叫我不得不发呆。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到哪里去?我们为什么要活下去?
就这一句话,就够我们发一辈子呆的。
人生很短,我还是继续发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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