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kira_zms(裘緹婼雅·鶴兒)
整理人: supraboyqd(2002-09-05 21:00:05),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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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清的海
一望无际的海岸线。夕阳照着蓝蓝的海水,泛起冉冉的光芒。
礁石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渔夫,一个年轻的画家。
他们静坐着,一个在捕鱼,一个在作画。
大海,一切希望与灵感的起源,一切流浪与漂泊的归宿。
一
年轻的画家起身,扛起他的画架和画布,叼着一支烟。其实烟早被海风吹灭了,但是他还是叼着。满面的胡渣令他看起来比实际更老一些,泛黄的白衬衫并没有扣好,领子和头发一样被海风吹得乱七八糟。他低着头,显得并不是快乐。
他走出了几步,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于是他不自觉地回过头,望见了渔夫桶里的一条小鱼。
那是一条多么漂亮的热带鱼,细长的背鳍,周身黄色的鳞片中微微闪动着蓝绿色的光芒。
他看到了它的眼睛。
也许是出于画家的敏感,他觉得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忧伤与哀求,他突然感到茫然和不知所措,他迟疑了一下,却又感到那双眼睛中似乎少了点什么。
他想起来,鱼在水中,看不见它的眼泪。
放了它吧。他说。
然后他花掉了身上所有的钱,32元,从渔夫手里买下了那条鱼,那条小小的热带鱼。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为了一条小鱼而掏了自己的伙食费,他提着桶,光着脚在沙滩上走着,望着那条鱼,心想,又得多吃几天的方便面了。
他走到离渔夫几百米远的岸边,掬起桶里的鱼,在夕阳下,它闪动着温柔的光芒。
他轻轻地把它送到海里,淡淡地笑了。
二
他坐在他的窝里,里面除了一个单身汉,就是摆得乱七八糟的画布和颜料,还有方便面的袋子。
画没卖出去几幅,他在黑暗中——他不开灯,为了省电,苦恼着这个月的房租。
有人敲门!
他心惊胆战地跳起来,做了一个深呼吸,再猛地把门打开,似乎是艰难而可怕的过程。
老板娘,我明天一定交……
话没落音,他就惊呆了,门外站着不是老板娘,而是一个头发很长的女孩子,穿着黄色的连衣裙,提着一个大大的旅行袋。
秋,老板娘是谁?
他忘了回答。
确切地说,他被他的美丽惊呆了,虽然楼道里的灯光很暗。
三
他已离家多年,早已忘记当时年仅10岁的妹妹如今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却偏要在他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来投靠他。
离家出走,所以来了。有你在,我就安心了。小鱼妹妹说着,眼中闪烁着天真而无知的光。
他心想,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心中不由生出一阵厌烦,然而不是对于他的不请自来,而是对于自己的失败和在生活上的窘迫。
于是他顺手捡起地上的一个大信封,重重地把它丢进废止篓。
哎,什么东西?为什么要丢掉?
我最近的作品,又被他们给退了回来。他说着,点燃了一支烟。
小鱼妹妹从废止篓里小心翼翼地把画拣起来。画上画的是海。空无一物的海面,清又蓝的纯粹的海水,夕阳的光中泛着冉冉的光。
澄清的海,秋,你画得很好啊,让人,有种很想在里面游的感觉。
她看画时的神情,就像孩子见到了久别的母亲,就像带着露珠的小草见到了黎明里的第一丝曙光。
他叼着烟默默看着她,发现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神情看他的画。
看见自己的妹妹竟然会心跳。他嘲笑自己。
四
他抱着他的画在大街上奔走,走遍了一家又一家的画廊、社馆,磨破了鞋跟,说破了嘴皮,可是依旧没有人要他的画。
他走着,强烈的阳光晒得他头晕目眩,他突然有种想要倒下去的感觉,他想,倒下去也好,倒下去就再也不要起来了。
可是,心中有什么东西支撑着他,教他不该倒下去,于是他扶着车牌,在车站坐了下来。
不远处,一个孩子正和他的父母一道等车,他们像是大采购过后,脸上写着疲惫和满足,在车站中有说有笑。
他想到了他的家,他又开始想,他当时和父亲赌气,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来到这个他向往的海滨大城市是不是错的。他想到了他的父亲,那个打死他也不要他当画家的人。他现在认为他的父亲是对的,他发现他长久以来一直对抗的人,实际是他最尊重最爱的人。
家,多么温馨的地方,让他魂牵梦索,然而他现在已经不敢回去了。他不允许自己以那么狼狈的姿态出现在家人面前。
这个世界,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是多么大。
他只能回到他现在这个租来的,不知什么时候就又得被哄出去的窝里。
小鱼又做好了饭菜在等他,两个月来,总是那么天真地微笑着,说,秋,你回来了。
他看着这个女孩,以为她是飞来的天使,他发现支撑着不让他倒下去的,就是这个天使。
他在心中祈祷,但愿她永远不要从他身边飞走。
五
那天,吃饭时,小鱼说,秋,我终于找到工作了,是在宾馆里的游泳池里当游泳课的老师,这样,我就可以分担房租了。又是天真的笑,像不带任何渣滓的水。
他正想说不行,却突然想到自己只不过是一个穷酸的不知名的画家,而单凭他自己确实也养不活他们两个人。
他觉得心里像被针刺一般的难过,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不错。
然后他见识了在游泳池里的小鱼,迅速,轻盈,飘逸,流畅,像极了一条真正的鱼。
你离开家后没多久我就开始学游泳了。
学了八年?
八年。
六
10号是秋在杂货店里领工资的日子,这天他下班后就兴冲冲地到游泳池要接她。
到了游泳池,他却发现一个男人正对她动手动脚。
他听到自己的手指骨节咯咯的响声,接下来就看到血从那男人粗大的鼻孔里流了出来。
那个败类缓缓地倒了下去,慢得就像录象带的慢镜头。
他拉起她就跑,在众人的尖叫声中。
他们一直跑到他们租的小房才停了下来。
她挣脱开他的手,喘得厉害,秋,你这样,不对,这么一来,我的,这份工作,就没了。
他没作声。点烟。
她说,秋,你别再抽了。
还是没作声。烟慢慢地绕开来,青青的,笼住了他们两人。
她说,秋,我回去道歉。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不许去!
她说,可是房租……
他感到一阵厌烦,说,钱,不要你挣!为什么你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做?!
颜料盘子落到了地上,颜料散了一地,五彩斑斓地流淌着。
如果那也是你的工作,你有本领,我不行,我养不起你。
她的眼睛里透出了迷惑和惊慌,秋,你要赶我走吗?
他一手拿着烟,另一手靠在桌上,胸口强烈起伏着。没有作声。
她真的开始惊慌,哥哥,你别赶我走,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你还是回家吧。
这回她没作声了,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良久,她说,秋,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
他转过头来,看见他茫然地站在那里,眼神里充满了忧伤,还有,另一些复杂的情绪,委屈,爱怜,烦恼,还有…
一颗眼泪,滑了下来。
她用手指轻轻拨下来,放进嘴里舔了舔,是海的味道。
她想起来,她不在水中,他看得见她的泪水。
他忽然想吻她。
这种强烈的欲望令他感到痛苦万分,似乎心中有把刀从里向外猛刺着他。
他把自己锁进房中。
剩下她,站在黑暗中。
第二天,小鱼不见了,连同那一幅《澄清的海》。
七
小鱼消失了,突然得正如她的到来。
她走后的第一天,他却觉得轻松,小小的房子变得空空荡荡,连空气都变得那么轻。
他坐在那里抽烟,看着白色的墙上金色的阳光悄无声息地转了一圈,看着空气中的灰尘自由地飘扬。他心想,只要夕阳落到海的那一边,小鱼就又会在门口出现,然后就依旧是那个天真的微笑,说,秋,我回来了。
他很安心地睡着了。
第二天,他开始觉得空气中的异乎寻常。
首先是温度,这个房子中的空气因溶入她的微笑而温暖起来,而现在,空气开始冷却。其次是味道,他已经习惯了在烟味和颜料味中混合着的海洋微风的清香,而现在,那味道开始消失。
他发现心中少掉了很大的重量,他开始不安。
于是他冲出大门。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他不停地奔走,四处地寻觅,他找遍了全城所有的游泳池,所有的旅馆,所以的一切他想得到的走得到的地方。
一个穿着黄色连衣裙的长发及腰的女孩,她是我妹妹。
他这么说。
妹妹?妹妹!!妹妹……
小鱼,你在哪里?小鱼,你快回来。
他心里不断地喊,他无数次地幻想小鱼真正微笑地在门口出现,他想对她道歉,他想说他不该对她发火,他想告诉她那天晚上他原本想带她去外面吃她最爱的海产,他想告诉她他说不喜欢海洋微风香水是假的,他想告诉她他再也不乱丢颜料了,他想告诉她没有她的日子他是多么难熬,心有多么的疼。
小鱼,你去了哪里?
小鱼消失的第28天,他收到了一封信。
信中说,他的《澄清的海》在比赛中获得了二等奖,叫他去领奖金,并告诉他获奖的作品会在市的展览会里展出。
他不知道被退回的画为什么还会得奖。
八
八年来,他第一次回家。
站在门口与父母无语的相互凝视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漫长。
之后,母亲满是泪水地抱住他,父亲则是默默地转头回到沙发上。
他也紧紧地抱住母亲,眉头锁着,很久,终于,像孩子一般地哭了。
……
你的妹妹晓虞吗?
父母沉默了,母亲转过头去抹泪。
他急了,问,怎么?她没回家么?
她走了,两年前,一场意外。
照片中的女孩,一头乌黑的男发,一件白色的运动T-shirt,拿着网球拍,朝气蓬勃地笑着。
她学的不是游泳吗?
她学的是网球。
……
九
小鱼消失的第38天,画展的最后一天。
他走在街头,路过了展厅。
她看那幅画时的表情又一次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想,就顺便再看一看吧。
拥挤的展厅,他穿过人潮,找到了《澄清的海》。
他站在画前再也挪不动他的脚步,有种说不清的东西自心底涌出,盈满了眼眶。
清又蓝的海水,在夕阳中闪着冉冉的光。有一条鱼,一条美丽的热带鱼,轻盈地跃出了海面,细长的背鳍,周身黄色的鳞片中微微闪动着蓝绿色的光芒。
海面上的小鱼眼神里充满了笑意,一如她天真的微笑。
他因《澄清的海》一举成名。
大海,一切希望与灵感的起源,一切流浪与漂泊的归宿。
---- 那一天 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忽然听见 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观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轉山轉水轉佛塔阿 不为修生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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