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yasf()
整理人: logon(2000-07-12 02:45:29),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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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林带着阿芯来到一个很大的工地，约有三百多亩。工地上聚集了很多当地村民
模样的人，男女老少都有，热闹非凡。
"怎么回事？"亚林一个年青小伙子，他是亚林科里的同事，负责这个工地的质量
安全工作。
"有一座住宅的地梁有蜂窝，村民要求把地梁全部打掉。"
原来这是一个拆迁安置区工程，那些村民所在的村子因有关方面搞一项大型建设
而征收了，有关方面在这里统一建住宅区让村民搬迁过来，亚林的公司承担施工。
村民们正七嘴八舌、情绪激动地说着，一个包工头模样的人见亚林来了，就大声
但较和气地说："别吵了，别吵了，公司生产科的吴工来了，他是权威，看他有什么意
见好不好？"
"我们不管什么蜈蚣不蜈蚣的，我们说要打就要打。"
"他肯定护着你们咯。"
"对，又不是他住，是我们住，我们当然有权利。"
亚林不出声，仔细观察了一下整个地梁，然后心平气和地说："施工质量确实差
了点，这是我们管理不够，但还没到要全打掉的地步，补救一下还是可以的。全打掉
既浪费太大，又影响工期。"
"浪费关我们什么事？"
"影响工期就影响咯，不搬更好！"
"不行就是不行，补有什么用？"
亚林态度严肃了点："这样说就不对了，搬迁是协商好了的事，怎么能说不搬就不
搬？也不能因为一点小问题就搞这么大的事嘛。虽然现在出了点质量问题，但并没有
超过规范允许的范围嘛。就是优良样板工程也会有一点小问题的嘛。谁说补了没有用，
人家十多层的高楼大厦大梁开了裂都照样可以补。如今科技这么发达，这点问题算什
么？"
一些村民不说话了，但还有几个为主的仍然在闹。
这时候，当地镇领导和市质监站负责人以及亚林他们科长等人都来了，镇领导要
村干部先把村民们叫回去，然后到工地指挥部开会。
工地的几个包工头都聚到亚林这里发牢骚。
"这样搞没办法做下去了。每天一帮村民在这里转悠，一下说这里不行，一下说
那里不行，驻现场的甲方代表和质监代表都验收通过了，他们还要说不行。昨晚拆
模板看见有蜂窝，就要我们把地梁全部打掉，怎么说都说不通。本来也不是什么大
问题，补一补不就行了嘛，说得不好听，如今处女都可以补，还有什么不能补？可
他们就是要打掉，说今晚不打掉明天就叫全村人都到工地来。今早上果真就陆陆续
续来了几百人，围在工地上，根本没法施工。"
"他们根本就不懂，乱指手划脚。比如柱头箍筋，放好了不就行了，他们硬说没
全部绑扎，你说那怎么绑扎嘛，手都伸不进去。就是国家一级建筑公司也不可能扎嘛。
做过那么多工地，哪里这么辛苦过，天天守在工地都还这么多麻烦事。"
"明摆着就是勒索，一是勒索建设单位，拖着不搬，要增加补偿，二是勒索施工
队，因为房子是要他们出钱买的。你来施工，赚了我的钱，我就要你吐出来。"
"说起来，最大的失误是在镇政府。建设单位已经给了补偿给村民，这些房是要
村民出钱买的，但价钱比市面便宜很多。既然这样，就根本不用跟村民定下来哪个
村搬到哪里，那一户是哪一栋。建好了才告诉他们说，哪里哪里建了房，只有你们
才能买，价钱比市面便宜，你们要买的话就去买，不买也行，但一定要搬，你们愿
意到其他地方买位置好的、更大的房那是你们的事。这样就一点事都没有。现在，
事先就跟他们定好了哪个村搬到哪里，哪一户是哪一栋，他们当然就来看自己的房
子施工得怎么样。看倒无所谓，问题是他们又不懂，加上本来就对补偿有意见，那
还不搞得一团糟。"
亚林说："话又说回来，你们的施工质量也确实有问题。那些地梁，要你打掉也
不算太冤枉你。只不过规范本身也很含糊。你们以前在其它工程上是马虎惯了，那些
工程实际上没有真正的业主参与，甲方其实也只是发展商，只要能卖出去，质量差一
些也不怎么当回事，更何况甲方代表只不过是打份工，工程搞完就走了，给点好处他
就放过你。这回真正的业主参与到施工中来，哪怕是一点小问题他们也不肯放过，因
为这涉及到自己的切身利益。换了你，你还不是也会这样。自己施工质量搞得不好，
怎么也说不过去。"
"造价这么低，怎么搞好质量？本来按投标价就赚不到多少钱，基础又超深二米
多，还一下又增加这样，一下又增加那样，增加部分只补直接费和材料价差，这样做
下去还不亏死了。真是不做好过做。"
阿芯赶紧接着问："当初你们投标时不知道是这样的情况吗？"
"知道个屁。就发一份破图纸，还尽是错误，很多地方都交代不清，又没有地质
资料，施工后才发现图纸根本就没按实际地质情况来设计。设计图纸和招标文件上基
础都是按一米四深考虑，实际上几乎绝大多数都超深，浅的超一米多，深的超二米多。
你说，这么多栋，有个别的不符合倒也不奇怪，可绝大多数都超深这么多，这不是故
意玩弄人吗？"
"那你们公司当时没有提出异议吗？"阿芯问亚林。
亚林说："当时招标是直接对包工头招标，公司根本就没收到招标文件。上百个
包工头参加投标，按全部工程总造价做预算，选取投标价最接近的几个，然后把全部
工程分成几部分，由这几个包工头抽签分摊来做，最后才由包工头挂靠到公司。这种
招投标方法我以前还没听说过。"
这时候，有人叫亚林和包工头们去开会。阿芯也想参加，亚林说她暴露了身份可
能会影响事态的发展，叫她不要参加，她就只好在外面到处看看，顺便又再了解一些
情况。
阿芯转了一圈，回到工地指挥部处，见亚林已经出来了，正和一个包工头小声说
着什么。等他们说完了，那个包工头走开了，阿芯便问亚林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亚林
说："暂时平息了，但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靠压制是不能最终解决问题的。村干部不
敢不听镇领导的，但村民却不一定会听村干部的。"
"那怎么办？"阿芯问。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麻烦事还多哩，刚才那个包工头进的水泥，检验结果出来不
合格，整个工地的水泥都是由镇政府指定厂家供应的。这个工程政府插手太多，麻烦
也多，到时候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水泥不合格不用就是咯。"
"哪有那么简单，已经用了很多了，有的房子已经封顶了。试验报告要28天才出
最后结果，但你不可能等到28天后才用吧。厂家天天生产，工地天天要用要进水泥，
实际上都是买回来就用，至于以后试验报告出来合不合格那就听天由命了。不过很
多时候是包工头买通试验室改报告结果。总之，建筑材料质量差，试验室的收益反
而更大。施工质量差，质监站的人收益反而更多。平安正常反而没什么油水捞。"
"那么上面就不知道这种情况吗？没有一个合理的解决办法吗？"
"这不是一个部门或某一级的事。不说了咱们走吧。"他知道几个包工头说好了
请镇领导和质监站负责人吃饭，他不想掺合。一个包工头见亚林要走，连忙叫住他，
亚林说不去了，科长正好过来，看见亚林带着个靓女，就说："是不是带着个妞要找
地方单独行动啊？"亚林一想，也确实说不清楚，就和阿芯陪同去吃饭。
到了酒家，几个包工头各包一间房，亚林带着阿芯特意进了一间没有镇领导的房。
有人说要放录像看，亚林知道他们那些人是要看三级片，就说看看新闻吧。
一则新闻报道，兰州轴承厂技工学校逼着十名十六七岁的女学生陪上级领导跳舞，
教师和上级领导对这些女学生动手动脚，并以分配工作为诱饵、以不发毕业证书为要
挟。
另一则新闻报道，邯郸一派出所长雇用妓女搞创收，为妓女配寻呼机、付房租，
创收利润给妓女提成，并给妓女享受干警同等的福利待遇。
"哇嘿，这种事都有。"有人发着感慨。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一多了，什么怪事都会发生。"
"报纸最近说中国人口的极限是十七亿，我看现在实际上都差不多了。虽然官方
统计是十三亿，其实还有很多超生的、盲流没有统计到。这次洪水泛滥这么严重，还
不是人口太多造成的。"亚林的同事阿平说。
正好有人又把频道调到"赈灾捐款义演节目"，阿平说："有什么好捐的，还不知
又被那些贪官贪污多少，被那些昏官浪费多少。每次都捐那么多，也没看见解决根本
问题。这次崩的很多堤，都是由于施工质量差造成的。我宁愿把钱直接送给乞丐。"
说到这，亚林想起来一件事，就说公司昨天募捐，阿平你不在，科长说要财务先
垫着，到时候从工资里扣。
阿平说扣多少，亚林说扣五十。阿平说哪有这种搞法，亚林说上面规定干部不少
于一百，职工不少于五十，扣你五十算是最低待遇了。
阿平一肚子牢骚，说："这他妈的还叫什么捐款，纯粹是强行摊派。"又说："本来
政府搞募捐就不对，政府有能力就政府自己解决，没能力解决就下台。早又不搞好环
境保护，早又不修好水利，早又不抓好人口控制，这下灾害来了，拿咱们当大头鬼，
反倒还他妈的体现了共产党的恩情。"
正好电视里又播放表彰奖励抗洪抢险的解放军，有人就说，抗洪抢险还没搞完，
就搞这些名堂。
有人就说，那些解放军都是小孩子，要给颗糖吃，夸几句，才会听话。外国从来
不对军队搞这些玩艺，怎么也有肯卖命的。
有人说，这次洪水真的厉害，连续七次洪峰超过历史最高水位，据说第八次洪峰
又形成了，还不知道有几次。
有人说，我看也没什么好防洪的了，以后那些地方大概就是那样了。就兴黄河断
流，不兴其他地方变成湖泊？南极和北极的冰山融掉那么多，地下水、石油抽出来那
么多，海平面又上升那么多，那么多水总得要有地方放啊。
有人说，如今这环境气候真的是不行了，以后咱们这里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有人说别管那么多了，喝酒吧，今朝有酒今朝醉。一帮人互相斗酒，又逼亚林喝，
亚林说不肯喝，一个包工头说你这点面子都不给？亚林笑着说："不是我不给你面子，
实在是我自己都没有面子。"包工头说："有没有搞错，你堂堂公司的工程师怎么没有
面子？"亚林说："如果我有面子，那你还这样逼我？"包工头听了这话不知如何回答，
也就罢了。
"这年头，什么生意都不好做。"包工头感叹道。
"最好做是走私。利润又高，又没有太大的危险，最多是罚款没收。走三次有一
次成功了就赚了。那些抓走私的也故意是抓一下，松一下，大家都有赚。某某市的电
器商场还不就是靠走私发起来的。"
这时从隔壁房过来一个包工头，说刚才工地打电话来，说村民又说他的工地捣混
凝土配合比不对，石头太少，又在那里闹事，问亚林能不能帮忙过去处理一下。亚林
正想离开这里，就答应去。
走时亚林过去和头头们打了个招呼，头头们正在打麻将，听说亚林跟那个包工头
一起去工地处理，就说，你先去吧，解决不了马上打电话给我们。
亚林他们又来到那个安置区工地。几个村民和工地的工人们正剑拔弩张地对峙
着，施工员则一声不吭蹲在一边。亚林先严厉地批评了工人和施工员一番，然后叫
几个村民到办公室去谈。村民们一边走一边说，没什么好商量的，一定要将浇灌了
的部分全打掉，还要将那班民工都炒鱿鱼。
到了办公室坐下来，亚林严肃地对村民们说："首先我表示肯定，他们（指工人）
是错误的，第一，没有按操作规定做，第二，态度不好，不应该与你们发生冲突。我
代表公司，将会对他们进行严肃的批评和处理。"
村民听到这话态度变好了些，问亚林怎么处理。亚林态度缓和地说："不过，我
想跟你们说一个道理，这个道理我只跟你们说，我不会再跟其他人说。你说，混凝土
是靠什么来粘结的？靠水泥。水泥的强度标号是425号，而混凝土的强度标号却只有
200号，这说明什么问题呢？就是因为水泥中加了砂和石才降低了强度。砂石越多，
强度就越低。所以他们放少了石头，其实对混凝土的强度反而不会降低。是不是？
当然，这个道理我不会跟工人说，也不跟施工员说，我还是要批评他们，说他们没
按要求做，既浪费了水泥，又没把事情做好。以后我还是要他们按配合比来做。至
于已经捣好了的那些，我看就不必打掉了，你们说呢？"
村民们想了想，说，那好吧，那就不打掉了，但是那个班组不能让他们再在这里
干了，要他们走。
亚林说，这会儿再去找人来干不太可能，都捣了将近一半了，停得太久也不行。
刚才主要是那个带班的态度恶劣，我去跟施工员和老板商量一下，把他赶走，换一个
带班的，怎么样？
村民没有反对。亚林马上找到包工头和施工员，说他已经和村民说得差不多了，
打就不用打掉了，但刚才工人跟他们顶撞，村民心里有气，要将这班工人赶走，我说
换一个带班的行不行，他们也没意见了，你赶快安排一下。
施工员按亚林说的立即找那个带班的讲好了，并且将新的班长带到亚林面前。亚
林说你们跟我一起到办公室去。
到了办公室，亚林当着村民的面又批评了施工员一通，并说这个是新的带班的，
然后对新班长指示了一番要如何如何做，并且强调，发生事情不要将矛盾激化，态度
要好，村民的意见你不能接受的，就找施工员和公司管理人员来处理。
从办公室出来准备走的时候，阿芯说你还真行，几句行话就把村民们说服了。亚
林小声说，别再说了，这事就当没发生过，我那些话全是骗鬼的。
阿芯很惊讶，说：你刚才说的那些很有道理呀，连我这个对建筑一窍不通的人都
听明白了。
亚林说，表面看来那些话很有道理，其实真正懂专业的人是骗不过的。混凝土的
强度其实受很多因素影响，并不是一味水泥多就好，有时还是坏事。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阿芯问。
亚林说：你也看到了，刚才那么多村民闹事，事情弄大了收不了场，影响很坏。
上面一再强调，这个工程不是一般的建筑任务，更是一个政治任务。虽然我说的那些
话从专业、规范上说不过去，但看了实际捣了的混凝土，凭我的经验判断是没什么问
题的。再说，设计本身就很保守，混凝土配合比也很保守，还有其他各种因素，综合
起来应该是可以满足要求的。很多事就是这样，理论上说不过去，实际上却又没问题。
凭经验办事有时效果更好。但这是不能推广的。毕竟经验是一个微妙的东西，很难把
握的，现在社会上很多人就是自以为有经验和滥用经验。正确的做法就是要严格按规
范办事，那样即使出了问题，也不能怪你。
阿芯问，难道理论就不能在经验的基础上进一步完善使之更符合实际吗？
亚林说，你提的这个问题很好，现在的理论、规范就是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下午又转了两个工地后，亚林说干脆晚上到他家去吃饭，叫上李苹。阿芯说那好
啊，正好阿苹老公和小孩都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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