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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叶芝的人物随笔
发信人: jessie()
整理人: jessie(2000-07-12 01:51:43), 站内信件
                     叶芝的人物随笔

    叶芝的人物随笔有股迷人劲儿,不仅是清雅的诗人气息,不仅
是让人心动的对家乡爱尔兰的浓情,不仅是随意闲适的笔调,还在
于它有浅灰的(堕入黑色之前看到的天堂的模糊的亮光)的神秘感
——这种神秘感如此特别——如《“尘土掩盖了海伦的眼睛”》记
叙当地人相信玛丽·海娜的早夭是因为太美丽了而被妖精带走(从
叶芝温柔的笔触,我们可以大胆地猜测他也是这样想的),能与之
相比拟的,也许只有《浓情朱古力》里蒂塔将情人送的而染了自己
鲜血的玫瑰花做成玫瑰鹌鹑这一情节……甚至连以魔幻著称的《百
年孤独》,也显得过于沉痛,不够空灵。

    我爱极随笔所蕴的山雾一样的神秘气息,朝霞一样的生命力,
溪水一样清澈的文字。这些随笔少写景物,多写人;少写平凡人,
多写奇特的民间人物;少写轰轰烈烈的大事,多写传说或琐事;少
写人物生存之难,多写其幻之美……我最喜欢的三篇是《最后的行
吟诗人》、《一个幻想家》、《“尘土掩盖了海伦的眼睛”》。这
三篇分别写了三个人:行吟诗人麦克尔·莫伦,一位无名的幻想家,
美丽非凡的玛丽·海娜。

    麦克尔·莫伦,一位瞎眼的行吟诗人,大概他的打扮不是象卓
别林就是象唐吉诃德:“他,穿着那件镶着扇形花边连披肩的起绒
粗呢外套,还有那条旧灯蕊绒裤子,很大的拷花皮鞋,拄着一根用
皮条紧紧系在手腕子上的结实的手杖,那模样可并不怎么中看。”
叶芝写莫伦的生活琐事,他唱诗之前的口头语(大约相当于中国演
义的“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之类),莫伦的有趣的
叫花调子的诗;叶芝还写了莫伦遇到的一些悲惨的事,如被警察抓
起来,莫伦提醒法官别忘了先驱者荷马,又如一位演员扮演莫伦在
街头唱诗,结果赢了莫伦——他比莫伦本人更象莫伦。这些事在莫
伦当然是悲惨的,但恐怕叶芝与读者都把它当作有趣的事来写,来
读——这就是叶芝的风格:轻松,洒脱,戏谑,抖落了一切沉重。

    最有趣的一个部分是莫伦之死——叶芝的不含恶意的调侃真让
人惊叹,很难有人能把这两者结合得如此之好:

    “他死后,吟游歌手们带着提琴之类的乐器又一次来到这里,
为他好好地守灵,每个人都用自己掌握的方式,如唱支歌,讲个故
事,说句古老的谚语,或者吟一首优雅的诗,来增添欢乐的气氛。”

    第二天莫伦下葬,天气很糟,下了雨,他的朋友们希望他“再
坚持一个月,到那时候天气会转暖的。”然后朋友们喝起酒来,
“为死者的灵魂祝福”,然而,“不幸的是灵车超载了,还没有到
达墓地,灵车的弹簧就崩断了,酒瓶也碎了”——读到这里,你很
难能忍得住不笑,也很难忍得住不在心里祝福莫伦早升天国,快快
乐乐。而叶芝也想象莫伦在天国仍然把令人讨厌的冷嘲热讽和不经
之谈投向众天使,但他“很可能已经发现并且采集了那崇高真理的
百合,那永恒之美的玫瑰”。最后的笔调与全文有出入——叶芝应
是个才华崇拜者,无论那人在别的事上有多可笑,只要他有才华,
叶芝就会爱他。

    如果说《最后的行吟诗人》的特点是“轻松”,那《一个幻想
家》的特点必是“神秘”——这位无名的幻想家,看得见神灵,相
信自己在另外的世纪的生活经历,写诗,作画,但希望自己永远
“不为人知、荒谬和非人”,“他最偏爱的还是色彩的强烈效果:
精灵用孔雀翎替代了头发,一个幻影从火的漩涡中飞向星辰,一个
精灵经过一只闪着虹彩的水晶球——灵魂的象征——手半开半闭。
但是在慷慨的用色下面总能发现人类的同情”。文章还写到他与一
位因为“生活已经接近尾声,而没有取得任何成就也没给他留下任
何希望”的“心中徘徊着绵长的悲哀”的农夫的交往。农夫曾喊道:
“天堂是上帝的——天堂是上帝的——但是他还要大地。”这令幻
想家与叶芝都感动不已……文章的结语似嘎然而止,却极之动人:

    “他(幻想家)不止一次地说,向着山谷挥动着双手,‘只有
我知道四十年前山楂树下发生了什么。’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
上的泪花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尘土掩盖了海伦的眼睛”》则优美而伤感。海娜是个美丽
的女子:“她的名字至今还像炭火一样,令人迷惑不解。我们的美
人曾在那儿悲哀地生活过,我们的双脚将在那儿停留,只为了让自
己明白:她的名字不属于尘世”。她在爱尔兰西部的赫赫声名是盲
诗人拉弗特里替她取得的,而他自己也因这首赞美海娜的长诗名声
大振。

    叶芝的随笔写的就是他向路人——老人,老妇,年青人——询
问这个传说,路人的回答。叶芝笔下的爱尔兰平民,富有生气,心
灵纯净,具有诗人的气质。一个老人说海娜“皮肤白得像空中的雪
花”,又说,许多鱼一早上就从黑暗的水中冒出来,“为了品尝从
山中流下来的鲜水”。一位老妇人说海娜是“闪光的花朵”,她
“用银色来表示最美好最明亮的颜色”。——这样的语言是可以令
许多诗人羞愧的。

    盲诗人拉弗特里赞美海娜的长诗,有一节是这样的:

       伟大的价值是什么?在你身旁,
       枝条上的花朵闪闪发光,与你辉映。
       没有神灵会否定它、试探它、掩藏它,
       她是那天上的太阳,伤害了我的心。

    叶芝的随笔也伤害了我的心,纯粹的美总让人的心脏不胜负荷。
虽然我还想再谈谈其余几篇的精彩之处(只有这三篇是只写一个人,
其他的都写了两三位人物),却觉得空气软了,键盘上的手指难以
移动。叶芝有这么一句:“诗写得恰到好处,就像一只盒子关闭时
发出的卡嗒一声响一样。”

    我想象着,卡嗒一声,我合上了这篇永远无法写完的读书笔记,
即使它并不是“恰到好处”。


                                  针儿,九九年一月十三日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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