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merlinwang()
整理人: jessie(1999-07-05 16:50:24),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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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寒咦着他道:“可是你自己说的:可怜是近于可爱!”
峰仪笑了一笑,又拿起他的报纸来,一面看,一面闲闲地道:“那龚海立, 人一定是不
错,连你都把他夸得一枝花似的!”小寒瞪了他一眼,他只做没看见,继续说下 去道:“你
把这些话告诉我,我知道你有你的用意。”
小寒低声道:“我不过要你知道我的心。”
峰仪道:“我早已知道了。”
小寒道:“可是你会忘记的,如果我不常常提醒你。男人就是这样!”
峰仪道:“我的记性不至于坏到这个田地罢?”
小寒道:“不是这么说。”她牵着他的袖子,试着把手伸进袖口里去,幽幽 地道:“我
是一生一世不打算离开你的。有一天我老了,人家都要说:她为什么不结婚?她 根本没有过
结婚的机会!没有人爱过她!谁都这样想——也许连你也会这样想。我不能不防 到这一天,
所以我要你记得这一切。”
峰仪郑重地掉过身来,面对面注视着她,道:“小寒,我常常使你操心么? 我使你痛苦
么?”
小寒道:“不,我非常快乐。”
峰仪嘘了一口气道:“那么,至少我们三个人之中,有一个是快乐的!”
小寒嗔道:“你不快乐?”
峰仪道:“我但凡有点人心,我怎么能快乐呢?我眼看着你白耽搁了你自己 。你牺牲了
自己,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小寒只是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他似乎是转念一想,又道:
“当然哪,你给了我精神上的安慰!”他嘿嘿地笑了几声。
小寒锐声道:“你别这么笑!我听了,浑身的肉都紧了一紧!”她站起身来 ,走到阳台
上去,将背靠在玻璃门上。
峰仪忽然软化了,他跟到门口去,可是两个人一个在屋子里面,一个在屋子 外面。他把
一只手按在玻璃门上,垂着头站着,简直不像一个在社会上混了多年的有权力有 把握的人。
他嗫嚅说道:“小寒,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我……我们得想个办法。我打算把 你送到你三
舅母那儿去住些时……”
小寒背向着他,咬着牙微笑道:“你当初没把我过继给三舅母,现在可太晚 了……你
呢?你有什么新生活的计划?”
峰仪道:“我们也许到莫干山去过夏天。”
小寒道:“‘我们’?你跟妈?”
峰仪不语。
小寒道:“你要是爱她,我在这儿你也一样的爱她。你要是不爱她,把我充 军到西伯利
亚去你也还是不爱她。”
隔着玻璃,峰仪的手按在小寒的胳膊上——象牙黄的圆圆的手臂,袍子是幻 丽的花洋
纱,朱漆似的红底子,上面印着青头白脸的孩子,无数的孩子在他的指头缝里蠕 动。小寒—
—那可爱的大孩子,有着丰泽的,象牙黄的肉体的大孩子……峰仪猛力掣回他的 手,仿佛给
火烫了一下,脸色都变了,掉过身去,不看她。
天渐渐暗了下来,阳台上还有点光,屋子里可完全黑了。
他们背对着背说话。小寒道:“她老了,你还年青——这也能够怪在我身上 ?”
峰仪低声道:“没有你在这儿比着她,处处显得她不如你,她不会老得这样 快。”
小寒扭过身来,望着他笑道:“吓!你这话太不近情理了。
她憔悴了,我使她显得憔悴,她就更憔悴了。这未免有点不合逻辑。我也懒 得跟你辩
了。反正你今天是生了我的气,怪我就怪我罢!”
峰仪斜倚坐在沙发背上,两手插在裤袋里,改用了平静的,疲倦的声音答道 :“我不怪
你。我谁也不怪,只怪我自己太糊涂了。”
小寒道:“听你这口气,仿佛你只怨自己上了我的当似的!
仿佛我有意和我母亲过不去,离间了你们的爱!”
峰仪道:“我并没有说过这句话。事情是怎样开头的,我并不知道。七八年 了——你才
那么一点高的时候……不知不觉的……”
啊,七八年前……那是最可留恋的时候,父女之爱的黄金时期,没有猜忌, 没有试探,
没有嫌疑……小寒叉着两手搁在胸口,缓缓走到阳台边上。沿着铁栏杆,编着一 带短短的竹
篱笆,木槽里种了青藤,爬在篱笆上,开着淡白的小花。
夏季的黄昏,充满了回忆。
峰仪跟了出来,静静地道:“小寒,我决定了。你不走开,我走开。我带了 你母亲
走。”
小寒道:“要走我跟你们一同走。”
他不答。
她把手插到阴凉的绿叶子里去,捧着一球细碎的花,用明快的,唱歌似的嗓 子,笑道:
“你早该明白了,爸爸——”
她嘴里的这一声“爸爸”满含着轻亵与侮辱,“我不放弃你,你是不会放弃 我的!”
篱上的藤努力往上爬,满心只想越过篱笆去,那边还有一个新的宽敞的世界 。谁想到这
不是寻常的院落,这是八层楼上的阳台。过了篱笆,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空 得令人眩
晕。她爸爸就是这条藤,他躲开了她又怎样?他对于她母亲的感情,早完了,一 点也不剩。
至于别的女人……她爸爸不是那样的人!
她回过头去看看,峰仪回到屋子里去了,屋子里黑洞洞的。
可怜的人!为了龚海立,他今天真有点不乐意呢!他后来那些不愉快的话, 无疑地,都
是龚海立给招出来的!小寒决定采取高压手腕给龚海立与段绫卿做媒,免得她爸 爸疑心她。
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龚海立发觉他那天误会了她的意思,正在深自忏悔, 只恨他自己
神经过敏,太冒失了。对于小寒,他不但没有反感,反而爱中生敬,小寒说一是 一,说二是
二。她告诉他,他可以从绫卿那里得到安慰,他果然就觉得绫卿和她有七八分相 象,绫卿那
一方面自然是不成问题的,连她那脾气疙瘩的母亲与嫂子都对于这一头亲事感到 几分热心。
海立在上海就职未久,他父亲又给他在汉口一个著名的医院里谋到了副主任的位 置,一两个
月内就要离开上海。
他父母不放心他单身出门,逼着他结了婚再动身。海立与绫卿二人,一个要 娶,一个要
嫁,在极短的时间里,已经到了相当的程度了。小寒这是生平第一次为人拉拢, 想不到第一
炮就这么的响,自然是很得意。
这一天傍晚,波兰打电话来。小寒明知波兰为了龚海立的事,对她存了很深 的介蒂。波
兰那一方面,自然是有点误会,觉得小寒玩弄了龚海立,又丢了他,破坏了波兰 与他的友谊
不算,另外又介绍了一个绫卿给他,也难怪波兰生气。波兰与小寒好久没来往过 了,两人在
电话上却是格外地亲热。寒暄之下,波兰问道:“你近来看见过绫卿没有?”
小寒笑道:“她成天忙着应酬她的那一位,哪儿腾得出时间来敷衍我们呀? ”
波兰笑道:“我前天买东西碰见了她,也是在国泰看电影。”
小寒笑道:“怎么叫‘也’是?”
波兰笑道:“可真巧,你记得,你告诉过我们,你同你父亲去看电影,也是 在国泰,人
家以为他是你的男朋友——”
小寒道:“绫卿——她没有父亲——”
波兰笑道:“陪着她的,不是她的父亲,是你的父亲。”波兰听那边半晌没 有声音,便
叫道:“喂!喂!”
小寒那边也叫道:“喂!喂!怎么电话绕了线?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波兰笑道:“没说什么。你饭吃过了么?”
小寒道:“菜刚刚放在桌上。”
波兰道:“那我不耽搁你了,再会罢!有空打电话给我,别忘了!”
小寒道:“一定!一定!你来玩啊!再见!”她刚把电话挂上,又朗朗响了 起来。小寒
摘下耳机来一听,原来是她爸爸。他匆匆地道:“小寒么?叫你母亲来听电话。 ”
小寒待要和他说话,又咽了下去,向旁边的老妈子道:
“太太的电话。”自己放下耳机,捧了一本书,坐在一旁。
许太太挟着一卷挑花枕套进来了,一面走,一面低着头把针插在大襟上。她 拿起了听筒
道:“喂!……噢……唔,唔……晓得了。”便挂断了。
小寒抬起头来道:“他不回来吃饭?”
许太太道:“不回来。”
小寒笑道:“这一个礼拜里,倒有五天不在家里吃饭。”
许太太笑道:“你倒记得这么清楚!”
小寒笑道:“爸爸渐渐地学坏了!妈,你也不管管他!”
许太太微笑道:“在外面做事的人,谁没有一点应酬!”她从身上摘掉一点 线头儿,向
老妈子道:“开饭罢!就是我跟小姐两个人。中上的那荷叶粉蒸肉,用不着给老 爷留着了,
你们吃了它罢!我们两个人都嫌腻。”
小寒当场没再说下去,以后一有了机会,她总是劝她母亲注意她父亲的行踪 。许太太只
是一味地不闻不问。有一天,小寒实在忍不住了,向许太太道:“妈,你不趁早 放出两句话
来,等他的心完全野了,你要干涉,就太迟了!你看他这两天,家里简直没看见 他的人。难
得在家的时候,连脾气都变了。你看他今儿早上,对您都是粗声大气的……”
许太太叹息道:“那算得了什么?比这个难忍的,我也忍了这些年了。”
小寒道:“这些年?爸爸从来没有这么荒唐过。”
许太太道:“他并没有荒唐过,可是……一家有一家的难处。我要是像你们 新派人脾
气,跟他来一个钉头碰铁头,只怕你早就没有这个家了!”
小寒道:“他如果外头有了女人,我们还保得住这个家么?
保全了家,也不能保全家庭的快乐!我看这情形,他外头一定有了人。”
许太太道:“女孩子家,少管这些事罢!你又懂得些什么?”
小寒赌气到自己屋里去了,偏偏仆人又来报说有一位龚先生来看她,小寒心 里扑通扑通
跳着,对着镜子草草用手拢了一拢头发,就出来了。
那龚海立是茁壮身材,低低的额角,黄黄的脸,鼻直口方,虽然年纪很轻, 却带着过度
的严肃气氛,背着手在客室里来回地走。见了小寒,便道:“许小姐,我是给您 辞行来
的。”
小寒道:“你——这么快就要走了?你一个人走?”
海立道:“是的。”
小寒道:“绫卿……”
海立向她看了一眼,又向阳台上看了一眼。小寒见她母亲在凉棚底下捉花草 上的小虫,
便掉转口气来,淡淡地谈了几句。海立起身告辞。小寒道:“我跟你一块儿下去 。我要去买
点花。”
在电梯上,海立始终没开过口。到了街上,他推着脚踏车慢慢地走,车夹在 他们两人之
间。小寒心慌意乱的,路也不会走了,不住地把脚绊到车上。强烈的初秋的太阳 晒在青浩浩
的长街上。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一座座白色的,糙黄的住宅,在蒸笼里蒸了一 天,像馒头
似地涨大了一些。什么都涨大了——车辆,行人,邮筒,自来水筒……街上显得 异常的拥
挤。小寒躲开了肥胖的绿色邮筒,躲开了红衣的胖大的俄国妇人,躲开了一辆硕 大无朋的小
孩子的卧车,头一阵阵的晕。
海立自言自语似地说:“你原来不知道。”
小寒舔了一舔嘴唇道:“不知道。……你跟绫卿闹翻了么?”
海立道:“闹翻倒没有闹翻。昨天我们还见面来着。她很坦白地告诉我,她 爱你父亲。
他们现在忙着找房子。”
小寒把两只手沉重地按在脚踏车的扶手上,车停了,他们俩就站定了。小寒 道:“她发
了疯了!这……这不行的!你得拦阻她。”
海立道:“我没有这个权利,因为我所给她的爱,是不完全的。她也知道。 ”
他这话音里的暗示,似乎是白费了。小寒简直没听见,只顾说她的:“你得 拦阻她!她
疯了。可怜的绫卿,她还小呢,她才跟我同年!她不懂这多么危险。她跟了我父 亲,在法律
上一点地位也没有,一点保障也没有……谁都看不起她!”
海立道:“我不是没劝过她,社会上像她这样的女人太多了,为了眼前的金 钱的诱惑—
—”
小寒突然叫道:“那倒不见得!我爸爸喜欢谁,就可以得到谁,倒用不着金 钱的诱
惑!”
海立想不到这句话又得罪了她,招得她如此激烈地袒护她爸爸。他被她堵得 紫涨了脸
道:“我……我并不是指着你父亲说的。他们也许是纯粹的爱情的结合。唯其因 为这一点,
我更没有权利干涉他们了,只有你母亲可以站出来说话。”
小寒道:“我母亲不行,她太软弱了。海立,你行,你有这个权利。绫卿不 过是一时的
糊涂,她实在是爱你的。”
海立道:“但是那只是顶浮泛的爱。她自己告诉过我,这一点爱,别的不够 ,结婚也许
够了。许多号称恋爱结婚的男女,也不过是如此罢了。”
小寒迅速地,滔滔不绝地说道:“你信她的!我告诉你,绫卿骨子里是老实 人,可是她
有时候故意发惊人的论调,她以为那是时髦呢。我认识她多年了。我知道她。她 爱你的!她
爱你的!”
海立道:“可是……我对她……也不过如此。小寒,对于你,我一直是…… ”
小寒垂下头去,看着脚踏车上的铃,海立不知不觉伸过手去掩住了铃上的太 阳光,小寒
便抬起眼来,望到他眼睛里去。
海立道:“我怕你,我一直没敢对你说,因为你是我所见到的最天真的女孩 子,最纯洁
的。”
小寒微笑道:“是吗?”
海立道:“还有一层,你的家庭太幸福,太合乎理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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