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pfizer()
整理人: logon(2000-02-05 16:13:44),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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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逢盛世。
盛世如菊。
自一粒青豆似的花蕾开始,一丝一瓣地自心地里翻出,开到最得意的时候,便要 用短木棒撑住,顶着一头的金黄灿烂,颤微微,险伶伶,盛世的人生,总是充满 了这样气喘嘘嘘的满足。
盛世里,酒是金色的,杯边有一点口红印子,夜风送来不远处的一声温情低语, 萨克斯风是无家的男子,在城市的夜空里怅然地回旋——“爱我”他说。
记得年纪小的时候,住在旧式的城区里,有一次傍晚为了什么,从阁楼里爬到屋 顶上,黄昏最宁静的一刹那,薄的雾气里,青灰色屋脊起伏着连绵着伸向地平线 。然而,只一刻,天上便烧起了大半天空的火 烧云,极力地铺卷,灰黑的屋顶窒 息于一汪海棠红里。这便是盛世的色彩,就象许多人的命运,原以为是不可能改 变的,可因为生逢盛世,也就不由自主的,不明所以地喜气洋洋下去了。
隔了几十年,现代的黄昏变得异常清醒,巨大的玻璃幕墙上反照着一块胭脂色落 日,天却仍然是现代的青色,无声中,夜的羽翼覆下合拢,撕开这一片柔和的衣 子,你可以听到城市深处的窃窃私语。盛世是 一架坏了纽的收音机,可以一格一 格地旋过去再旋过去,无止无尽,每一格里都是一段骚动的灵魂,有着静静的侵 略性。
浮世绘里,青春是一张苍白的上好宣纸,贵重而娇嫩,而盛世是浓艳的,有着令 所有人口干舌燥的颜色,沾一笔上去,便永远落了形。有的描补了,方稀依成画 。青春是没有抵抗能力的。有时我们看得见一 群出世者,桀傲不可理喻,吼着无 法理解的誓言——拒绝被上色——这样的拒绝可爱而不现实,所以可以得到纵容 和原谅,但亦是短暂的,正如谁说过:“等钟声敲响,一切归回原位。”该落笔 的,终究会 一笔不错地快快补上,世俗是宽容的长辈,等碰了壁的小孩子回头认 错——我们便这样一代代长大了。
一天深夜里,我从外地回来,这个城市令我讶异,巨大的霓虹浮动在夜的半空, 高速公路象一只巨大的匍匐着的怪兽,有着柔软而闪亮的肢体,蜿蜒伸向已经模 糊的城市边界线。此时,出租车司机却打开了 收音机,一个标准的男中音缓缓地 念:“……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 着愁怨的姑娘……”一字一句,念得过份郑重了,听上去倒好象是给外国人听的 中文教程,又象有什么暗示在里头,这样的一个夜,是不能想象丁香一样的女子 的,倒是也许会有蓝色眼睫的猫女郎,谲笑 的,敏捷的,诱人的,从你思想的半 闭的窗前一闪而过,深夜。
日子是纷繁而又平淡的,白天与黑夜,象围棋子,打磨得完全一样,不用挑选, 拈起来往人生的棋盘里填好了。因为平淡,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传奇起来——清平 盛世里,一切都被放大了数十倍——有一次买 东西,站在柜台外面,听到一个女 人在里面说:“嗳,我这一生啊,真真可以写部小说了!”她的语调是天凉好个 秋的,人却很年轻,可以称得上好看,身份暧昧的装束,她正在嗑瓜子,半个瓜 子壳合在她 的一个门牙上,黑洞洞的象缺了一个牙。听众也是一个女人,漫不经 心的点头,又招呼我,她并不关心女伴的命运——在她的生命里,亦有许多传奇 要讲与人听,旁人的故事,只要与自己没有妨碍,不听也 罢,听了笑笑也罢!
就是这样,如同许多艺术,本来是单纯的,我们偏要自己再加许多意思进去,慢 慢地,自己就相信了,再以后,自己都感到神圣起来。
还有过一个一起读书的女友,文静之极,却热衷于坐室内疯狂有轨车。车子隆隆 开进一团漆黑,黑里隐隐浮出昏黄的小灯珠,冲下去冲下去,于是,我们便朝了 那不知中一头栽进去,哭、笑、尖叫,竭尽所 能的反应。游戏结束了,开了灯, 才发觉我们不过在一间房子里乱冲乱撞,不过在哭笑的当儿,恐怕我们就这样爱 上人生了吧。
夜里,一个人读词,念到清平乐,不由心想,几千年下来,不晓得是盛世多还是 乱世多呢。若一个人在乱世里唱清平乐,也算是一个凄凉的强笑了。其实,盛世 乱世,人心而已,倒是那首失传了的唐教坊曲 ,教人惋惜——我的思想开始有些 乱了,还是睡吧,因为困了。
作者:关关
原载于昆山BBS文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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