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dancerain()
整理人: logon(2000-02-28 02:16:10),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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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时常有这样一种情况，当你从某个商店橱窗经过时看见镜子里自己的脸会有些
微的惊讶。甚至无法辨识里面那张面孔的主人，需要花长时间的伫立来确定的确
那是你本人的脸。此时此地，你无聊地站在那里。你随时会被世界遗忘。
2，卓西便是这样一个人。她有种潜藏的危机感，仿佛自己的脸如果不以某种形式
记录或者保存下来就会随时随地地消失。她钟爱所有的镜子。那里面可以暂时寄
存她的脸，身体，表情，喜怒，这带给她的安全感不亚于琐碎的家务带给一个中
年妇女的安全感。
3，每天早晨她化大量时间在镜子里唤醒记忆。一夜时间太久足够她把自己忘个干
净。
4，这一天和平常任何一天都没有分别。她挤牙膏的时候想起昨天在报纸上看到的
一个黄色笑话。她连续打了七次才把热水器的火点燃，这让她想起她的母亲。她
在家的时候每次都主动来打这个火，大多数时候她会准确地在第三次便成功，然
后露出惯性的满足的笑。这是她寻找安全感的方式之一，生活一成不变，连打火
都可以规范到具体次数，这让她无比的坦荡。有一回她在第二次的时候就点燃了
它，那足足让她难过了一整天。
5，9：30。她坐在中厅里听音乐剪指甲。
6，打开电视。
7，关掉电视。她来到自己的房间，从衣橱中找出一条藏青色的滚边长裙，然后褪
下所有的衣服，她在镜子里盯着自己的身体看了一会儿，套上了那条裙子。她不
是太平公主，她笑着。她看见自己小小的乳头在棉布质地的布料下面勉强而秀气
地挺着，象两只小鸽子在那里面呼之欲出。真他妈的烦人，她大笑。
8，这是冬天。她两条纤细的腿在冷空气里如此虚弱。这不合适宜地美丽让她有种
奇异的快乐。冬天里她会试穿遍所有的夏装，真正到了夏天她又会对着长衣长裤
无限垂涎。她似乎总是喜欢时刻把自己放进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里。遥不可及对
她来说有种绝望的美感。她的幸福的轮同季节擦肩而过，不多不少刚好差出一个
冬天来。
9，她在冰凉而寂寞的美丽里沉浸了不多时就换回了原来的衣服。有时她会在很多
颜色的衣服里寻找自己。有时她却是故意把自己弄丢。
10，时针指到10点。电话铃蓦然响起。在最个人化的时刻声音是唯一无孔不入的
东西。她很烦躁。电话是以前的一个同学打来，询问她是否收到他的卡片。她一
点点记起来电话线那头的脸，是宽厚而正义的脸，每一根眉毛都长的一丝不苟。
这样的人难得会向她求爱。方式都如此无懈可击：他用了一张普通的新年卡片做
寒暄，然后在后面小心翼翼地粘了一封长信。用词妥当含蓄，语气不温不火，进
可挡退可守，冷暖自知。但无论怎样，那的确是封情书。
11，世界上永远有这样一种人，你们无论怎样靠近都无法熟悉。就好象用冰屑去
钻木取火，永不会再某一次的摩擦中如那个热水器似的被打燃--如果被打然了，
那会失去安全感。
12，就比如电话里的这个人。
13，卓西用活泼动人的声音回答那边所有的问题，然后用同样活泼动人的声音回
绝了他登门造访的要求。这显然对那边的耳朵造成了严重的伤害，因为很长时间
只是沉吟。更没有磁性可言。
14，挂掉电话她得意地做了个古怪的手势。这个手势完全是做给自己看的。旁观
人看来会觉得既有失女子风范又毫无意义。她就是有许多只属于自己的东西。同
任何人无关。
15，第二次打开电视。
16，楼下有人放炮。好象是一种小孩子玩的碎炮，需要不断地点燃。而且总在意
想不到的时候引爆。这让卓西感到无比愤怒。这种“意想不到”比噪音本身更带
给她厌恶。永远不知道会在哪一秒被人愚弄不是很可耻吗？卓西从电视旁走开。
17，她从床底下找来许多塑胶袋。一盆清水。
18，她小心地把水盛满了一个袋子。然后顺着窗户扔了出去。
19，“操！”
20，第一个袋子伴随着鞭炮的一声脆响在空气中炸开，楼下穿来尖叫。是几个大
人。卓西的位置极安全。
21，她笑得满地打滚。
22，然后是第二只袋子。
23，楼下疯了一样地爆骂起来。卓西笑的要岔气了。
24，很快一切恢复了安静。卓西把水盆放回原位的时候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脸上会布满泪水。眼睛里有着惊恐和拒绝。这不是件令人快
乐的恶作剧。
25，很多时候她就是这样在镜子里找不到自己的。
26，1：20-2：30。卓西午休。
27，2：40。她的一个朋友把她从梦中敲醒。来者灿若桃花，明艳不可方物。卓西
惺忪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这样的狼狈是语言无法形容的。两个美丽的女子最大
的乐趣之一便是碰上其中一个象蔫黄瓜一样没有光泽。那绝对可以等同甚至超过
对她外貌进行任何一种形式的赞美。卓西由于很小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很有
渊源地悲伤着。
28，接下来的所有谈话都明显笼罩在某种一相情愿的气氛里。从她那美丽的朋友
口中吐出的每个单词都镶上一层天然的幸福的金边，这金边完全来自于狼狈中的
卓西。因为她看起来是那么不修边幅。足以让任何想追求她的人彻底打消念头。
这令朋友美丽的脸大放异彩。
29，卓西漫不经心地同她聊天。两个人主要交换了一下近些天的恋情。卓西的所
有故事都含蓄而低调，她的朋友却都是唧唧喳喳的热闹非凡。这两束爱情好比广
播剧同电视剧的区别，后者总比前者的收视率要高。这让卓西感到更加不自在。
直到她们的话题切到她们某个共同的朋友身上这种分坡才逐渐愈合。
30，她们很热烈地讨论了一下同性恋发生的可能性。因为她们所说的这个朋友与
她的那个同性宝贝相处的时间可以和任何一对真正的情侣相媲美。用时间来论证
那是一定的事情。但是当卓西轻声地问了一句：“她们在一起做什么呀？”两个
人就笑得不省人世。再也无法继续下去。
31，这样的暧昧令她们兴奋。
32，卓西几次很不礼貌地站起来用夸张的姿势看时间都没有唤起朋友离去的欲望
。她不喜欢这种没有来由的比较，但是她们两个人已经习惯了以比较的形式存在
，好象这两个身体只要在同一个空间出现就必须有一个结论。卓西从来没发现自
己竟然无聊到这个份上。她们之间不存在遥不可及，但这一刻仍然让她感到万念
俱灰。
33，5：00。天开始擦黑。朋友留恋往返地同卓西话别。卓西几乎感动地热泪盈眶
。但她嘴里仍充满不舍。这张美丽的脸如果从她眼前消失那么比较就跟着消失。
她会立刻找回自己。
34，朋友临走交给她一份迟交的美术作业让她抽空交给美术老师。她要有一段时
间不去学画了。卓西没有多想就接了过来。她只想立刻成为一个自由的个体。
35，他人即地狱。
36，卓西被接二连三地打扰。虽然她没有具体要做的事情，但是这种打扰仍然打
破了她某个地方的宁静。她烦乱不堪，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情绪都要借助别人
的出现来完成。就象浮雕要靠“凹”来表现“凸”，雕塑要靠“无”来表现“有
”。她有些懵了。生活似乎就是无穷无尽的打扰，这个人和那个人相遇，互相打
扰。互相侵犯。生活被完成。
37，她从镜子里看了一下自己。
38，她去洗了把脸，将头发重新梳过。眉目也做了必要的修饰，穿好外衣的时候
她十分欣慰。仿佛只是为了证明她刚才的狼狈只是个错觉。她同样可以象鲜花一
样艳丽。虽然现在屋子里就她一个人，没什么参照，但这至少在很大程度上弥补
了刚才的沮丧。现在她反倒盼望一些打扰了。
39，5：30分神清气爽地出门。
40，来到美术老师的宿舍门口，她敲了很久都无人应门。这应该在意料之中。她
本来也根本不在乎是否能找到那个美术老师，她只是，渴望一些打扰而已。这个
理由可以忽略。它的实际意义也可以忽略。
41，美术馆很安静。她上了教学楼，似乎空无一人。这种寂静令她窃窃而忧伤地
兴奋。她听着自己踢踏的脚步声在空洞的回廊里飘荡。墙上挂满不入流的国画。
42，她来到平常上课的那个教室，令人惊奇地是门竟然虚掩着。里面有悉悉簌簌
的轻响。
43，人类注定要被打扰。
44，她兴奋地忘了敲门。那种意料之外的惊喜让人瞬间产生一种类似爱情般神秘
的东西。
45，她推开了门。
46，SHIT。
47，她成功地完成了一次干扰。里面那个人从画架旁跳了起来。
48，眼前出现的特写让卓西吃了一惊。一个有着那个美术老师的轮廓的男人，脸
上涂满油彩，衣服要穿不穿地搭在身上。裸露的胳臂上也云淡风清地挂着一些油
料，看不出是故意还是不小心蹭上去的。卓西张大了嘴巴。
49，“没人他妈的告诉你进门要先敲门？”那个男人火暴地开口。象只愤怒的山
鸡。他眼部涂的是一种奇怪的橘红色，明亮得吓人。嘴唇因为涂成深绿所以呈现
一种奇妙的立体感。卓西手里的画掉了一地。
50，卓西没有打算这样夸张地笑。但是那样一种情景下只能配合这样的反应。她
笑得肠子都袅在一起了。她的美术老师沉郁的脸孔被油料赋予了一种格外滑稽而
诡异的色彩，他显然很气愤，但却没有再说什么。
51，“把门关上。”
52，卓西走过去。说明来意。
52，美术老师的面前有一副未完的油画。基本上是一道门的样子。当然，很抽象
。
53，“蓝色可以用这么多的吗？”卓西尽量让自己的目光更多地分给那副油画，
“你说过蓝色只能做背景。”
54，美术老师一声不吭。身上一阵阵散发着油料的浓香。卓西无意中发现这个满
身油彩的画家同他的画竟然如此和谐地共存。几乎就是其中一部分。这个发现令
她感到震惊。她死死把目光停在画家脸上。
55，“为什么涂上这些颜色？”卓西终于忍不住问。画家头也不回。
56，画家停下来望着画布凝思。卓西在一旁站立着，觉得自己多余地令人讨厌。
但是她不想走。
57，“我打扰了你。”卓西漂亮的眼睛象蝴蝶一样扑簌着。
58，“每个人都有一个世界。”她喃喃自语。然后就再也没说什么。安静地站在
画家和他的画旁边。天越来越黑，教室里格外安静。画家时而停下来时而在画布
上涂抹两笔。
59，天完全暗下来的时候画家似乎陷入沉思。他的门已经画完，但是了无生趣。
他油彩下的眉头紧蹙。
60，卓西把手放进油料的盘子里尽数涂抹了一通，然后将手掌轻轻按在画中那个
门的把手上。那是个桃红色的手掌，纤巧伶俐地伏在画布上，妖艳而生动。
61，画家没有反对，也没有做声。他对那手掌凝视片刻，然后把卓西沾了油彩的
手拉了过来，在自己身上擦去上面的颜色。接着又整个把卓西拉到自己身边。
62，“不行。”卓西说。
63，画家微笑。随即风一样将画笔飞快在卓西脸上划过，卓西大笑起来，感到脸
上凉飕飕地。画家将她重新拉入怀中，用各种颜色涂上她的脸，卓西不停地笑不
停地摆头，一张粉嫩的脸转眼也变的面目全非。
64，两张鬼一样的脸隔着油彩模糊不堪地接吻。卓西从来没有接受过如此斑斓而
热烈的吻。好象两朵互相吸引的花。这样的不堪让他们迅速陷入同一个世界里去
。背弃自己有很多种方法。原来改变自己的颜色是最简单的一种。卓西在画家的
颜色里痛苦地燃烧。
65，画家熟练地在她身上摸索，她觉得自己就要是画中那扇打开的门了。
66，“你打扰了我。”画家呢喃似的说。“就象那只门上的小手。”
67，门上的小手。
68，9：30分卓西满身油彩地回到家里。洗澡。她这次终于成功地弄丢了自己，她
很长时间地凝视盥洗室镜子里那张混乱的脸，浑浊陌生。比任何时候都象别人。
69，她的每一寸身体都被打扰了。她身上的颜色在水中绽放般地散开，溶解，旋
转着，一池清水顿时变的旖旎而罪恶。
69，卓西在水里安静地象朵水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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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更多的人死于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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