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kira_zms(裘緹婼雅·鶴兒)
整理人: supraboyqd(2002-09-02 19:31:55),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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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鄂交接之地,水草丰茂,田地肥沃。这也难怪,鱼米之乡么。但是提起莲溪乡,却是个尤其可称世外桃源的所在。
莲溪是个三面环山的隐蔽村落,如若说它是沉睡的美人,那么与村同名的溪流蜿蜒绕过整个村落,便是美人项上珠链。奇就奇在整条溪流所聚的河塘湖泊之中,尽是莲叶亭亭。放眼望去,连到天际的青葱一片,是那青衫垂髫的侍童;缩在荷叶之下的花朵,才是那端庄小姐,粉白的脸上怯怯的笑容一层层精致的绽开了,便凝然不动。难言的风韵。
莲溪民风纯朴。其时正是乱世,村中倒是波澜不惊。一到傍晚时分,整个村落都听到采莲归来的女子们婉转的歌喉:“鱼戏莲叶间,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或者“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一样的风情。
溪畔,莲青叼着根芦管在水草里憋气,一边细细分辨那歌声,怪了,少了个最熟悉的甜美嗓音。那丫头一向兴致十足,上山采桑下塘采莲甚至在家织布都像只麻雀般闹腾的很。敢这么说她的,可能也只有与她自小青梅竹马的莲青啦,村中别的小伙眼中,她可算只骄傲的凤凰了。为此,莲青每日护送她回去,不知多少人暗中恨的牙痒痒。不过今天都过了时辰了……一口水呛得莲青从水里钻出头来,焦灼的用手搭个凉棚,隔过尚有些晃眼的落日余晖,向远处眺望。
一阵轻微的吱啪声。像是莲茎断裂的声音。层层绿幛之中,一叶小舟缓缓划来,撑船之人一袭白衣,面貌依稀便是——“如水——!”莲青大喜。
“啊,青哥——!”娇糯的语音飘来,“过来帮我呀,我划得好累!”
莲青一个猛子扎过去。他对自己的水上功夫一向自得。顷刻之间,便扒住了如水的船舷。
“亏得今儿没有撑木盆,撑的这船,又正好今天兴致高划到溪尾,否则真的出人命了呢!”如水劈头盖脑说了一串,小嘴往船尾一努。
莲青这才看到,船尾有人。两个。一个妇人,一个少年。妇人脸色惨白的躺在少年怀中似已晕厥,少年木然不动。见莲青对他光鲜的衣着上下打量,少年抬眼对视,双眉英挺,目光森冷。莲青吓了一跳,赶紧转身帮如水划船,一边询问经过。
几阵蛙鸣,在湖畔轻荡。湖面上暮色渐起,村中各户的炊烟也该袅袅上升了吧……
翌晨,那妇人苏醒后即向村人哭诉,说道举家渡江经商却遇到匪盗,相公被杀,财物被劫,只落得孤儿寡母流落于此,幸得如水搭救……村中头人唏嘘不已,加上如水也在旁边添油加醋,便安排她母子暂居如水家侧的祠堂之中。如水甚是欢欣,携了那少年的手便要领他去,那少年却涨红了脸一下甩开。莲青气得脸色铁青,如水倒并不以为意。
从此如水三天两头拉着莲青去祠堂。不是送粮食,便是送瓜果。甚至刚刚煮好的荷叶糯米鸡,黑糊糊的还裹着泥,也从火坑里扒拉出来送了去。那妇人极为感激,抱了如水甚是爱抚。如水也说,自幼没了娘,在妇人身边感觉甚好。莲青只斜斜觑着那在院中踯躅独行仰首看天的少年。少顷,少年取出一管碧萧缓缓吹奏。清奇的音色令人心神一荡,只是渐渐转为挹郁凄凉。曲终,莲青不禁问是何曲。少年止了脚步,却不回头,只沉吟道:“……后庭遗曲。都是亡国之音,不说也罢。”说话文绉绉的又难懂,什么嘛……莲青看着如水的眸中尽是映着那少年的背影,又想到自家削的粗糙笛子,不由一阵懊恼。
很快的相熟。如水认了那妇人做干娘,那少年单名为臻,如水只唤他哥。日日里耳鬓厮磨,缠得臻忙于应付。也难怪,与村中少年相比,他确是个异类呢。
富家子弟,手不沾泥,会吹萧弹琴也不足为奇……莲青等着看那少年游手好闲饱食终日,臻竟也渐渐与村人一起劳作。水上工夫并不怎样。这让莲青颇为心安。但这心安很快便破灭了:一次狩猎,那少年弯弓猎兔竟百发百中,博来一阵喝彩。侧面看他舒臂拉弓,如此卓然出群,隐隐有将相之风。莲青脸上发热。而有一日看到臻握着如水的手教她射箭,就不是脸上发热的问题了。简直心头喷火。却无可奈何。
若有时如水不在家中,莲青便不得不去他最不想去的地方。如水懒懒的应他,却倒豆子似的和臻说话。和莲青一样的不懂,脸上却是一片仰慕。尤其听说臻善丹青,更是嚷着要为她画像。莲青在屋角看着如水,她愈来愈美丽——平常只是一身朴素白衣,如今鬓间眉角都加了些修饰,当真人面桃花。日里去采莲,回来莲青帮她撑船,她不如往日般吵闹,静静倚在船尾看那白鹭双双自湖面掠过,浅浅一笑。笑得莲青心中抽痛。此刻在这角落之中看那相对的两人,一个便是那傲立的花中君子,一个便是那池畔的娇羞睡莲,而他,只做得青青莲叶……
酷暑炎炎。莲青躺在莲丛深处,脸上盖了阔大的荷叶,仍觉阳光刺目。如水还是小丫头时,两个顽童便常常头上扎了荷叶,四处乱掰尚未成熟的莲蓬。如水跟在他身后,稚气的脸上一片仰慕,那种仰慕,就好象如今……
“哥!”清脆的语音,如水?
莲青稍稍拿过荷叶,从层层青绿里瞥去,正看到如水和臻共乘一叶小舟,行到藕花深处。
“世上真有红莲么?”如玉珠溅盘的声音,敲在莲青心上倒是一声重似一声。
“有啊,血一般的红。西域番邦才有,进贡时我曾……我也是听爹爹友人所言。”温文的微笑。
“那一定很漂亮,是不是?”
“恩。只是不及佳人罢了。”
“哥,你……”轻轻浅浅的笑……
密密匝匝的莲叶犹如碧绿厚实的墙壁,将整个红尘圈得只有一个小小巢穴,圈住了那阵阵呢喃;而如水,是那巢穴中唯一绽放的花朵。莲青仰躺在那巢穴之外闭上了眼睛,觉得身体也化做了那抵死缠绕的莲茎中的一枝,在这炎炎塘中缠到了天荒地老。而那之前唯一的记忆,是如水的白色轻衫自肩头滑落,如同白鹭掠过塘面。
莲青从那之后很少下塘。说是染了涝病,沾不得水。村人一一来探,莲青笑得勉强。良久,才感到如水未曾来过。这也难怪……有意无意的回避,即使鸡犬之声相闻,人也有老死不相往来的呢。但终究事有蹊跷。村人发现,如水、臻和那妇人,竟然一夜之间踪影全无。
莲青并不十分惊诧。只是人如那院中孤竹,节节消瘦下去。偶尔到湖畔徘徊一阵,临近初秋,荷花并未凋谢,泛黄的荷叶边倒是有些刺目。莲青看那花朵总少了些生气,直与死花无异。
竟是被莲青言中。
两个月后,莲溪村招来灭顶之灾。
一路官兵杀将进来,不问青红皂白,村中男女老少皆是手起刀落,刹那间尸横遍野。纯朴善良的人们,死不瞑目;而莲溪村这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毁于一旦。如狼似虎的官兵,临走还将荷塘付之一炬——那生长了数百年、莲溪人代代精心呵护的艳丽生灵在火焰之中被吞噬,映照着岸上犹在流淌的鲜血,无比诡异……
后来无论莲青何时回忆,总觉得那个场景像一个噩梦。那一天他身体好不容易恢复,便去了经常接如水的地方行尸走肉般的徘徊不止,好久才发觉一阵焦臭味道……全村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不,确切说来,还有如水。只是她一去不回。
莲溪村总是有些灵气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陆陆续续的,有新的人口迁进来,并且繁衍生息。但人们并不知道那横塘碧水之中,曾经生长着那般璀璨迷人连到天际的荷花荷叶。人们只知道塘边有个老头,年年种植荷花。而荷花绽放时,竟是血一般艳丽。
有人问他如何种植红莲。他说,只是因为一个姑娘和她村人的血染上了花朵。那姑娘爱上因宫闱倾轧迫害流落民间的太子,后来太子带她入宫。为防宫闱丑闻为外知晓,姑娘的村人被屠。姑娘知道后,逃回故乡在湖中自刎。第二年,湖中便有莲花开放,都是艳红如血……
故事倒是个好故事,不知是真是假。
没有人知道这老头的名字。也不知他从何而来。
只是每个夏季的黄昏,他都会独自泛舟湖面。寻到一处僻静所在,便撒了篙闭了眼歇息。鼻端隐隐传来清幽的荷叶香,而耳畔分明有人婉转的唱着:“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
---- 那一天 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忽然听见 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观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轉山轉水轉佛塔阿 不为修生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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