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trose()
整理人: yvonneh(2000-12-03 15:08:34),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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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村里的后山,人迹罕至的地方常生有一些漂亮的野花,春夏秋三季都可 看到。小时侯,我曾在山顶的陡崖边看到一株血红的杜鹃花,在深浅参差的大片 绿色中,触目惊心地怒放着,孤零零的一朵,周围没有一点蜂蝶的影踪。我小心 翼翼地向下挖,还是把根弄断了。把这株残缺的杜鹃种进花盆,浇上水。第二天 ,它蔫了。第三天,完全枯萎了。那么红艳的杜鹃花没了,它经风沐雨,一切全 凭自己,那么寂寞地美丽着,却无力抗拒突如其来的外在破坏。
小村在半山腰。但村里人说是平地,要再往上才是山。很多事情,小村都有自己 固执的观点。比如认定凡是人就要结婚,憨子傻子也不例外。再比如把生女孩叫 做添了一门亲戚,总是要嫁给外姓旁人的,待女儿太好吃亏。在小村,也不能说 哪个女人能挣钱,说了,等于在侮辱她,暗示她在做不正当的营生。
全村只有一个姓,所有人都按辈份互相称呼。西邻家的二女儿,我该叫小姑姑的 ,大我四五岁,我从梳两只小翘辫的时候就喜欢和她玩。她有两只黑油油的长辫 子,总是编得松松的,搭在腰上。她讲故事给我听。她讲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 事结尾很别致:山伯英台死后双双化做美丽的蝴蝶,比翼而飞。飞到离家很远的 一个地方,这两只蝴蝶又变成了一对青年男女,脸上都有着蝴蝶样的花纹。后来 ,花纹慢慢没有了,两个人还象原来一样漂亮,一直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再也 没有任何人来干扰。
这个结尾让我有点吃惊,我从没有听过这样的梁祝故事,我的曾祖母、祖母 、母亲讲给我的都是双双化蝶就完了。我认为她讲的最好,但也怀疑是她自己编 的。后来我在大学念中文系,继续注意这个故事,搜寻民间文学的有关资料,也 从未见到这样的结尾。
小姑姑小学毕业,很喜欢看书,她的床头有一摞已经翻得发黑泛黄的旧杂志 ,还有个硬皮本子,抄满了各种算命方法。除了下地干活,小姑姑就靠翻书和算 命打发时间。她给我看手相,说我将来会有福。我很高兴,也捧着她的手看,指 头红润丰满,手心结着老茧,脉络纵横,别的也看不出什么,就含含糊糊说“你 也很有福的”。她不说话,笑了,露出细细的牙齿。她总是不大说话,腼腆地笑 着。
村里放过一部电影《花为媒》,小姑姑的女伴说她长得象里边的女主角张五 可,都叫她“五可”。她羞红了脸。我细端详,小姑姑一张鹅蛋脸,白白净净, 皮肤透明似的,掩映着下面的彩红,确实漂亮呢。奇怪的是,她在家里没什么地 位,父母更喜欢另外两个女儿,她的一姐一妹,都长得远不如她好,不如她可亲 ,干活也不如她卖力。小姑姑的女伴都说,她很勤快,干活也利落,却总喜欢自 己呆着想心事,不会讨好父母。她们说,这样当然要吃亏的。
我上学越走越远,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小姑姑自然也很少见到了。后来听说小 姑姑给她哥换亲,嫁给了邻村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那年她正好二十岁。村里很 多人替她惋惜,说她命不好,有姐有妹的,独独让她去换亲,父母偏心呐。她哥 三十多岁了,换来的媳妇也是二十岁。
后来我回村里,听说小姑姑过得很不好,穷,婆婆待她很凶,男人老实得近 乎迟钝,还算知道疼她,如此而已。再后来,听说小姑姑离婚了,因为她的小姑 子兼嫂子,也就是嫁给她哥的姑娘,坚决要和他哥离婚,作为报复,小姑姑也跟 着离了。随后又是一轮换亲,憔悴的小姑姑为哥,她的骨肉同胞又换来了一个年 轻的媳妇,自己挎着包袱进了另一扇陌生的门户。此地乡俗,再婚的女人过门是 不举行什么仪式的,人过去,就算结婚了。新男人是个二流子,赌博,酗酒,勾 搭女人,山里人所鄙视的恶习几乎一样不缺。
此后我再没有见过小姑姑,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几年以后,听到了她的死 讯。她哥得了什么重病,干不了活,家里乱得不象样子,又换来的嫂子扔下小孩 走了。小姑姑又顺理成章地回了娘家。家里人人给她脸色看,指桑骂槐,敲盆打 碗。小姑姑一口气喝下整整一瓶农药,没等送医院就不行了。小姑姑终于为自己 做了一回主,选择了一条由自己决定的道路。
记忆中,小姑姑一直是脸若春花、安静温和的样子。被同伴羡慕地叫做“五 可”的她走了,走到了她曾创造性地给予美妙幻想的另一世界。这一次,小姑姑 能否象她讲的梁祝故事一样,在没人打扰的地方,过上幸福自由的生活?
小姑姑第一次换来的嫂子离开她哥后,经过几次波折,已经找到了满意的归宿, 在远离家乡的西北某省,过上了相当不错的日子。那嫂子黑瘦干练,目光闪亮, 伶牙利齿,和小姑姑白晰丰满,眼波如水,少言寡语的样子全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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