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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转载) 大卫·科波菲尔 狄更斯 (33)
发信人: qsan()
整理人: jessie(2000-07-11 23:31:39), 站内信件
大卫·科波菲尔 
第三十三章 快乐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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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段日子里,我对朵拉越爱越深了。我失望痛苦时,就在她的影子中寻找
安抚,甚至
使我失去朋友的损失多少得到了补偿。我越怜悯自己或别人,就越努力在朵拉的
影子里寻找
安慰。我在这世界上所受的欺骗越大、所感到的苦恼越多,朵拉那颗高高挂在上
空俯视尘埃
的星星就越晶莹明亮。朵拉来自哪儿,与高深的事物有什么关系,我相信我对这
些都没有一
点实实在在的观念。但我非常肯定,对任何把她当作和其它女孩一样的普通人的
想法,我绝
对怀着愤慨和轻蔑予以排斥。
    可以这么说,我已经浸泡在有关朵拉的一切思想中了。我不仅仅深深陷入对
她的爱,还
连整个身心都为她占据。可以这么比方,从我身上榨出的爱情也足以把任何一个
人淹死,而
就这样后,剩下的还足以把我里里外外浸透。
    回来后,我为自己利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夜间去诺伍德散步,我像小时候猜
的那个很深
奥的谜那样一心想着朵拉。
    “围着房子转呀转呀,却永远也不碰到房子。”我相信这个深奥的谜语射的
是月亮。不
管是什么吧,我——朵拉这轮明月的奴隶①一连围着那房子和花园转了两个钟头
,时而从栅
栏缝向里张望,时而拼命把下巴翘得高高地,好不被栅栏顶上的锈钉子扎着面又
能对着窗里
的灯光飞吻,时而荒诞地祈求夜色能保护我的朵拉——我也不知道保护她避免什
么,就假定
是避免火灾吧。也许是避免她很憎恶的老鼠。    
  ①原文为(moon-struckslaveofDora),直译“朵拉那被月光击中而失魂迷
窍的奴
隶”西方人认为月光使人发疯。为了便于中国读者理解,故作此译。
 
    我的思想是那样为爱情占据,而我又那么自然而然信任皮果提,于是一天夜
里,我见她
又用随身带的那一套老工具收拾我衣柜时,我便委婉曲折地把我那重大秘密告诉
了她。皮果
提很感兴趣,但我怎么也不能使她接受我对这一问题的看法。她不顾一切地偏袒
我,根本不
能理解我为什么忐忑,为什么因此而垂头丧气。“那位年轻小姐能得到这样一个
英俊的情人
实在该心花怒放,”她说道,“至于她的爸爸,唉,那人还想指望什么呢?”
    不过,我发现,斯宾罗先生那代诉人的长袍和硬领压低了皮果提的神气,使
她对这个在
我眼里日益神圣的人越来越尊敬了。我觉得,当他直挺挺坐在法庭上为那些文件
环绕着时,
他就像一片平静的大海中一个小灯塔一样,向四周发出一轮光圈。顺便说一下,
当我也坐在
法庭中时,我记得,我常想,如果那些老眼昏花的法官、老博士已经认识了朵拉
,他们会不
会也在乎她;如果他们能和朵拉议婚,他们会不会高兴得昏了头;朵拉的演奏和
歌唱使我如
痴如迷,而这些麻木的人竟听后一点也不作其它幻想,我想到这点也十分惊诧。

    我看不起他们,看不起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对所有这些人类心灵花床中冷漠
的老园丁
们,我都怀着我个人的敌意。审判厅不过是一个制造出层出不穷的错误的地方,
而法庭的围
栏也不比酒店的围栏更有什么温情或诗意。
    我相当骄傲地亲自处理皮果提的事务,我为那遗嘱做了证明,跟遗产税务局
结了帐,带
她去了银行;不久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在履行这些法律手续时,为了调剂,我
们就去舰船
街看一种冒汗的蜡像(我相信,这二十年来它们已融掉了),去参观林伍德小姐
的展览会,
我记得那像是一座宜于人们反省和忏悔的陵墓,不过里面陈列的是刺绣品罢了;
去游览伦敦
塔;去登上圣保罗教堂顶眺望远方。这些名胜使皮果提能在当时那情形中充分感
到快乐。我
觉得,由于她和她那针线匣多年来的关系,只有圣保罗教堂可以和那匣盖上的图
画参照,而
她认为,就某些方面来说,这教堂怎能比过那幅画呢!
    皮果提的事在我们的博士院中按惯例称为“常规事务”,很容易办,也很与
经办人有
利;事务了结后,一天早上,我带她去事务所交手续费。据老提菲说,斯宾罗先
生带一个要
领结婚证书的人去宣誓了,因为我们那地方离主教的办事处很近,也离大主教助
理的办事处
不远,我知道他很快会回,便要皮果提在那儿等。
    在博士院里,经办遗嘱事务时,我们有点像丧事承办人;当我们得和服丧的
当事人打交
道时,照例我们总得多少做出悲哀的样子。同样出于礼貌,我们也总高高兴兴接
待领结婚证
书的当事人。因此,我暗示皮果提说,她会看到斯宾罗先生将已从巴吉斯先生去
世带来的震
惊中恢复过来了。果然,他像一个新郎一样走了进来。
    但是皮果提和我都没心情看他了,因为这时我们看到和他一起走的默德斯通
先生。他的
样子没怎么改,头发还和以前一样浓密,当然还一样黑;他的眼神也还和以前一
样不可信任。
    “啊,科波菲尔?”斯宾罗先生说道,“你认识这位先生吧,我相信?”
    我向那位先生微微欠欠身,皮果提只对他点点头。他冷不丁遇见我们两个,
一开始有点
狼狈,但很快就打定主意,向我们走来。
    “我希望,”他说道,“你的成绩很好吧?”
    “这不会使你感兴趣的,”我说道,“如果你想知道,很好就是了。”
    我们相互打量。他又对皮果提开口了。
    “你呢,”他说道,“知道你丈夫去世了,我很遗憾。”
    “这不是我一生中头一次遭到损失了,默德斯通先生,”皮果提浑身发颤地
说道,“可
我还是为这次损失无人应受责备而高兴,没有人应为这一次负责。”
    “唔!”他说道,“想起来是愉快的,你已尽了你的责任了。”
    “我没有折磨掉任何人的性命,”皮果提说道,“我想起来便觉愉快!没有
,默德斯通
先生,我没使任何可爱的人痛苦惊恐得早早进了坟墓!”
    他阴郁地——我觉得是懊悔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把头转向我说道(但他
只盯着我的
脚看,而不朝我脸看):
    “我们大概短期内不会再见了——无疑,这使我们双方都满意,因为这样的
见面从来不
让人愉快。你一直反对我为你着想为你的改善所行使的正当权威,我也不指望你
现在会感激
我的好心。我们两人之间有种不相容的成见——”
    “已是多年的了,我相信,”我打断了他的话头说道。
    他笑了笑,那黑眼睛极恶毒地瞥了我一眼。
    “这种成见腐蚀了你的童心!”他说“这种成见也削弱了你那可怜的母亲的
生趣。你说
得对,不过,我希望你会变好,我希望你会改正自己。”
    说到这里,他走进了斯宾罗先生的房间,于是在事务所外面一个角落里低声
进行的谈话
就结束了。他用他那种极圆滑的态度高声说道:
    “斯宾罗先生这一行的先生们习惯于处理家庭纠纷,也知道这些纠纷何等复
杂、何等麻
烦!”他一边说着,一面把证书费交付了,然后从斯宾罗先生那儿接过叠得整整
齐齐的证
书,并听斯宾罗先生说了一些祝福他和那夫人的客气话,便握握斯宾罗先生的手
走了出去。
    听了他说的那些话后,如果我努力劝皮果提(她只是因为我才生他气,多好
的人!)不
动怒不是那么困难,那么我也很难让自己心情平静。我不惜当着斯宾罗先生和那
些文书们的
面,亲热地拥抱皮果提,来平息她由于回忆旧日遭受的伤害而生的激动。
    斯宾罗先生似乎并不知道默德斯通先生和我之间有什么关系,我对此也满意
;因为回忆
起我那可怜的母亲的一生,就是要我自己在心里承认他也是我无法忍受的。如果
斯宾罗先生
想过这问题,他也似乎认为我的姨奶奶是我们家中当权的人,另外还有一个由什
么人为领袖
的反叛党——至少,在我们等着提菲先生算出皮果提的手续费时,我从他的话中
听出这么个
意思了。
    “特洛伍德小姐,”他说道,“无疑是很坚定的,一般不会向反对派妥协。
我仰慕她的
品格,我可以祝贺你,科波菲尔,站在正确的一边。亲戚间的争端是令人叹息的
——可这种
事实也太普遍了——要紧的是,站在正确的一边。”据我猜,他这意思就是说站
在有钱的那
一边。
    “我想,这总算是美好婚姻了吧?”斯宾罗先生说道。
    我解释说,我对这桩婚姻什么也不知道。
    “真的?”他说道,“从默德斯通先生无意说出的几句话听来——一个人在
这种情形下
常这么做——还从默德斯通小姐的暗示中猜来,我应该说,这总算是美好婚姻了
。”
    “你是说有钱啰,先生?”我问道。
    “是的,”斯宾罗先生说道:“我明白是因为有钱。但也因为女方貌美,我
听说了。”
    “是吗?他的新夫人年轻吗?”
    “刚成年了,”斯宾罗先生说,“这么急迫,我还以为他们早就在等这事了
呢。”
    “上帝搭救她吧!”皮果提说道。她口气那么重,出乎大家的意外,以至在
提菲把帐单
送来之前我们仨都有些不安。
    不过,很快老提菲就出现了,他把帐单交给斯宾罗先生过目。斯宾罗先生把
下巴缩到领
巾里轻轻擦来擦去,露出不同意的表情审核那些项目。然后叹口气,仿佛这一切
都是约金斯
的意思似的,把帐单交给提菲。
    “是的,”他说道,“算得不错。完全正确。如果能按实际开销来收费,我
就非常开心
了。不过,这是我这职业的一种可憎的义务,我不能只按自己的意愿行事,我有
一个合作人
——约金斯先生呀。”
    他带着几乎等于完全没收费的厚道和惆怅这么说时,我代替皮果提向他道谢
,把钱付给
提菲。于是,皮果提回到她的住处,斯宾罗先生和我一起去法庭。在法庭上,我
们依据一条
很微妙的小法令审理一桩离婚案——我相信那法令现在已废除,不过我也见过几
件婚约因它
而无效——而那小法令也就是有这么些优点。那丈夫的全名是托马斯·本杰明,
他却只用了
托马斯这名字领取了结婚证书,这一来他就隐瞒起了本杰明,以防万一不如他所
希望的那么
如意时可有退路。果然他觉得不如他所希望的那么如意,也许他对他那太太(可
怜的女人)
感到厌倦了,于是就在他结婚后一两年的今天,由他一位朋友宣告他的名字是托
马斯·本杰
明,所以他实在并没有结过婚。令他大为开心的是:法庭承认了。
    我得说,我怀疑这判决的公正性,就是替一切非常规行为打圆场的那一斛小
麦①也不能
唬住我,让我不生疑。    
  ①参考第26章注。
 
    可是,在这一点上罗宾斯先生和我有争论。他说,看看这世界上吧,这里有
好的也有坏
的;看看教会教规里,那里也有好的,有坏的。这都是一种制度的一个部分。很
好。这是你
应该知道的!
    我不敢向朵拉的父亲提议——我没那么大的胆——只要我们大清早起床后脱
去外套开始
干活,这世界就能被改良。我只是说,我认为我们可以改良博士院。斯宾罗先生
听后说,他
要特别劝我打消这念头。因为这是不符合我的上等人身份的;不过,他表示也乐
意听听我认
为博士院中有哪些应改良。
    这时,我们已承认了那人并未真正结过婚。我们走出法庭,经过遗嘱事务局
,我便以我
们正经过的这一部分为例。我说,我认为遗嘱事务局是个管理得奇特的机关。斯
宾罗先生便
问此话从何而来。我怀着对他的丰富经验应怀的尊敬(不过,我恐怕更多的尊敬
乃由于他是
朵拉的父亲)答道,那保存了足足三百年来偌大一个坎特伯雷省所有遗留下财产
的人们的遗
嘱原本之处是一个注册局,然而那局的办公用房却是一所本不是为这目的设计的
简易房屋,
而注册局官员为了他们自己的私利,却不管它一点也不安全,尽管这里从天花板
到地板上全
装着文件,却连消防设施都没有,这实在充分体现出注册局官员谋图私利的品性
。这些人由
人民供给其大量开销,却把人民的遗嘱随随便便地一塞了事,只求省钱,不管别
的,这也许
不怎么正常。这些官员每年获利可达八、九千镑(助理官员和高等文书之类的人
物就不提
了),竟不肯把那笔钱拿出一小部分为各阶层的人不得不向其交付的重要文件找
一个充分安
全之地(且不说这些人是否愿意这么做),这也许不怎么合理吧?在这么大一个
机构里,所
有的大官都只是尸位素餐,而那些在楼上又冷又黑的房间里干着重要工作的不幸
文书们却在
伦敦算是待遇最差而又被人忽视的人,这也许不怎么公平吧?那本应为不断投诉
的百姓讨一
切必要公道的主任注册官员,却利用职权什么也不干只堂而皇之拿干薪(他还可
以同时兼任
教士、教堂执事而领双薪),而百姓们却被置于非常不便的地位,每天下午局里
事务忙碌
时,我们就能看到这种场面了。我们也知道这很荒谬,这也许不怎么合常规吧?
一句话,坎
特伯雷教区的这个遗嘱事务局大体上就是这么一件有害的东西,纯属有毒的胡闹
。要不是它
被塞进圣保罗教堂偏僻的一角,肯定早被人捣得乱七八糟了。
    我谈着问题谈得有点激动时,斯宾罗先生微微一笑,继而又像他过去在别种
事情上发表
意见那样和我就这一问题发表他的观点。他说,这究竟是种什么问题呢?这属于
一种感觉问
题。如果人民认为他们的遗嘱保管得很安全,认为没有必要改良这事务局,那又
有谁受到损
失了呢?没有任何人呀。有谁得到好处了呢?所有拿干薪的人呀!那么很好。那
就是好处为
主嘛。这制度也许不十全十美;可是没有任何东西是十全十美的呀。不过,他所
反对的是打
楔子。在遗嘱事务局里,国家这一概念总是光荣的,一旦遗嘱事务局里也打进了
楔子,国家
的光荣也失色了。他认为,一个上等人的原则是按照他所见到的事物的面目接受
那事物;他
认为遗嘱事务局会从我们这一代延续下去,这是他坚信不疑的。我听了他的话,
但内心仍疑
云重重。可我发现他说得很对;因为那机构不仅到今天还存在,十八年前的国会
大报告尽管
不如人意也无损于它毫末。那报告中详尽列入了我对它的一切意见。据那报告,
现存的遗嘱
仅等于两年半的数量。那么他们过去是怎样处置那些遗嘱的呢;他们是否是遗失
了很多,或
不时拿一些卖给奶油店呢?我也不知道。我庆幸我的遗嘱不在那儿;
    也希望我的遗嘱一时不会去那儿。
    我已经在这令我得意的一章里写下了这些话,应当写进这里。斯宾罗先生和
我继续散步
并谈话下去,终于我们谈到了一般的问题。于是,斯宾罗先生告诉我,说下星期
的这一天是
朵拉的生日,如果我肯去参加那天举行的一个小餐会,他将十分高兴。我立刻失
魂落魄了。
第二天,我收到一张写着“爸爸同意,请切勿忘”的花边小信笺时,我顿时完全
傻了。
    于是,那天以后的日子里我处于一种痴呆状态中。
    在为这幸福的大事做准备时,我相信我什么错误都犯过。想起我当时买的领
巾我就要脸
红。而我买的靴子简直可以算作一种刑具。我买了一只精巧的小籐篮,交由前天
晚上去诺伍
德的马车捎去。我觉得那只小籐篮本身几乎算是一篇表白了。那里装着可以买得
到的刻有烫
人热情词句的饼干。早晨六点,我在考文特花园市场为朵拉买了一个花球。十点
钟,我骑在
专为这见面雇下的一匹灰色骏马身上,赶往诺伍德:为了保持花球的新鲜,我把
它放在帽子
里。
    我想我会和别的年轻男子一样,在这种情形下也会做这样的蠢事,即看见朵
拉在花园里
时,却装出没看见的样子,佯做出急于走到住宅前进屋一样。哦,可是·我·真
地找到那住
宅,又真地在花园前下了马,由那双夹脚的靴子拖着而走过朵拉坐着的草地,看
到的是何等
美妙的一幅图呀!——在紫丁香树下的椅子上坐着她,这样美丽的早晨里,她戴
着一顶白
帽,穿着一件天蓝衣裙,身旁飞着一群蝴蝶。
    有一位年轻小姐——比她稍年长点——和她在一起,我应当说,这位小姐差
不多20岁
了。她叫米尔斯,朵拉称她朱丽亚。她是朵拉的密友。这位米尔斯小姐真幸福啊

    吉普在那里。吉普·准会又对我叫了。我献上花球时,它妒忌得龇牙咧嘴。
它当然会那
样。如果它知道我对它的女主人的崇拜之心的万分之一,它也会那样的!
    “哦,谢谢你,科波菲尔先生!多可爱的花呀!”朵拉说道。
    在来的三英里路上我都在想象最美丽动人的言词,我本想说这花还没挨近她
时,我就已
经觉得它们很美了。可我没法说出口。她让我不知所措。看到她把花按在她那带
着酒窝的小
下巴上,我就陶醉得浑身无力,再也说不出话来,心神已出了窍。我都奇怪我当
时怎么没说
“杀死我吧,米尔斯小姐,如果你还有半点仁慈,就让我死在这里吧!”
    于是,朵拉把我的花拿给吉普去嗅。可是吉普怒冲冲地低吼,拒绝嗅。朵拉
就笑了。并
更把花拿得挨近吉普,非让它嗅。吉普用牙捉到一点天竺葵的花,一心认为里面
有只猫而使
劲咬。朵拉就打它,并噘起了小嘴说道,“我这些可怜的美丽的花哟!”我觉得
她那话里充
满了痛惜之情,好像被吉普咬的是我呢。我真巴不得我被它咬住了呢!”
    “科波菲尔先生,你一定会很高兴地听说,”朵拉说道,“那让人讨厌的默
德斯通小姐
不在这儿。她去参加她弟弟的婚礼了,至少有三个星期不在。这不令人开心吗?

    我说,我相信她一定为这开心,而凡使她开心的事也让我开心。米尔斯小姐
看着我们微
笑,脸上是那种大智大慧大慈悲的表情。
    “她是我这一生所见过的最讨厌的人,”朵拉说道,“你无法相信,她脾气
多坏,多让
人讨厌,朱丽亚。”
    “是呀,我能相信,我亲爱的!”朱丽亚说道。
    “也许,·你能相信,亲爱的,”朵拉把手放到朱丽亚的手上说道。“我亲
爱的,原谅
我一开始没把你和别人区别开来。”
    由此我得知,米尔斯小姐经历过变幻,承受过忧伤;或许我是从我已注意到
的大智大慧
大慈悲态度得出此结论的吧。在那一天里,我发现那不幸的情节是这样的:她曾
爱不淑之
人,因此很久以前就怀着那可怕的记忆而退身于尘世,但对年轻人未受挫的希望
和爱情仍怀
着平静的关注之心。
    这时,斯宾罗先生走出了屋子。朵拉走到其跟前说道,“看,爸爸,多美的
花呀!”而
米尔斯小姐则若有所思地微笑,似乎在说,“你们这些螺蝣啊,就在这一生的灿
烂早上挥霍
掉你们短暂一生吧!”然后,我们大家就都离开草地,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
    我一生再也不会有这么一次骑马旅行。我也从没那么过。马车里只有他们仨
,还有他们
的篮子,我的篮子,吉它琴匣;当然,马车的后面是敞开的,我骑马在车后,朵
拉则背对拉
车的马而面对我坐在车上,她把花球放在靠垫上紧挨着她,为了怕把花球碰坏,
她根本不准
吉普碰到它。她时时拿起花球,嗅它的香气来提神。在这种时刻,我们的眼神总
会相遇。我
竟没从我那灰骏马的头上翻过去跌到马车里,这真让我吃惊。
    灰尘很多,我相信。灰尘多极了,我相信。我依稀还记得,为了我在车后的
尘土中骑
马,斯宾罗先生还劝过我,可我觉察不到灰尘。我只觉得朵拉周身笼罩着一层爱
情和美丽的
云雾,其它的什么我都感觉不到。有时,斯宾罗先生站起来问我觉得风景如何,
我说风景惊
人心神,我也相信风景悦人心神,但我觉得那都是朵拉。阳光照耀的是朵拉。鸟
儿唱的是朵
拉。和风吹拂的是朵拉。连篱笆上的野花都是朵拉,每一个花蕊都是朵拉。我感
到欣慰的
是,米尔斯小姐了解我。只有她可以完全理解我的感情。
    我不知道我们走了多远,至今我仍然不太清楚我们到了什么地方,也许离吉
尔福德不
远。也许那是《天方夜谈》中的术士专为那天拓出的一个地方,我们离开后那地
方就永远被
关闭起来了。那是一座小山上的一片草地,草泥柔软,有遮荫的大树,有石楠,
还有各色美
景。
    发现已有人在这儿等着我们真让人烦恼。我的忌妒心真是太无止境了,我连
女人都忌
妒。那些和我同一性别的人是我不共戴天之敌人——特别是一个年长我三或四岁
,长着一脸
红胡子像一个大骗子的人,他就仗那红色大胡子趾高气扬。
    我们一起打开饭篮,准备野餐,红胡子自称会做色拉(我才不信呢)硬要出
风头。一些
年轻的小姐便为他洗莴苣,并在他指导下切菜。朵拉便是其中之一。我觉得我注
定要和这人
决斗,不是他便是我大败。
    红胡子一面做色拉——我对他们竟吃那种东西而奇怪,我可是怎么也不会碰
那菜的——
一面自荐管理“酒库”。他真是个机灵的东西,竟把一株树干上的洞做成了酒库
。后来,我
见他手端一只盛有半只大龙虾的碟子在朵拉脚边吃饭呢!
    自从看到那可恶的人后,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对发生的一切都不曾怎么清楚
地感觉得
到。我兴致很高,我知道;但那是造作出来的。我粘上一个穿红裙的小眼睛小东
西,一个劲
向她调情。她也一个劲接受我的殷勤,不过是为我还是因为她对红胡子有什么企
图呢,我就
不得而知了。大家为朵拉干杯时,我为她干杯,做出因此而不得不中断谈话的样
子,然后又
马上再大谈起来。我向朵拉鞠躬时,和她的眼神相遇,我觉得她眼色中流露出祈
求。可是,
那眼神是从红胡子的头上方看我的,我便硬下心肠了。
    那穿红裙的小东西有一个穿绿裙的母亲;我觉得后者想分开我们是出于策略
。当收拾野
餐的残余后,大家都散开了。我一个人怀着懊恼和后悔在林间走来走去,拿不定
主意是否该
借口身子不适而骑那匹灰骏马飞快逃走——但我不知道该飞往何方。这时,我遇
上和米尔斯
小姐走在一起的朵拉。
    “科波菲尔先生,”米尔斯小姐说道,“·你不高兴呢。”
    我向她道歉,说一点也没不高兴。
    “还有朵拉,”米尔斯小姐说道,“你不高兴呢。”
    哦,不!半点也没不高兴。
    “科波菲尔先生和朵拉。”米尔斯小姐带着一种堪称老成的可敬的神气说道
:“别这样
了。别因小小的误会而使春天的花朵儿枯萎。春天的花朵儿发了芽,一旦枯萎便
不会再开。
我,”米尔斯小姐说道,“根据往日经验,那是很久以前的、不可挽回的往日经
验,才说这
话的。在阳光下闪光的泉水,不应仅仅因为三心二意而将其阻塞;撒哈拉沙漠里
的沃土,不
应漫不经心地对其耕耘。”
    我浑身发烧,竟烧到那种非常程度,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做了什么。我只知道
,我握着朵
拉的小手吻,她也让我吻!我吻米尔斯小姐的手。我觉得,我们都已进了天堂最
美好的地方
了!
    我们不再从天堂走下了。我们待在那儿。一开始,我们就离开其它人,在林
子里走来走
去;我挽着羞答答的朵拉的胳膊;天知道,这虽然傻兮兮的,可是如果永远怀有
这种傻兮兮
的感情,永远迷失在林子里,该多幸福啊!
    可惜,时间过得太快。我们听到人们在笑,在说,在喊“朵拉在哪呀,于是
我们走回
去。他们要求朵拉唱歌。红胡子要到马车上去取琴匣,可朵拉对他说只有我才知
道琴匣在哪
儿。这一来,红胡子就惨了。·我拿来琴匣,·我打开琴匣,·我取出吉它,·
我在她身边
坐下,·我为她拿着手帕和手套,·我玩味她可爱的声音唱出的每一个音符,她
是为爱她
的·我而唱,别人可以喝采,但和他们一点不相干。
    我醉了,我生怕太幸福了反不会真实;我生怕我会突然醒来而发现自己是在
白金汉街,
听着克鲁普太太叮叮当当准备早饭。可是朵拉唱着,别的人唱着,米尔斯小姐也
唱着,米尔
斯小姐唱的是她记忆深处的回声,就像她已活了一百年。于是夜色降临,于是我
们像吉普赛
人一样烧茶、喝茶,我又像先前那样快乐了。
    聚餐会散了。其它人,还有红胡子,都分作几路去了,我们也在暗淡下去的
余晖下,趁
着安静的夜色走上返家的路,四周有阵阵香气袭人。这时,我更快乐了。喝过香
槟后,斯宾
罗先生微微有些睡意了,他向长了葡萄的大地致礼,向能成为酒原料的葡萄致礼
,向使葡萄
成熟的太阳致礼,向酿酒卖酒的人们致礼!然后,他就在马车的一角沉沉睡着了
。于是,我
骑马和车同行而能和朵拉谈话了。她夸我的马,还拍拍它——哦,那只小手在马
背上显得多
可爱呀!她的披肩不听话,我便不时伸出手替她围好;我甚至幻想吉普已意识到
这是怎么回
事,它已明白它只能和我结为朋友了呢。
    还有那个贤达的米尔斯小姐,这位疲倦却依然不失善心的隐士,这位已厌世
而决心不使
记忆深处沉睡的回声醒来的小修女——虽然她才20岁左右——她做了件多么仁慈
的事啊!
    “科波菲尔先生,”米尔斯小姐说道,“到车的这一边来一下吧——如果你
肯通融一
下。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呢。”
    看看我那样子吧!——我骑在那匹灰骏马上,手扶车门,向米尔斯小姐那边
俯下身。
    “朵拉要我住在一起了。她后天就和我一起回家。如果你愿意来访,我相信
我爸爸见到
你一定很高兴的。”
    我除了为米尔斯小姐默默祝福,除了把米尔斯的住址珍藏在记忆中最安全的
角落里,我
还能做什么呢!除了面露感激用最热烈的词语告诉米尔斯小姐,说我对她的成全
如何感谢,
我对她的友情如何珍视,我还能做什么吗?
    这时,米尔斯小姐和蔼地把我打发开,“回朵拉那边去吧!”她说道;于是
我就去了。
朵拉探到车外和我谈话,我们一路上说个不停。我把我骑的那匹灰骏马赶得那么
挨近那车
轮,以致它的一条前腿被擦去一条皮,据它的主人告诉我,那条皮“值三镑七先
令”呢。我
付了这笔钱。用这笔钱换了那么多快乐,我觉得太便宜划算了。而那段时间里,
米尔斯小姐
就望月吟诗,我猜她还在想她与这红尘还有多少共处之时。
    诺伍德一下就变得太近了,我们也太快就到了那。可是斯宾罗先生在到那儿
之前就醒
了,他说道:“你得进来呀,科波菲尔,歇息一下吧!”我答应了。我们吃夹心
面包,喝淡
啤酒。在明亮的房子里,朵拉的脸红通通的,可爱极了,我没法走开,只能坐在
那里痴痴地
看,直到听见斯宾罗先生的鼾声,我才完全意识到该告别了。于是我们分别了。
我一路都感
觉着和朵拉握别时的温柔,一万次地回忆每一点滴、每一个字,就这样骑马回到
伦敦。当我
终于在床上躺下时,我是一个已被爱情夺去了理智的小傻瓜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决心向朵拉表白我的爱情,以探知我的命运如何。是福
是祸,这是
当时的问题。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别的问题,反正只有朵拉可以回答这问题
。我以这烦
恼为乐,就这么过了三天,把我和朵拉中间发生的一切事上都加以我能想得出的
倒楣。最
后,我不怕花钱地把自己打扮起来,怀着求婚决心去米尔斯小姐家。
    我在街上来回兜了多少圈、围着方场转了多次,并一直痛苦地猜测,对那个
老问题,哪
个回答会最好,然后我才终于铁下心走上台阶敲门;不过现在这都不算什么了。
就是敲门后
我站在门口等时,也有那么一刹那间我想我是否应该模仿可怜的巴吉斯那样,问
这可是布来
保先生家,然后道歉,然后向后转。但我终于未后退。
    米尔斯先生不在家。我并不期望他在家。没人需要·他。米尔斯小姐在家。
有米尔斯小
姐就够了。
    我被引到楼上一间房里,米尔斯小姐和朵拉都在那房间里。吉普也在那里。
米尔斯小姐
在抄乐谱,我还记得,那是首新歌,歌名为《爱情的挽歌》;朵拉在画花。当我
认出那是我
的花(我从考文特花园买来的)时,我的感情是什么样的啊!我不能说那些花很
逼真,或特
别像我看过的什么花,可我从画得很正确的包花纸上知道她画的是什么了。
    见到我后,米尔斯小姐很高兴,并为她爸爸不在家而感到遗憾;不过,我相
信我们都不
在乎这点。米尔斯小姐应酬了几分钟后,把笔放在《爱情的挽歌》上,就起身离
开了房间。
    我开始想,我得把那问题推到明天。
    “你那匹可怜的马晚上回家时,我希望它不是太累,”朵拉抬起她那秀美的
眼睛说道,
“对它来说那条路可真够长的呢。”
    我开始想,我要今天就提出。
    “对它来说那条路是很长,”我说道,“因为一路上没什么支持着它呀。”

    “可怜的东西,就没喂过它?”朵拉问道。
    我开始想,我要把这问题推到明天。
    “嘿——嘿嘿,”我说道,“它被很好地照料着呀。我的意思是,它享受不
到我由于那
么挨近你而有的那种难于言表的幸福呀!
    朵拉把头俯在她的图画上,停了一会儿。在她开口说话前,我一直像火一样
热,两腿发
僵,坐在那里动不得。
    “那一天有一段时间,你却并不像感受到了那幸福呀。”
    我知道我已无处可逃,必须就地解决那问题。
    “你坐在吉特小姐身边时,”朵拉稍稍抬起眉毛摇摇头说道,“你也一点不
在乎那幸福
呀。”
    我得说明,吉特就是那个穿红衣的小眼睛的名字。
    “当然,我不知道,可你为什么要那样呢?”朵拉说道,“或者为什么你要
把那称作幸
福?不过,你肯定是口是心非;我相信,也没人怀疑,你有随意做任何事的自由
。吉普,你
这淘气包,到这儿来!”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做的,反正我就这么干了——我挡住吉普,把朵拉搂到怀
里。我一个
劲说,一下也没停过。我告诉她我多爱她。我告诉她没有她我准会死。我告诉她
我把她当成
偶像来崇拜。吉普发疯一样不停地叫。
    朵拉低下头哭泣、发抖,这时我的口才越发好了。如果她希望我为她死,只
要她把这说
出来,我会心甘情愿结束自己。生活中不能没有朵拉。我不能忍受这种生活,我
也不愿忍
受。从第一次见到她起,日日夜夜的每一分钟我都爱她。我在那一分钟里爱她爱
得发了疯。
我要每一分钟都爱她爱得发疯。人们过去相爱过,将来也还有人们相爱,但没有
任何人可
以、能够、情愿并曾经像我这样爱朵拉。我梦话说得越多,吉普也叫得越起劲。
我们两个各
自按自己的方式在每一分钟都变得比前一分钟更发疯了。
    得!得!朵拉和我慢慢心平气静地在沙发上坐下了,吉普也躺在她膝盖上平
静地对我眨
着眼了。我心醉神迷。我如痴如狂。朵拉和我订了婚。
    我想,我们是有过以结婚来结尾的想法。我们一定有过,因为朵拉提出:没
有她爸爸同
意,我们决不能结婚。但陶醉中年轻的我们一定不曾周密思量过,也傻头傻脑地
不知道还有
什么别的。我们得对斯宾罗先生保密;不过,我相信当时我也压根不认为这样做
是什么可耻
的秘密。
    朵拉去找米尔斯小姐,并把她带回来。这时,米尔斯小姐比先前更沉默了;
我怕是因为
刚才发生的事很可能将她记忆深处沉睡的回声唤醒了。不过,她为我们祝福,对
我们保证,
她永远是我们的朋友。她和我们说话时,那声音好像来自修道院里。
    这一段时间多么自在多么空泛、快乐又多么冒着傻气的一段时间。
    在这时间里,我在量朵拉的手指,准备去做勿忘花纹样的戒指;在这时间里
,我正把尺
寸交给珠宝商,他在订货单上看到那尺寸后就取笑我,为了这个镶蓝宝石的可爱
的小饰物讨
价还价。这戒指在我的记忆里和朵拉的手那么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昨天我在女儿
的手指上无
意看见另外的那一只时,我心中瞬间感到痛楚!
    在这时间里,我为拥有这秘密好不得意,好不满足,好不快活,从而到处走
来走去。我
为爱朵拉和被朵拉所爱而感到如此自豪,就算我上过天,我也从没像那会儿那样
觉得自己比
凡夫俗子更了不起!
    在这时间里,我们在方场的花园里相会,坐在凉亭的暗处,我们是那么快乐
以至我到现
在还不为别的任何原因而对伦敦的麻雀十分喜爱,从它们烟灰色的羽毛里竟能看
出热带的缤
纷来!
    在这时间里,我们第一次发生了一生中的大争吵,那还是我们订婚后不到一
个星期;在
这时间里,朵拉把戒指还给我,还附上一张叠成三角形的令人绝望的短信;她可
怕地写道,
“我们的爱情在胡闹中开始,在疯狂中结束?”这几个可怕的字使我扯着自己头
发,为一切
已成为过去而痛哭不已!
    在这时间里,在黑夜的掩护下,我跑去找米尔斯小姐,和她偷偷在放有轧布
机的后厨房
里相见,恳求她在我们之间调停并把这叫人发疯的局面挽回过来。在这时间里,
米尔斯小姐
担起这使命,把朵拉带来,她从用她苦涩的青春垒起的讲坛上规劝我们相互让步
,不要走入
撒哈拉沙漠!
    在这时间里,我们哭了起来,和好了,又那么幸福了,那个放有轧布机的后
厨房成了爱
神为自己专设的圣殿;我们在那里约定了,将由米尔斯小姐转交信件,每天每人
至少写出一
封信。
    多么自在的一段时间!多么空泛、快乐而又冒着傻气的一段时间!我一生的
时间都在时
光老人支配下,但没有其它的时间在我回忆起时能让我微笑着回想起那些时光的
一多半。能
够让我有那么一半的热情去回想,去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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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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