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lightwing()
整理人: logon(2000-03-27 01:07:32),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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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 土
作者：轻灵之翼
（一）
“你知道现在离我们预定的发行时间还有多久吗？”江总问道。
“知道。可是……”我说道。
“你知道就好。不要跟我可是可是的，”江总挥了挥手，打断我说的话，“
我们的游戏预定在2000年春节之前上市。1月31日发行，1月20日游戏必须完成。
你们现在完成的怎么样了，我不懂，也不清楚。我是投资人，我只知道你必须到
时候把东西交给我。”
“不行，以我们现在的速度，那个时候确实能够出一个可以玩的版本，但是
那是完全没有测试过的，全是BUG，根本不可能上市的呀。”我说道。让一个这样
的游戏上市，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对于从玩家出身的我们这些制作人来说，是
可以想象得到的。虽然冒着触怒江总的危险，我还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是说那个时候你们能够拿出一个可以玩的版本，那就行了，我只要你这
句话。至于有没有BUG，上市以后再说也不迟呀。”
“这样一个游戏肯定卖不好的……”我还想说。
“第一，你太低估我的市场能力了；第二，错过了春节的游戏发行时间，才
是真正的卖不好。”江总显得有些不耐烦。
我打了一个寒噤，再也不敢说话了。这个游戏从今年8月份立项以来，完全的
制作时间只有6个月。而由于之前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程序员，程序实际上到了十
月份才开始工作。从十月到2000年1月20日，不到四个月的时间，要完成一个S·
RPG的游戏制作……而且只有一个程序员……我闭上眼睛，不敢想象这样一个游戏
做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连续几个月以来，我们每天早上8点半上班，晚上都加班到转钟2点钟，要不
是因为这个项目是我们自己的作品，我们早就已经支撑不下去了。还有3天就是2
000年的元旦节了。我们都迫切的盼望着，因为按照国家的规定，是要放假3天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总算有时间可以好好的睡上一觉了。然而到现在江总
都还没有跟我们说放假的事情。
“江总，”迟疑了一会儿，我说道。
“什么事情？”江总抬起头来看着我。
“元旦节放假……”我说道。
“你们的任务还差多少？如果你能够保证完成的话，这多出来的时间为什么
不考虑把它修改好一点呢？”江总看着我，问道。
“可是他们都已经很累……”我说道。
“不用说了，周日照常休息，元旦节不放假。”江总说道。
“……”我看了江总一眼，知道再说也没有用了。但是我这次来的事情还没
有完成。“关于房租的事情，我想，是不是考虑由公司统一解决？”我说道。这
已经是我第三次提出同样的问题了。我们的房租一直都是我们自己掏钱的。但是
这种事情本来是应该由公司来解决的。以前的每一次，江总都是不置可否，这次
肯定也是这样。但是为了为自己也为一起工作的伙伴们多争取一点正当的利益，
我还是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
“做完这个项目再说吧。”江总张开双手，身体重重的往椅子背上一靠，看
着我说道：“还有什么事情吗？一起说出来吧。”
我知道我再也不能够说下去了：“没有了。”转身退出了办公室。
（二）
Rainstorm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虽然他的头还抬着，身体也坐的笔直，两只手
还放在键盘上，甚至手指还在不停的做着机械的上下运动，好像在敲键盘的样子
，保持着盯着屏幕工作的姿势，但是我知道他睡着了。我有点心酸。但是我不得
不硬着心肠走了过去，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把他叫醒。因为我也很困，大家都很
困。如果让他这么睡下去……大家都会睡着的。
“如果你太困了的话，回去睡一觉吧。我准你两个小时的假。”我说道。两
个小时是我最大的权限了。
Rainstorm挣开眼睛，看了看我，摇摇头，盯着屏幕看了一阵，然后手指开始
飞快的敲起键盘来。于是一行行的代码像流水一样从他的手底下流出。
我苦笑了一下，转身向自己的椅子走去。忽然之间，一阵强烈的睡意夹杂着
晕眩向我袭来。我猛可站住，使劲摇了摇头，试图摆脱这种幻觉。我知道我不能
移动。只要一动，我就会跌倒的。我低下头，闭上眼睛。一秒，两秒，三秒……
不知道过了多久，晕眩的感觉终于过去。我终于能够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了。从桌
子下层拿出一瓶咖啡，加了正常三倍的量，没有放糖，也没有放奶粉。好苦。我
皱着眉头把咖啡一口喝下去。其实我不算讨厌喝咖啡的，但是现在我已经喝厌了
，喝咖啡只是为了不睡觉。然后闭目，仰头，静静的等着状态的恢复。
“十分钟以后开会。”我尽我最大的力气说道。没有人抬头看我。我不知道
他们都听见了没有，于是提高声音又说了一次。仍旧没有人理我。不说了。我对
自己说道。拿出文件夹，翻到一页新的稿纸，把会议要说的事情写在上面。
“什么？工资又要降了？？？”虽然我一再说明是为了控制开发成本，而且
我的工资也降了。但是不满仍旧像火山一样在小组里面爆发出来。我沉默。我能
说什么呢。老板的决定，我拿什么去更改？
“我再也不做游戏了。”Rainstorm苦笑着对我说道，“早知道我去做多媒体
的程序员，或者做数据库的程序员，一个月5千6千的工资随便拿，我吃多了没事
干做游戏程序员。”
“我知道你不会去做多媒体或者数据库的，是吗？”我说道。“因为你跟我
一样，也是为了自己的理想来做游戏的。虽然我们现在的处境并不好，但是相信
总有那么一天的，是吗？”
“不错，”Rainstorm说道。“但是这个项目完成以后，我再也不想在这里做
了。也许……我会离开游戏程序一段时间。”
“还有两个星期了。加油啊。”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Rainstorm是我最好
的朋友之一，仅仅是为了我的这个项目，他放弃了在北京的一个大公司的一个非
常好的职位来到了深圳。但是，现在我只能对他抱歉。我也想不到会出现这种情
况。我们当中没有人应该对这件事情负责任。
我回到宿舍，躺下，感觉脑袋边上有一个硬硬的东西。那是一本书。《诗经
》。本来享有时间看看的，一直都没有机会。随手拿起来翻开一页举到脸上：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
乐土乐土，爰得我所……”随后手一软，书“啪”的掉在脸上，睡着了。
（三）
2000年1月20日，游戏终于如期“完成”。只有我们知道，这个游戏根本不能
够算制作完成的。
同时，公司也放假了。我大睡了三天，然后启程回家。
2月1日。游戏如期发售。由于事先的广告宣传做的很足，游戏的销售业绩非
常好。第一天就卖出了差不多两万套。我苦笑。这是有隐患的。
春节在不停的奔走之中度过，总算可以去看望同学的时候，已经快要上班了
。我到阿林家里去的时候，正好一大帮子同学聚会。还有很多我不认识的人。阿
林自己开了一个小店，卖软件。当然是以盗版的为主。但是当他知道这个游戏是
我做的时候，特意进了一批正版来卖。还自己买了一份收藏。
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话题就转到我做的那个游戏上去了。
“什么狗屁游戏，还卖38块钱一份，白送给我也不要。”
“是呀，根本就不能玩。还在那儿一个劲儿的吹嘘。真不要脸啊。那帮子什
么狗屎的制作人，根本就是一堆垃圾。”
“哼，这么差的游戏，也就算了，我买的那一份盘片有问题，读不出，居然
还不能换！！！…………TMD什么正版，别想我再买国产正版游戏了！”
“………………”
“Tornado，你来了？”阿林看见我，赶快跑过来打招呼。
然后整个房间突然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看向我。我很想转身离开。但是
我的脚却像是被钉在地面，一步也动不了。我的心脏一下子缩紧了，拼命的缩，
缩，缩，缩，像是要从我的胸膛里消失一样。我知道我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得可
怕。
我张了张嘴，想跟他们打个招呼，却发现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林走上来，抱住我：“我知道不是你的错，对不对？”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眼泪开始涌出来。
“对不起，我们刚才还骂你来着。”同学们认识的，不认识的，一个个走上
来安慰我。“其实游戏还是做得很不错的，创意也好，画面的质量不错，音乐也
好，只是BUG太多，玩起来很困难而已。”
我忽然冲起一股想狂笑的冲动。
“什么呀，垃圾就是垃圾，不要顾全我的面子就不说了。你们不骂，我来骂
。TM什么玩意儿，根本就是垃圾制造厂。做出来的东东连自己都看不过眼就拿出
来卖。卖TM祖宗十八代呀！！！”我狂吼道。
“Tornado……你安静一下……”阿林说道。把我扶进房间里面，给我倒茶洗
脸，然后出去，顺手把门带上，好让我安静一会。
躺在阿林的床上，我忽然想到，要是我在街上听到别人骂，我一定不敢承认
游戏是我做的，而且一定也会跟着骂的。
可是，真的是我的责任么？不知怎么，眼前忽然浮现了那天晚上临睡前看的
那首诗。“……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乐土呀乐土，你在哪儿呢？
（四）
“我走了。”Rainstorm说道。
“不做游戏了？”我问道。我不愿意相信他会这样离开。
“也许将来我会回来的，但是，现在……”他说道，“……我的新工作是网
页制作。”
“……也好。希望你能够很快的回来。”我沉吟了一阵，说道。“我也要离
开这个公司了。希望能够找到真正的投资人。”
“别傻了，现在投资游戏的老板，有几个会让你真正的安心制作自己想做的
东西？”Rainstorm说道，“如果你真的还想做自己想做的游戏的话，只有一条路
可以走，就是自己当老板。可是你能够找得到风险投资吗？”
“风险投资？”我眼睛一亮，“现在国内不是有很多吗？”
“哈哈哈哈……”Rainstorm大笑起来：“现在国内有很多？你去调查调查，
要是有一个投资商不是抱着急功近利的心态来投资周期短，见效快，风险小的行
业，我把脑袋输给你。告诉你，现在国内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风险投资商！！
！虽然我是程序员，可是你也知道我也一直在做着给自己打工的梦。这一点上，
我比你清醒多了。真正的乐土，只能够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可是，我们现在连
一根木头都没有。你拿什么去创造呀？哈哈哈哈……”
乐土！我心里一震，抬头看他。他正好丢下一句话：“我走了。”转身离开
。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心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难道，这世界上，就真的没有乐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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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空寂寞，流星一点，独行万里，只为一刹那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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