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russlel()
整理人: logon(1999-09-02 21:42:06),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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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是没有意义的,只有王朝宠之贬之的臣吏,只有父亲的儿子或儿子的父亲 ,只有朋友间亲疏纲络中的一点,只有颤栗在众口交铄下的疲软肉体,只有上下左 右排行第几的座标,只有社会洪波中的一星波光,只有种种伦理观念的组合和会聚 。不应有生命实体,不应有个体灵魂。
到得长安,兜头一盆冷水,朝廷厉声宣告,他被贬到了更为边远的柳州。
朝廷像在给他做游戏,在大一统的版图上挪来移去。不能让你在一处滞留太久 ,以免对应着稳定的山水构建起独立的人格。多让你在长途上颠颠簸簸吧,让你记 住:你不是你。
柳宗元凄楚南回,同路有刘禹锡。刘禹锡被贬到广东连州,不能让这两个文人 待在一起。到衡阳应该分手了,两们文豪牵衣拱手,流了很多眼泪。宗元赠别禹锡 的诗句是:“今朝不用临河别,垂泪千行便濯缨”。到柳州时,泪迹未干。 嘴角也绽出一丝笑容,那是在嘲谑自己:“十年憔悴到秦京,谁料翻为岭外行 ”。悲剧,上升到滑稽。
这年他四十三岁,正当盛年。但他预料,这个陌生的柳州会是他的丧葬之地。 他四处打量,终于发现了这个罗池,池边还有一座破损不堪的罗池庙。
他无法预料的是,这个罗池庙,将成为他的祠,被供奉千年。
不为什么,就为他破旧箱箧里那一札皱巴巴的诗文。
屈原自没于汩罗江,而柳宗元则走过汩罗江了。幸好回来,柳州、永州无所谓 ,总比在长安强,什么也不怕,就怕文化人格的失落。中国,太寂寞。
在柳州的柳宗元,宛若一个鲁滨逊。他有一个小小的贬谪官职,利用着,挖了 井,办了学,种了树,修了寺庙,放了奴婢。毕竟劳累,在四十七岁上死去。 柳宗元晚年所干的这些事,一般被称为政绩。当然也对,但他的政绩有点特别 ,每件事,都按着一个正直文人的心意,依照所遇所见的实情作出,并不考据何种 政治规范;作了,又花笔墨加以阐释,疏浚理义,文采斐然,成了一种文化现象。 在这里,他已不是朝廷棋盘中一枚无生命的棋子,而是凭着自己的文化人格,营业 着一个可人的小天地。在当时的中国,这种有着浓郁文化气息的小于地,如果多一 些,该多好。
时间增益了柳宗元的魅力。他死后,一代又一代,许多文人带着崇敬和疑问仰 望着这位客死南荒的文豪,重蹈他的覆辙的贬官,在南下的路途中,一想到柳宗元 ,心情就会平适一点。柳州的历代官吏,也会因他而重新检点自己的行止。这些都 可以从柳侯词碑廊中看到。柳宗元成了一个独特的形象,使无数文官或多或少地强 化了文人意识,询问自己存在的意义。如今柑香亭畔还有一石碑,为光绪十八年间 柳州府事蒋兆奎立,这位长沙籍官员写了洋洋洒洒一大篇碑文,说他从柳宗元身上 看到了学识文章、自然游观与政事的统一。“夫文章政事,不判两途,侯固以文章 而能政事者,而又以游观为为政之具,俾乱虑滞志,无所容入,然后理达而事成, 故其惠化至今。”为此,他下快心重修柑香亭,没有钱,就想方设法,精打细算, 在碑文中报了一笔筹款明细帐。亭建成后,他便常来这里思念柳宗元,所谓“每于 公退之暇,登斯亭也,江山如是,蕉荔依然,见实闻花,宛如当日”,不能不说, 这府事的文化意识和文化人格,因柳宗元而有所上升。 更多的是疑问。重重石碑发出了重重感叹、重重疑问,柳宗元不断地引发着后 人苦苦思索:
文字由来重李唐, 如何万里竞投荒?
池枯犹滴投荒泪, 邈古难传去国神……
自昔才名天所扼, 文章公独耀南荒……
旧泽尚能传柳郡, 新亭谁为续柑香?
这些感叹和疑问,始终也没有一个澄明的归结。旧石碑模糊了,新石碑又续上 去。最新的石碑树在衣冠墓前,郭沫若题,时间是一九七四年十二月。当时,柳宗 元变成了“法家”,衣冠墓修得很漂亮。
倒是现任柳州市副市长的几句话使我听了眼睛一亮。他说:“这两年柳州的开 放和起,还得感谢柳宗元和其他南下贬官。他们从根子上使柳州开通。”这位副市 长年岁尚轻,大学毕业,也是个文人。 -- 书名人名如残叶掠空而去 / 见了你才恍然于根本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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