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russlel()
整理人: logon(1999-09-02 21:41:54),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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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太太徐先生带着孩子一同乘车来接了她上船,坐的是一只荷兰船的头等舱。 船小,颠簸得厉害,徐先生徐太太一上船便双双睡倒,吐个不休,旁边儿啼女哭, 流苏倒着实服侍了他们几天。好容易船靠了岸,她方才有机会到甲板上去看看海景 。那是个火辣辣的下午,望过去最触目的便是码头上围列着的巨型广告牌,红的, 橘红的,粉红的,倒映在绿油油的海水里,一条条,一抹抹刺激性的犯冲的色素, 窜上落下,在水底下厮杀得异常热闹。流苏想着,在这夸张的城里,就是栽个跟头 ,只怕也比别处痛些,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起来,忽然觉得有人奔过来抱住她的腿 ,差一点把她推了一跤,倒吃了一惊,再看原来是徐太太的孩子,连忙定了定神, 过去助着徐太太照料一切。谁知那十来件行李与两个孩子,竟不肯被归着在一堆, 行李齐了,一转眼又少了个孩子。流苏疲于奔命,也就不去看野眼了。
上了岸,叫了两部汽车到浅水湾饭店。那车驰出了闹市,翻山越岭,走了多时 ,一路只见黄土崖,红土崖,土崖缺口处露出森森绿树,露出蓝绿色的海。近了浅 水湾,一样是土崖与丛林,却渐渐的明媚起来。许多游了山回来的人,乘车掠过他 们的车,一汽车一汽车载满了花,风里吹落了零乱的笑声。
到了旅馆门前,却看不见旅馆在哪里。他们下了车,走上极宽的石级,到了花 木萧疏的高台上,方见再高的地方有两幢黄色房子。徐先生早定下了房间,仆欧们 领着他们沿着碎石小径走去,进了昏黄的饭厅,经过昏黄的穿堂,往二层楼上走。 一转弯,有一扇门通着一个小阳台,搭着紫藤花架,晒着半壁斜阳。阳台上有两个 人站着说话,只见一个女的,背向他们,披着一头漆黑的长发,直垂到脚踝上,脚 踝上套着赤金扭麻花镯子,光着脚,底下看不仔细是否趿着拖鞋,上面微微露出一 截印度式桃红皱裥窄脚裤。被那女人挡住的一个男子,却叫了一声:“咦!徐太太 !”便走了过来,向徐先生徐太太打招呼,又向流苏含笑点头。流苏见得是范柳原 ,虽然早就料到这一着,一颗心依旧不免跳得厉害。阳台上的女人一闪就不见了。 柳原伴着他们上楼,一路上大家仿佛他乡遇故知似的,不断的表示惊讶与愉快。那 范柳原虽然够不上称作美男子,粗枝大叶的,也有他的一种风神。徐先生夫妇指挥 着仆欧们搬行李,柳原与流苏走在前面,流苏含笑问道:“范先生,你没有上新加 坡去?”柳原轻轻答道:“我在这儿等着你呢。”流苏想不到他这样直爽,倒不便 深究,只怕说穿了,不是徐太太请她上香港而是他请的,自己反而下不落台,因此 只当他说玩笑话,向他笑了一笑。
柳原问知她的房间是一百三十号,便站住了脚道:“到了。”仆欧拿钥匙开了 门,流苏一进门便不由得向窗口笔直走过去。那整个的房间像暗黄的画框,镶着窗 子里一幅大画。那酽酽的,滟滟的海涛,直溅到窗帘上,把帘子的边缘都染蓝了。 柳原向仆欧道:“箱子就放在橱跟前。”流苏听他说话的声音就在耳根子底下,不 觉震了一震,回过脸来,只见仆欧已经出去了,房门却没有关严。柳原倚着窗台, 伸出一只手来撑在窗格子上,挡住了她的视线,只管望着她微笑。流苏低下头去。 柳原笑道:“你知道么?你的特长是低头。”流苏抬头笑道:“什么?我不懂。” 柳原道:“有的人善于说话,有的人善于管家,你是善于低头的。”流苏道:“我 什么都不会。我是顶无用的人。”柳原笑道:“无用的女人是最最厉害的女人。” 流苏笑着走开了道:“不跟你说了,到隔壁去看看罢。”柳原道:“隔壁?我的房 还是徐太太的房?”流苏又震了一震道:“你就住在隔壁?”柳原已经替她开了门 ,道:“我屋里乱七八糟的,不能见人。”
他敲了一敲一百三十一号的门,徐太太开门放他们进来道:“在我们这边吃茶 罢,我们有个起坐间。”便揿铃叫了几客茶点。徐先生从卧室里走了出来道:“我 打了个电话给老朱,他闹着要接风,请我们大伙儿上香港饭店。就是今天。”又向 柳原道:“连你在内。”徐太太道:“你真有兴致,晕了几天船,还不趁早歇歇? 今儿晚上,算了吧!”柳原笑道:“香港饭店,是我所见过的顶古板的舞场。建筑 、灯光、布置、乐队,都是英国式,四五十年前顶时髦的玩艺儿,现在可不够刺激 性了。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除非是那些怪模怪样的西崽,大热的天,仿着北方人 穿着扎脚裤——”流苏道:“为什么?”柳原道:“中国情调呀!”徐先生笑道: “既来到此地,总得去看看。就委屈你做做陪客罢!”柳原笑道:“我可不能说准 。别等我。”流苏见他不像要去的神气,徐先生并不是常跑舞场的人,难得这么高 兴,似乎是认真要替她介绍朋友似的,心里倒又疑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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