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russlel()
整理人: logon(1999-09-02 21:42:06),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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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我希望上面这些叙述不至于构成这样一种误解,以为流放这件事从微观来说造 成了许多痛苦,而从宏观来说却并不太坏。 不。从宏观来说,流放无论如何也是对文明的一种摧残。部分流放者从伤痕累 累的苦痛中挣扎出来,手忙脚乱地创造出了那些文明,并不能给流放本身增色添彩 。且不说多数流放者不再有什么文化创造,即便是我们在上文中评价最高的那几位 ,也无法成为我国文化史上的第一流人才。第一流人才可以受尽磨难,却不能受到 超越基本生理限度和物质限度的最严重侵害。尽管屈原、司马迁、曹雪芹也受了不 少苦,但宁古塔那样的流放方式却永远也出不了《离骚》、《史记》和《红楼梦》 。文明可能产生于野蛮,却绝不喜欢野蛮。我们能熬过苦难,却绝不赞美苦难。我 们不怕迫害,却绝不肯定迫害。 部分文人之所以能在流放的苦难中显现人性、创建文明,本源于他们内心的高 贵。他们的外部身份和遭遇可以一变再变,但内心的高贵却未曾全然消蚀,这正像 不管有的人如何赶潮流或身居高位却总也掩盖不住内心的卑贱一样。毫无疑问,最 让人动心的是苦难中的高贵,最让人看出高贵之所以高贵的,也是这种高贵。凭着 这种高贵,人们可以在生死存亡线的边缘上吟诗作赋,可以用自己的一点温暖去化 开别人心头的冰雪,继而,可以用屈辱之身去点燃文明的火种。他们为了文化和文 明,可以不顾物欲利益,不顾功利得失,义无反顾,一代又一代。从这个意义上说 ,这些高贵者确实是愚蠢的,而聪明的却是那些卑贱者。但是,这种愚蠢和聪明的 划分本来就属于“术”的范畴而无关乎“道”,也可以说本来就属于高贵的领域之 外的存在。 由此我又想到,东北这块土地,为什么总是显得坦坦荡荡而不遮遮盖盖?为什 么没有多少丰厚的历史却快速地进入到一个开化的状态?至少有一部分,来自流放 者心底的那份高贵。 我站在这块古代称为宁古塔的土地上,长时间地举头四顾而终究又低下头来, 我向一些远年的灵魂祭奠。为它们大多来自浙江、上海、江苏、安徽那些我很熟悉 的地方,更为它们在苦难中的高贵。
----------------------------------------------- 选自《文明的碎片》 春风文艺出版社 1994年 输入:朱珠 -- 书名人名如残叶掠空而去 / 见了你才恍然于根本的根本
※ 来源:.广州网易 BBS bbs.nease.net.[FROM: vaneyck.ummu.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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