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myloverok()
整理人: logon(2000-03-12 00:21:13),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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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弦
文:聂犁
外婆的一位先祖,年轻的时候被吴三贵邀到云南看菊花,见到了那个曾经倾国倾 城的美人陈圆圆。擅长工笔的先祖归乡之后,五天五夜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画了一 幅琵琶图。那幅图后来一直挂在祖屋的绣楼里,据说先祖留下遗训,这个家族的 女子必须学琵琶。
外婆的四姐妹都还是女孩的时候,便日日在后花园的绣楼里弹着琵琶;她们都还 穿着盘花的对襟清装,坐在有精致贝雕的红木椅中;在不弹琵琶的时候偶尔做做 一个大家千金绝不逾礼的闺梦。
后来外面的战火终于穿透了百年的庭院,四个女孩各分东西:一个嫁入豪门,一 个流离海外,一个吞金自杀;而外婆作了家族的叛逆者,嫁了一个贫苦的彝族少 年,我的外公--他在她逃难的路上救了她。许多年以后,外婆和外公带着几个 孩子回到了祖屋;日子过得很艰难,孩子们小小的便出去赚钱了;外婆有时会停 下忙碌的手去摸摸放在一个精制木匣里的琵琶。墙上的陈圆圆抱着琵琶坐在白色 的大理菊丛里,忧伤的低着头。外公走过去,把琵琶放到外婆手里,外婆看着外 公温柔的笑笑,就弹起来。
外公去世的那年,我出生了。
外婆特别喜欢我,总是在没人的时候抱着我坐在后花园的池塘边,拿着我小小胖 胖的手去拨琵琶的弦;天气好一点,她就把我放在草地上,自己弹整整一下午。 在记忆里,除了我之外,外婆从不在别人面前弹琵琶,有时候弹着弹着有人走过 来,她就毫不迟疑的停了手,把琵琶装进木匣里去。但有一次外婆却对母亲说: “祖先留下来的这把琵琶,我是不会给汀汀的。”母亲笑着敲敲着我的头说:“ 听到没有,外婆生你的气了。”然后对外婆说:“妈,都什么时代了,别相信那 些事。”外婆看着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但我也是不喜欢琵琶的。很西化的父亲在我只比琴凳高一点点的时就兴志勃勃的 往家里搬回了一架真正的演奏钢琴,而我居然在六岁的时候就可以站着听老师讲 一个多小时的谱,后来我一直认为这是一种缘分,就象外婆和琵琶的缘分一样。
外婆不反对我学钢琴,因为别人曾经告诉她钢琴可以弹得出琵琶的声音,于是她 便觉得我弹钢琴也是很好的。外婆叫父亲把钢琴放在绣楼里,她可以坐在细细雕 了花的床上听我弹。每次我弹起中式的古曲,外婆就会很高兴的说:“汀汀,这 首外婆也会的。”她总是按着以前的习惯在香炉里点上一种藏香,然后就拿出琵 琶来弹给我听。
黄昏的时候起了风,外婆披一件紫红的斗蓬,牵着我走到花园的回廊里去;那里 挂着许多古老的照片和画象,“汀汀,你看这是外公呐!”外婆总是停在她和外 公的唯一的和影前面,对我说。已经泛着黄的照片上,外婆怀里抱着琵琶,一只 手和外公紧紧的握着。她的头发挽了簪,穿着束领的旗袍,很高贵很幸福的微微 笑着。而我最喜欢的却是一张画象:四个女孩子并排坐着,以不同的姿势弹着琵 琶。那四个女子有着不可思意的恬淡的美丽,外婆是其中最小的一个。许多年以 后我偶然翻看县志才知道,自从先祖立下了那个遗训之后,这个家族就奇迹般世 世代代的出着美人,于是每隔十几年,就要在绣楼里的女孩中选出一个最美的, 千里迢迢的送到京城,深深锁进皇帝的后庭。这或许就是外婆不愿意教我弹琵琶 的原因吧,在她的心里,精通琵琶的女子,都注定了会有美丽的容貌和不幸的命 运。而我长大以后就真的没有画象上的那些女孩一丝一毫的美丽,但我却很恣意 的生活着,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事。
外婆去世后的第一天清晨,我燃了一炉香静静的坐下来弹琴,但却无法把外婆喜 欢的那些古曲完整的弹出来;淡绿色的轻烟从香炉里氤氤蕴蕴的渗出,屋子里弥 漫着陈旧而干净的,象是回忆一般温和的味道。我呆呆的坐在琴凳上,眼光掠过 墙上的琵琶图,忽然发现在那幅画里,陈圆圆抱着的是一把断了弦的琵琶,她纤 长而苍白的手指上托着那断了的弦。我终于明白外婆为什么不在其他人面前弹琵 琶,也知道自己为什么弹不出那些古曲了;知音少。断弦,从来都没有人可以听 得懂。就在这个清晨,我十五岁的生命里降临了一种神秘的情感,那以后我只在 无人的绣楼里弹琴,钢琴成为生命里的第一根断弦。
或许在不经意间你看到了这个故事,那我想你会知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 唱不出曾经很熟捻的一首歌,或者记不起曾经喜欢的一首词;那么就有一根弦, 已经悄无声息的在你心底断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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