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guijianqiu()
整理人: yvonneh(2000-12-03 15:01:37),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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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十六年前,笔者写下这则真实的故事,如今时过境迁,但这则故事仍令我 难以忘怀。
五年前,我第一次回故乡度寒假,见到了从未谋面的堂兄剑秋。他大我三岁 ,是高二的学生。相识不几天,我们便成为了好朋友。经哥哥介绍,我结识了他 的朋友春晓。三个人常玩在一起,渐渐建立了感情。分别时,大家都很惆怅,我 平生第一次尝到了离愁别恨的滋味。如果这一切随着离别而告结束的话,岁月的 流逝就会消磨我对故乡的记忆,但恰恰相反,鸿雁沟通了我们的联系,别后我们 的情感日益加深。
现在,哥哥参加了工作,并已成家立业。他的朋友也从大学毕业回到故乡做了医 生。而我呢,正在中专学校念书。趁着最后一个寒假的机会,我决定回故乡去。 我爱故乡,我爱故乡的亲人,如果没有爱的驱使,我是不愿吃这个苦头的。因为 故乡是在很遥远的地方,况且那不是一个供人游乐的什么风景区,名胜地,比起 我所居住的城市不知要差多少。但这个灰不溜秋的小地方,在我的心中占据着重 要位置。
一放寒假,我便动身,经过了一天一夜的颠簸才到达目的地。堂兄一家已迁往县 城,我回来了,他还不知道。我真想早一点见到哥哥。一搁下行李,就匆匆给他 挂电话。谁知哥哥已去了嫂子那儿,我心里感到十分失望。
我独自来到剑秋哥的家门口,悒然望着那个令我思念已久的楼阁的阳台,如今已 是人去楼空,我真想上去好好地看看。这个楼阁几乎盛着我们的全部欢乐。追寻 着旧时的影子,我百感交集,思绪万千。我感到眼眶里有一种热乎乎的东西模糊 了我的视线,继而从脸颊上滚落下来。我伫立良久,不忍离去。
当天晚上,我见到了春晓。他比过去长高了一些,模样除了比过去显得老成些没 有大的变化。在姑娘中间,我算是高个儿,但同小伙子比,只能说是中等个儿。 他身高与我差不多,偏瘦,并不比我结实,一张瘦削的脸显得比较清秀,高高的 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他的种种举动和风趣的谈吐可谓依然如故。寒喧了一 会,他便到医院值班去了。这天晚上,我睡得很不舒坦。与春晓的相见,就好象 一块石子投入了一池静水,泛起了往事回忆的涟漪。这位英俊少年,曾赢得过我 的好感。他诙谐风趣的谈吐,文雅的举止,尤其是他那广博的学识,使我对他的 敬佩信过堂兄。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我跟春晓似乎有更多的共同语言。我之所以 常去剑秋哥家玩,这更多是有春晓在那儿的缘故。堂兄很喜欢我,也喜欢他的朋 友,但我与春晓谈笑风生的时候,倒使他现出不安的神态,似乎后悔把他的朋友 引荐给我认识。春晓说话时我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而剑秋哥说话时,我却不知不 觉地流露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于是,剑秋哥很敏感地意识到,他在我心中并没有 多大的位置,往往把未说完的话顿住,我不愿弄成僵局,便催促道:“剑秋哥, 你的话还未说完呢 ?”他常常勉强地一笑说:“没啥好说的,我是胡扯的。”他 本来很健谈,语言也挺讲究,可后来他言语不多了,而且也不关心我们的谈话, 只是出于礼貌才不避开我们忙他自己的事情罢了。临别前一天,我和哥哥单独在 一起,他的眼里分明有闪光的流质,他低缓地说了:“妹妹,明天你要走了,我 心里很难过。在感情上,我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我实在对不起你,但愿你别 把对你有过的冷淡往心里去。”我明白这话里所暗示的意思。分别后,我们常有 书信往来。我们是多好的朋友啊。他们高考后,很长时间没有收到他们的来信, 我还生气来着。后来我才知道,春晓上了一所很不起眼的学校,剑秋哥名落孙山 。正处于极度的痛苦之中。我写信祝贺春晓安慰哥哥。当时我还不满十六岁,但 我懂得珍惜感情。
两年后,我高考落选。从此,我也失去了春晓的信。我暗自揣测,他是因为我高 考落选才断绝通信的,我对他淡心了。与此同时,我接二连三地收到哥哥的来信 。是他治愈了我心灵的创伤,是他点燃了我理想的火花,是他给了我重新迎考的 勇气,是他给了我上进的力量。这以后,我更发奋学习,度过了一年的补习生活 ,我终于有了深造的机会,尽管我并未如意。
我年满十八了,正是少女鲜花盛开一般的年龄。我的思想开始成熟,开始褪去往 日的稚气。我深挚而又悄悄地爱着哥哥,但我不敢憧憬下去。鲁迅先生曾经说过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把哥哥当成自己的知己,我的精神支柱。后来哥哥 来信说,他找了女朋友,我莫名其妙地哭了,明知哥哥总会有这一天的,或许我 有点自私吧!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刚收到信,天空乌云压顶,上午好象到了薄 暮时分,倾刻,天象裂开了一条缝,大雨瓢泼而下。读了这封信,我说不清当时 的感情,是高兴,还是痛苦?是欢乐,还是烦忧?是庆幸,还是幽怨?一种莫名 其妙的东西在我心里活蹦乱跳,我感到头晕目眩。几天过去了,我的心情平静下 来,我为自己的痴情感到好笑。剑秋哥虽然恋爱了,结婚了,他却仍然给我写信 。在信中可以看出,他依然故我。
夜已经往静寂的深渊里落下去了,在冬天里,这个小镇象在冬眠,听不到任何声 响。我感到眼皮愈来愈沉重,也说不清什么时候,我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我起床的时候,已经八点钟。天气糟得很,苍穹象是布了一层灰色的轻 纱。不知怎的,我的心情一下变得十分抑郁,我有什么不如意的呢?我也说不清 楚。用了早点,我独自走出镇外,不是信步走的,我是想到曾经与剑秋哥一块打 过蓝球的地方去看看。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走到了。这个球坪是一所公社中学的 ,一个球架已经向里倾斜了许多,只需轻轻一跳便可抓住蓝球圈,看来这里很少 有人来过了。我看着看着,一凝神仿佛看见一个活跃着的影子,轻捷地往上一跳 ,将球掷进了栏框。这是剑秋哥的影子。他很喜欢运动,曾对我说:“当我遇上 什么小病或是心里犯愁一搞运动就什么都没事了。”我定定神,影子消失了。
一阵寒风吹来,我顿时打了个冷噤。我望着这空荡荡的球坪,望着这垂头丧气似 的球架,望着这脱光了绿叶的树枝,望着这灰蒙蒙的天空,我感到眼眶有点湿润 。我喃喃地说:“哥哥,我一个人站在这里多孤单啊,此情此景,要是你能看见 ,你不心酸才怪呢!”我怅然离开了这里,带着一怀凄情。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可哥哥还是没来,我整天都在急切地期待着他。
我一个人大部分时间呆在家中,既不想看书,也不想动手写点什么,只是不时把 剑秋哥的信翻出来读一读。我住的这所房子靠近车站,只要我推开窗户便可看见 车站的动静。每当我一听到客车的喇叭声便产生条件反射,推开窗户看一看有没 有哥哥的身影,但每次都失望了。有一次,我看见下车的人群中有一个小伙子, 啊,哥哥来了,我欣喜地跑了出去迎接,结果,是我看走了眼,白欢喜一场。以 后,这扇窗再也没推开,因为一推开,除了吹进些冷风,我能得到些什么呢?
春晓每天忙于工作,我当然不好去打挠他,偶尔相遇,我就问:“你说剑秋哥会 来吗?”我明知他也答复不了,可是,我好象要他说:“他会来的。”我心里便 舒坦些。我又给哥哥挂了一个电话,接电话的伯伯告诉我,说剑秋回来一趟又去 丈人家了。既然哥回过家便一定知道我已回故乡。这时,我气恼了,一种孩子受 了委曲似的心情占据了我。他竟然如此冷落我,谈什么兄妹之情?早知这样我就 不该回来。哥哥在信中写得多好啊,说什么如何想念妹妹,哼,真是口惠实不至 !回故乡前的那些日子,我是多兴奋啊,想象着见面时的情形,是哭是笑,还是 什么呢?但总是挺玩味的。还未踏上归程,我的心早已飞向故乡。我记不清我作 个多少美梦,如今,幻梦已破灭,我的心也跌进冰窖里去了。哥哥好狠心,把我 一个人抛在这冷清的小镇里。我在心里恨恨地想,要是他明天还不来,他来我也 不会理他了。可到了第二天,我又想再过一天吧!
就在我的热情渐渐冷却的时候,剑秋哥来了。那是大年二十九,我很晏才起床。 天依然没放晴。心里便在想,哥哥今天不来,恐怕年前不会来了。就在我回外公 家的路上,突然,有人喊我:“你看谁来了!”这是二姨清亮的声音。我抬起头 一看,果真是剑秋哥,正迎面朝我走来,我心里不由一阵慌乱。此时此刻,一切 都变得庄重起来,似乎空气都凝固了。我真想扑到哥哥怀里痛哭一场,但我的泪 早已干涸。我只叫了声哥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我听见哥哥亲昵地叫着我的名 字,但声音有些梗塞。我们是怎样把手握在一起的,我不清楚了,只感到哥哥的 手在颤动。我们对视了一眼便都把头掉开。而握着的手,谁也不愿先松开,它们 传递着我们心中的情感。我好象置身在梦中,但这分明是现实。要不是二姨在场 提醒我们,不知要站在那儿多久。路上,我仔细地打量哥哥,看来他比我个子还 矮些,神情显得未老先衰,与那个运动场上生龙活虎的样子扮若两人。这五年的 时间,他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徘徊,为自己的理想而苦苦挣扎。他曾指望接受高 等教育,读书也很勤奋,但高考落选给他一次沉重的打击。他最大的弱点就是不 自信,总以为天资不如别人。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是个既有抱负,又无骨气的 人。”不管怎样说他毕竟是个生活力溢余的年轻人,他热爱生活,热爱生活里的 人们。他曾写信对我说:“妹妹,社会生活固然复杂,但人并不象书中所描写的 那般自私,世界总是好人多。”他总保留着一颗天真的童心,以为世界都是美丽 的。用美装扮的生活假象,一方面,使他忘乎所以,另一方面,铸成他的大错, 消磨了他的意志。当生活的阴暗面揭开的时候,他才感到一颗童心被玩弄,他象 一颗充足了气的皮球被命运抛来掷去。我看见哥哥这张没有血色的脸,就好象看 见他昔日在在人生坎坷的道路上举步维艰的姿影。一种出于爱怜的感情抓住了我 的心。我关切的问:“哥哥,这些年你还过得好么?”他苦笑着说:“一言难尽 啊,生活原不象我初涉社会时所认识的那般美好,命运似乎有点捉弄人。我参加 工作后本想继续高考,可一次又一次地失去机会。对前途不免有些悲观,不过我 不会绝望,请相信我。”“对,不能绝望,”。我接过话茬说:“但愿十年二十 年后,我们不是两手空空。我们要为社会做些事情。”我相信哥哥不会两手空空 。生活给了他教训,他懂得如何去珍惜时光。虽然他没有受过正规教育,但他自 强不息,自学了不少东西。他爱好文学,便笔耕不止。我读过他的小说和散文, 作品的格调都比较低沉,但反映的社会问题却较深刻,也颇有个人的主见。这些 作品或许难登大雅之堂,但他这种自学的精神可佳。他曾写信鼓励我说:“要想 淘金,就得不畏艰难,勇于开拓,才有可能得到金子。退一步讲,即使得到的不 是金子,但这种精神财富却跟金子一样可贵。”其实,他就是淘金者。
没有见到剑秋哥之前,我怨恨他;如今见到了他,怨恨也就烟消云散了。我甚至 设身处地为他着想,他如今成家了,所处的环境不象过去了,况且这里又没有他 的家,来这里本不容易。人总是这样,出于爱的怨恨是极容易消释的。
在吃过早餐之后,我建议出去走走,剑秋哥十分乐意。于是我们便去球坪。那是 我和哥哥曾在那里打球玩耍的地方。一路上,我们常碰上一些麻烦事。因为剑秋 是这个小镇上长大的,老老少少都认得他,而我谁也不认识,当然他们中的一些 人会产生一些误会,以为我们兄妹是一对恋人。有时遇到他的老同学,还会当着 我们的面打趣:“剑秋,你好福气,找了一位漂亮妹子。”哥哥红着脸,一本正 经地说:“别乱讲,咯是我妹妹呢!”他的辩解无济于事,别人以为他撒谎,便 戏谑:“怕是情妹妹吧!”弄得我们不知所措。我们来到球坪,这里颇为偏僻, 再也没人来打挠我们。小镇里人们的话语,引起我心里一阵慌乱。“剑秋哥,我 这辈子不想结婚了。”为什么要对哥哥说出这句话,连我自己也感到吃惊,但这 句话在我心里藏了好久好久。我几乎怨恨上帝的不公平:为什么要安排我们是同 宗血缘的人呢?我看见哥哥似乎打了个冷噤,“妹妹,别这样说,更不能这样做 。独身既毁了你自己,也让我一生都背上沉重的十字架。你不能拿自己的命运开 玩笑。”这声音是从牙子激烈相碰中发出来的。我嗫嚅着说:“我不相信我这辈 子能找到心爱的人。我爱的得不到,不爱的又何必强求。”“不!你能找到,一 定能找到。”这时候,我需要冷静。我轻声说:“也许能找到一个模范丈夫吧! ”这话多少有些自我解嘲的味道。我在心里一再告诫自己,剑秋哥娶了妻子,说 明他很理智。我应该现实一点了。
剑秋哥的房子已租给别人,我一直想到那个楼阁去看看。于是我们来到这个曾给 了我许多欢乐的小木楼。家具还摆在老地方,只是这里面已堆了不少人家的货物 。这时我的心里轻松了许多,似乎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无忧无虑的我。我快步 走上阳台倚着栏杆,兴奋地说:“哥哥,你还记得当年在这里观雪的情景吗?” “忘不了,那天下了点小雪也把你乐得象个三岁的孩子,在阳台上欢蹦乱跳。今 年下了两场大雪,可惜你没碰上运气。但愿天公作美,还下一场大雪吧!”哥哥 边说边笑。我生活在南国的一个温暖的城市,从来没见过下雪的样子,于是回故 乡看雪就成了我的一个愿望。从阳台走进来,看见那张旧木床,便想起哥哥醉酒 的事。那年初四,他与一个朋友打赌喝酒,结果醉得一塌糊涂。我在这个床边足 足守护了一天。尤其是哥哥用普通话叫我亲爱的妹妹之类的话,弄得我一点也不 好意思。或许是酒后吐真言吧!
哥哥决定下午搭最后一班车走。尽管我心里好想留住他,却又不能不为哥哥着想 。临走前,我们和春晓相聚在一起。我们的话题变得十分沉重,甚至于有点苦涩 ,再也不能象过去那样天真烂漫了,那样无拘无束了。春晓说我不该回来,好象 生活的静水里丢了一颗石子。我也曾想过,我们因离别而加深感情,会不会因重 逢而使感情削弱呢?我不敢想下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们也愈来愈沉默, 尤其是剑秋哥显得忐忑不安,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突然,剑秋哥给我投来问询的 目光,我没有回避这目光。“我不走了!”剑秋哥的一句话使房子里的气氛又活 跃起来。
`不过,他终究是要走的。第二天清晨,他搭上最早一班客车离开了这个小镇。
除夕,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辞别旧岁,喜迎新年。天下人都在享受着团聚的天伦 之乐。这个小镇也溶入了浓厚的节日气氛之中。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刻,我便感到 孤独。哥哥走了,留给我的不是啮噬灵魂的痛苦,而是一种凄迷悉人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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