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jessie()
整理人: logon(2000-02-05 16:39:54), 站内信件
|
（八）
二三十年前，周末青石就已是朋友。
那个不太冷的冬季，薄薄的一层小雪如杨花漫舞。周末低着头，
拢着手，缓步走在山道上。他那饿得没有神气的眼睛微微眯着，细细
的脖子想缩进单薄的衣衫里，脊背因而微驼。从后面看去，长身大脚
更显得他瘦骨伶仃，仿如一个晃荡荡被扔在弃屋里的衣服架子。这时
的周末已习惯劳动改造了，他的脚上正套着一双湿臭的解放鞋，这鞋
似乎嫌小了些，周末走起路来不免趔趄。他有些累，不时抬眼看山腰
处那幢老屋，在心里默默计算余下的行程。
周末心里有些悲凄，更多的却是麻木。这是周末下乡劳改以来的
第一个大年夜，在"群众的帮助"下，他认识到应该和工农群众打成一
片，不能再流连自己那资产阶级小家。何况，周末的父母在他被遣送
劳改后不久就不堪折磨而双双身亡，留给他的只有一纸遗书，他甚至
未及见父母最后一面，就再没有家了。周末心知父母不想让他太难过，
因此才趁他不在跟前的时候离开尘世，他的心里却一下孤零零地空了
一大块，并因为不可置信而无所适从。他虽然快到四十，也曾独自在
外国生活过，大年夜村里的团圆气氛却还是令他如孤儿般寂寞无助了。
走这段山路，只因个新认识的朋友得知他春节无处可去，随意邀他到
家住两天罢了。以前的周末定然宁愿独个呆在窝里看书，也不愿爬一
大段山路找陌生朋友，但现在的周末没有旁的指望，只好紧紧抓住这
根温情的稻草。虽然他不惯爬山路，也没人接他，他还是独个儿心事
重重地向那幢老屋走去。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流言，最后一个知道这些流言的一定是当事
人。周末从没听过女学生们关于他的流言，却听到不少关于老屋主人
的流言。
村人朴实，却也有着乡下人的稚巧。因为流言的广泛传播，没有
人敢去难为老屋里的人；或者竟因为没人敢去难为老屋中人，所以导
致流言传播，也是可能的。有人说老屋主人是个将军，戎马一生，尔
后隐居铜山，背后有很大的势力；有人说老屋主人是土匪，因分赃不
均逃往铜山；有人说老屋主人是个走方郎中，善蛊术，爱吃蛇鼠蜈蚣；
有人说老屋主人是个旧举人，暗地里资助革命，和某重要领导人有交
情……谁也不知道哪一种说法才正确，但在运动之初，就有一纸公文
袒护老屋中人，却是事实。
后来周末问过老屋主人的养儿青石和养女铜草，他们都摇摇头，
不知是不愿说，还是根本就不知道实情。青石和铜草把老屋主人称为
"师傅"，他们则互称师兄师妹，帮气的味道很重，却也无可推测些什
么。师傅在上一年就已病重去世，连照片都没留下一张，他的躯骨也
被青石遵照遗嘱烧成灰，洒在铜山上了。师傅的一生，一定很传奇，
他走也走得无比洒脱，只是他并不知道，他竟然直接间接地影响了好
几个人的一生命运。
这一个大年夜，周末发觉青石铜草和他同病相怜，他是被迫成为
老大年纪的孤儿，青石铜草却是弃儿（也有村人因为铜草的美丽，传
言她是师傅的私生女儿）。青石是师傅在一块青色大石的背风处拾到
的，也是他运气好，恰遇了师傅，要不他不能啼哭，根本就熬不过一
晚山风；铜草则被扔在一株铜草下。这种红茎绿叶紫花的草在铜山上
有不少，是矿藏物的标志，铜草下一般能采着红铜，红铜熔锡就能制
出坚固的青铜器皿。现代人已少用青铜，老屋里却多用的是青铜器皿，
这又是一样不同凡响处。
当少女铜草端着一大盆盛在古色古香的青铜碗盏里的浓羹，轻轻
放在白色原木桌子上时，周末闻到了一阵奇异的肉香，香气撩拨着他
那缺盐寡油的饥肠，他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地微笑抬
头，想对主人表示感谢。
这一抬头，他却整个人怔住了，那位夏末草地上捉蛇的少女！他
曾如何翘首等待她的芳踪啊……失望了整整一季，却没想到会在这儿
遇见她！
欢喜过后，周末立即意识到这浓羹由什么肉炖成，他也立即感到
胃在收缩，一阵恶心涌上了喉头。
--
※ 来源:．网易 BBS bbs.netease.com．[FROM: 202.96.190.124]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