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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henrysheng(映雪) 整理人: yerk(2003-03-24 22:40:10), 站内信件 |
| 大凡文人为书集作序，多引经据典，艰涩难懂兼之意旨玄远，奇幻诡谲，以之逞才，炫耀自己的饱学，通常读来都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云。张岱的《陶庵梦忆序》幸好引典不多亦不甚深，勉强能读通。大概云作者于国破家亡之际，深悼前身豪门世族的生活，比之佛家的忏悔，以是书寄托之，然张岱有气节，不仕清而怀故明，弃富贵而隐深山著书，其志可嘉！《陶庵梦忆》中的文章奇情壮采，笔墨横姿，趣味有致，清丽诙谐，不愧为明小品文集的代表作之一。
陶庵梦忆序 陶庵国破家亡，无所归止，披发入山，駴駴①为野人。故旧见之，如毒蛇猛兽，愕窒不敢与接。作自挽诗，每欲引决，因《石匮书》②未成，尚视息人世。然瓶粟屡罄，不能举火，始知首阳二老③，直头④饿死，不食周粟，还是后人妆点语也。 饥饿之余，好弄笔墨。因思昔人生长王、谢⑤，颇事豪华，今日罹此果报：以笠报颅，以蒉⑥报踵，仇簪履也；以衲报裘，以苧报絺，仇轻暖也；以藿报肉，以粝报粻，仇甘旨⑦也；以荐报床，以石报枕，仇温柔也；以绳报枢，以瓮报牖。仇爽垲⑧也；以烟报目，以粪报鼻，仇香艳也；以途报足，以囊报肩，仇舆从也。种种罪案，从种种果报中见之。 鸡鸣枕上，夜气⑨方回，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今当黍熟黄粱，车旅蚁穴⑩，当作如何消受！遥思往事，忆即书之，持向佛前，一一忏悔。不次岁月，异年谱也；不分门类，别《志林》也。偶拈一则，如游旧径，如见故人，城郭人民，翻用自喜，真所谓痴人前不得说梦矣。 昔有西陵脚夫，为人担酒，失足破其瓮，念无以偿，痴坐伫想，曰：“得是梦便好！”一寒士乡试中式，方赴鹿鸣宴⑾，恍然犹意非真，又唯恐是梦。是为痴人故一也。 余今大梦将寐，犹事雕虫，又是一番梦呓。因叹慧业文人，名心难化，政如邯郸梦断，漏尽钟鸣，卢生遗表，犹思摹拓二王，以流传后世⑿。则其名根一点，坚固如佛家舍利，劫火猛烈，犹烧之不失也。 注解一下： 1． 駴駴，即“骇骇”，惊异状 2． 《石匮书》：张岱所作的明代史书 3． 首阳二老：即伯夷、叔齐 4． 直头：竟至，吴语，如果是沪、苏一代的朋友就很清楚，与我们粤语有点不同 5． 王、谢：即指张岱生长在豪门世族 6． 蒉：草鞋 7． 苧：麻织品 ；絺：细葛布；藿：豆叶、野菜；粝：粗粮；粻：精米；甘旨：美味食物 8． 爽垲：明亮干燥 9． 夜气：喻清明纯洁之心 10． 黍熟黄粱：出唐传奇《枕中记》；车旅蚁穴：出唐传奇《南柯记》 11． 鹿鸣宴：乡试放榜次日，宴请主考以下各官和中式者，谓之鹿鸣宴 12． 卢生遗表，犹思摹拓二王，以流传后世：汤显祖依《枕中记》写成《邯郸梦》，中有卢生临终上疏一事，曰：“俺的字是钟繇法帖，皇上最所爱重，俺写下一通，也留与大唐家作镇世之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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