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jessie()
整理人: logon(2000-02-05 16:39:58),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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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虽是年夜饭，菜肴却很少，只有三个盘子：一只大深盆子里是浓
羹，两只浅底盘子里分别是烙饼和野菜。现在椭圆形青铜大盆置在桌
面上，周末注意到三个圆口物事一字儿排在盆内，它们的切口与大盆
齐高，感觉又是一种碗盏，却看不清是什么材质做的。银白色的肉羹
在这三个物事内微微荡漾，富于质感，既像浓浓的鱼汤，又像西餐中
的蘑菇忌廉汤。周末不太明白为什么要用四只盆盏装汤，但知道自己
避不开要分上一份，只好暂时不去想这个难题。
接着蛇羹，青石端上了烙饼。烙饼作暗哑黄色，向外鼓起，边缘
有微微的黑点，可见油放得不多，份量却是足的，煎得也恰到好处，
既不焦也不生。周末的嘴里分泌出甘淡的唾液，牙齿极期待与厚而松
软的烙饼重逢的一刻，周末甚至让想像中淡咸的烙饼胀鼓鼓地经过咽
喉，直达到胃囊。这时周末的肚子"咕咕"地响亮了两下。
周末骤听这响，在冬日沉滞的天光里就飞红了两处颧骨，只好转
而研究铜草刚端上的野菜。是不是野菜，周末也拿不准，这舒展丰满
形状陌生的菜叶躺在青铜涩涩的颜色中，带着初民的野气，很是古致。
其实青铜与野菜是一对悖论，朴素的野菜该水灵地放在稚气可掬
的陶器中，而不该放在狞厉神秘的青铜器中。但在这魔幻气氛中，被
美丽少女端上来的野菜富于远古气质，似乎天然就该放在青铜盘子里。
周末甚至想起《诗经》中写到野菜的"卷耳"篇与"采薇"篇，一篇思妇，
一篇征人，和这错登庙堂之器的野菜丝丝入扣，都悲怆得无可名状。
青石站在桌边，扶着那只装了三个圆圆物事的青铜盘子，铜草拿
着木勺子用力搅动浓羹。香气飘浮在房间里，凝成一朵诱惑的云，很
让饿肚子的人受不了。受不了也得受，谁叫你自己跑来这幢奇怪的老
屋寻求一点温暖？周末寂寞地坐在一旁，嘴角泛起自嘲的笑意，他深
切感到自己是个外人，不能明白这两位神秘的年青人正在干什么，为
什么要这么干。这令他自觉像无人海滩上的浪花，浮起许多枯涩肮脏
的泡沫，快速，无人注意，跟着月亮涨退着潮汐，没有选择权，只能
——等待。
终于，铜草停止搅动，把圆盏分到各人面前。青石右手斜摊，做
了个"请"的手势，铜草也向周末点了点头，周末看着跟前的剖口椰子，
为难而又无可推托。
铜草看出周末的犹豫，解释，"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吃的招待你，这
个，"她指指跟前的椰盏，"本地人是不吃的，但营养滋味都很好，师
傅特别爱吃，我们也跟着吃惯了。"
她担心地看着周末："你不会不吃吧？"
周末有些手足无措，也有些秘密的欢喜：这个美丽的少女正温言
软语地向他恳求呢！她的声音一如周末的记忆，像个小女孩儿，普通
话不太好，生涩，讲话特别不自信似的，嘟嘟囔囔，温温软软，像刚
打到碗里的鸡蛋黄，一个劲滴溜溜地转。
周末解释："我怕腥气。"
铜草笑了，眉目如星："不怕，鲜椰子可以去腥。师傅每年都买青
椰子放着，一两年也不会坏，你放心。"
她举举手中的木勺："何况我们用的木勺，不会腥的，里面还有椰
丝呢，再不吃就凉了，凉了就太甜了。"
周末微笑，他发觉这个女孩逻辑思维不行，她可从没告诉过周末
这是蛇羹，说话间却像周末已知道得一清二楚似的。
青石似乎也发现这个疏漏，他比划了一下，铜草解释："师兄说，
这是他刚剖的蛇，很新鲜。"
她调皮一笑："你知道吗？只用一只竹钉，一叶烧过的竹片就可以
了，比刀子还好用，师兄剖蛇比师傅还要快呢！"
这个女孩天真得完全不加掩饰，周末预感再不吃她将扁嘴生气，
只好强抑恶心，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羹放进嘴里。
铜草松了一口气，笑了。
这羹果然一点也不腥，很淡的甜，浓稠可口，还有点药材味，不
同于他吃过的一切东西，却显然非常好吃。
这次，周末非常愉快地舀了第二口羹，并学着青石与铜草，将一
茎野菜（他发觉这菜只是用水烫了一下，并没有炒）放在烙饼中，卷
一卷，就着羹大口大口啃着。
这便是周末在乡村的第一顿年夜饭。
他的胃和眼睛都非常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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