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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辉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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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人: yvonneh(2000-11-19 23:57:38), 站内信件



  我应该在事业上努力奋斗,我虽不能为爱我的人,如我妈、我爸、我老婆、
和我将来的孩子带来荣华富贵,但我要为自己、为他们带来安全感,营造一种舒
适、稳定的生活。

  研究生毕业后我留在了那个海滨城市,我父母起初相当气愤,说我这个大学
念的就象被逮捕发配新疆似的,不过当我把二老接到小城,请他们住进我刚分来
的单元楼后,他们一致称赞我作了正确决定。

  我二十六岁那年当上了爹。下班回家,老婆边做饭边高兴地告诉我:儿子今
天好像会叫妈妈、爸爸了。我来到儿子的小床前,逗他说话,儿子咿咿哑哑地象
说鸟儿语。老婆过来说:『帮我把锅里的菜盛出来,就知道玩,也不知道给孩子
换换尿布。』我陪罪地在老婆脸上亲了一口,老婆笑着嗔怒:『讨厌!』

  三月份,已经开春儿,却没有一点春意。我接到爸妈的来信,他们说辉子又
进监狱了,这是两个月前发生的事。

  当天晚上,我告诉老婆我在北京的哥们出事儿了,我要回去看看。老婆说行
,她明天帮我开两张假条。

  小院儿里所有人都很吃惊,我为什么非年非节地跑回北京。我顾不上解释,
甚至连谎话都懒得编,直奔辉子家问个究竟。

  『我没这个儿子!』先是辉子爸这样说。

  『小洋哥你别问了,我们都当他已经死了!』小红接着说。

  『院儿里都说他是。。。。。。比流氓还流氓。』辉子小妹低声说。

  『到底为什么?不是说那天公园里逮起来的人都放了吗?为什么唯独把辉子
判了?』我问

  『咱辉子底儿潮,有前科,别人都没事儿,就非说他是流氓。』辉子妈哭了


  『妈你又来了,他活该!判两年是轻的,应该枪毙。』小红看着很有人民教
师的正义感。

  『我记得辉子和派出所的人都挺铁的,怎么会这样?』我又问

  『他不是在咱这片儿出的事。』辉子小妹回答。

  『你们看过辉子吗?』我再问。

  『谁也不许去!我们家没他这个人!』辉子爸虽然病得很重,可声音真洪亮


  我离开辉子家时把小红叫了出来,我们站在院子外面:

  『你把关辉子的地方告诉我,我去看他。我不是你们家的人,不归你爸管。
』我说。

  『每月二号是探视时间,还有十天呢。』小红看着我说。

  『没关系,我等着,反正我请了半个月的假。』

  『小洋哥你对我们真好。。。。。。』

  我想了想,看着小红:『当年你妈想让你去皮件儿厂,你哥说他绝不让你去
。要没你哥,你现在当不上小学老师,还在皮件儿厂给人钉皮子呢。我记得我结
婚那会儿你哥跟我说等你结婚,他要帮你办的比这还排场。他给你攒了不少嫁妆
,说一定要你嫁得风光。。。。。。』

  小红开始低声抽泣。

  『你哥再不是东西,谁骂也轮不到你骂!!』我说完转身进了院子。我听见
小红呜呜地哭。

  我爸妈说这次辉子出事,对他们一家打击太大,因为辉子是他们家的支柱。
头几天全家人不吃不喝,一直是我妈做好饭给他们送去。辉子爸瘦了好多,医生
怀疑他身上的癌细胞有可能扩散。辉子妈变得不爱说话,看人的眼神儿直愣愣的
。我父母以及重乡亲都认为辉子犯这样的流氓罪,不如死了算了。

  我找到片儿警小刘,他是辉子的朋友。他说这次该著辉子倒霉,要不是因为
他从前的犯罪记录,根本没事儿。又加上他们派出所和辉子犯事儿的那片儿派出
所不对付,所以死咬着辉子不放。我问小刘,辉子为什么要承认他耍流氓呢,小
刘说到了这里面,什么都会承认的。那天小刘给我上了堂法制教育课。

  月初二号,我去了**劳改农场,在北京郊区,长途车坐了一个小时,很远
。我和其他探视家属等在一个大礼堂中,终于我见到了辉子哥。

  他头发剃得光光的,眼窝儿深陷,很黑,很瘦。监狱铁灰色的制服在他身上
显得体不胜衣。他看到我先是表现出惊讶,然后冲我微微地笑,两个明显的酒窝
挂在嘴角,我怎么从前没注意到。

  我有点克制不住的激动,面对着我爱的人,面对着他憔悴的身影,我不能做
到无动于衷。从他削瘦的面颊,冷漠的眼神,紧闭的双唇中我看到辉子的痛,那
痛使我颤栗。

  我连忙低头,不想让他看到我眼中的泪水。我知道他坐在我对面,我们都没
说话。我稳定一下情绪,抬头,辉子仍微笑,只是笑中透着苦涩。

  『大老爷们儿的,怎么了?』辉子先说。

  我回他一个笑:『好吗?』我听到自己这样问。

  『凑合。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出事儿,我就来了。』我不想掩饰什么。

  『老爷子、老太太都好吗?』

  『都很好,你别惦记。』

  『操!他们还不被我气死。』辉子无奈地笑笑。

  我把带来的网兜推给他:『这是烟和一些衣服』

  『上次小红拿来的还没抽完呢』

  『小红来过?!』我很吃惊。

  『每月都来,就是不说一句话,这丫头倍儿他妈强。现在家里全靠她了。』


  『以后我每月给他们寄钱,当年我上学你帮我,该轮我回报了。』

  『不用,我有几万块存款呢,够他们用的,等我两年后出去,就能接上了。
』辉子边说边翻提兜里的东西。

  我看到他伸出的手腕有很深的血印:『怎么弄的?』我看着他的手腕问。

  『铐子』辉子说。

  『能勒成这样?!』

  『那种活扣的。。。。。。』辉子说着看看走来走去的警察,低声说了一句
:『这帮欠操的!』

  『为什么?』

  『哼哼』辉子冷笑笑:『以为我是兔子好欺负,妈的!』

  『。。。。。。』

  我看时间快到了:『辉子,无论如何,平平安安地熬两年,大家都盼着你回
来呢。』

  『没问题。』辉子又笑了:『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等我出来,给我干儿子
补办满月酒。』

  看着辉子的笑,我不能不笑,否则好像坐牢的不是他,而是我。

  『多帮着照顾点小红他们。可惜你不在北京,帮我跟成子、小山打个招呼。
』辉子又说

  『咱们打小的这点儿交情你还信不过?小红只要有求,他们肯定必应。那我
走了。』我说著站起来。

  『小洋,那个。。。。。。你帮我打听打听小威,那天出事后我一直不知道
他怎么样了。他只要没事儿就行,你也别跟他说什么。他要问你就说我都好。』


  『行。』我点头。

  从劳改农场出来,我去一家餐厅吃饭,要了两个菜和两瓶啤酒。菜我一口没
动,啤酒倒喝了三瓶,喝到最好我狂吐不止。

  我按照辉子给我的地址先找到小威家,当我敲开他家的门时,全家人都用惊
异的目光看我。小威不在,他家人对我特别热情。

  我又找到小威上班的工厂,一位好心的中年妇女带我去了小威干活的车间。
我第一次进纺织厂的洗染车间,就象进了公共澡堂一样。潮热的水气伴随奇怪的
臭味使我感到窒息。只见几个赤裸着上身的小伙子在干活,其中一个正在摆弄成
捆的毛线。我想起辉子说过:『那活儿苦着呢』。一个长的挺帅的男孩告诉我们
,小威今天休息。出来时,中年妇女说一看我就知道是小威他哥,还说小威在厂
子里工作好,人缘儿也好。

  无奈,我又回到小威家,坐在院儿外等他。直到十一点多还不见他回来,我
只好离开。走出四五条胡同,看到几个人低声说笑着从对面走来,其中一个是小
威。

  『小威!』我捏闸停下,跨坐在自行车上,一条腿撑着地面,叫道。

  他们都楞住了,尽管是深夜,月光也很暗,我仍可以看出另外两个人的模样
,一个年轻些,和小威差不多;另一个三十几岁,一只手还环在小威的腰间。

  『你过来,我有事儿跟你说』。我冷冷看着他。

  那天的天气突然热起来,所以我脱掉外面的夹克,搭在自行车把手上,露出
里面的短袖紧身背心。我骨架比较大,也不瘦弱,看着倒有些健壮。那两个人一
直盯着我,特别是那个年轻些的,垂涎的目光不加掩饰。

  年级大的低声跟小威说着什么,小威摆出一副不耐烦的姿态:『你们先走吧
,这是我大哥。』他说。

  两人将信将疑地看看我,然后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找我有事吗?』小威走过来。

  『活的够滋润的!』我说。

  『你要没事儿我走了。』他这样说,却没走。

  『这么快就搞上新的了?你也够贱的!』

  小威抬头注视我,大眼睛透着惊讶,带点委屈。我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睛真的
非常漂亮,秋波荡漾。

  见他没说话我又说:『你不怕辉子放出来后找你算帐?他这人可爱憎分明。


  小威还不说话,可大眼睛里嘀哒嘀哒地滚下泪来。操!这就是他欺骗辉子的
拿手好戏。

  他从无声的流泪变成啜泣。我把自行车支好,将他拉到一个阴暗的墙角:『
当街哭什么?丢人现眼!』

  『辉子好吗?』我们坐在墙角儿,他抹去脸上的泪问。

  『不好!等你去看他呢!哪儿知道你这里正快活着!』

  『我去过他们家三次,每次都被他爸骂出来,说我是畜生,妖精。我求他们
告诉我辉子关哪儿,他们就说辉子死了。』小威已经不哭了,很平静地接着说:
『圈儿里的人谁也不敢去打听辉子的事儿,辉子的其他朋友我又都不认识,我实
在没辄了,就去了派出所。。。。。。』我呆呆地听着。

  『我跟他们说打听辉子的事儿,他们立马儿就给我扣下,问我和辉子什么关
系。我早编好了,说辉子欠我钱,我要讨债。他们根本不信,让我蹲在墙角儿想
,后来还把我的裤带拿走,让我手提着裤子,说是怕我跑了,又让我在院子里跑
步,想好了交代。。。。。。』

  小威又轻声抽泣:『大哥,我这辈子没受过这种污辱。他们还说我要不说实
话就通知我厂子。我想起辉子告诉我有时候就得咬死了不承认。我就说是讨债,
后来他们也没办法,才给我放了。。。。。。』

  『我不怕受这些委屈,真的,要是能打听到辉子的下落我也认了。可我还是
不知道。。。。。。』小威哭地双肩微颤,我不自觉地搂住他。

  『是我害了我哥!。。。。。。那天是我非要去凑热闹,他根本不想去,结
果被抄了后,别人都没事儿,就把我哥给扣了。我后悔死了!是我害了我哥。。
。。。。』小威几乎失声痛哭。

  我紧紧地搂住他,泪水也忍不住往下流,辉子说的得对,小威的哭真让人受
不了。

  『你去看过辉子?他好吗?』小威安静下来,问道。

  『精神挺好的,他问你怎么样了,怕你受牵连。』

  『你给他带烟了吗?』

  『带了。』

  『什么牌子的?辉子不抽外烟,只抽云烟,他喜欢石林。』

  『我送错了,下次你给他送去。』

  『我早就买好了,就是打听不到辉子在哪儿。我还想再去辉子家打听,骂我
也去』。他停顿片刻又说:『我听人说还可以送吃的,他爱喝酸奶,我下次给他
带去。』小威说着笑了,象个孩子。可我听着想哭。

  小威扬起脸看我,长睫毛上挂着泪珠,脸上却带着笑:『辉子老说你好,我
一直觉得你挺傲气的,今天才发现你不傲。』

  他真可爱!难怪辉子喜欢。

  『刚才那两个人是谁呀?』我柔声问。

  小威收敛起笑容,低头回答:『一个是我朋友,那个是刚认识的,就是逢场
作戏,没当真的。』

  『逢场作戏也小心点,别弄得沸沸扬扬的,你名声坏了,等辉子出来,你说
都说不清。』

  小威点点头。

  我拿出纸笔,写下辉子劳改农场的地址,路线和探视时间。

  『我觉得你是这种人』?小威突然试探地说。

  我没抬头,继续写。

  『我早就看出来了,圈儿里也有大学生呢』他又说。

  我仍低头写。

  『不知道为什么,辉子就说你不是。』

  我写好了,递给小威:『每月一定去看辉子,带东西不重要,主要是给他一
个精神上的安慰。』

  小威接过纸条:『辉子老说你好,说你什么都好,为这个我跟辉子吵了好几
次。』

  『用不著,辉子心里没我。』

  『我知道你喜欢辉子,圈儿里喜欢辉子的人多了,他根本看不上。』

  我笑了:『我后天回小城,辉子就交给你了。他在监狱里,我和他联系也不
方便,以后我就跟你联系。』

  小威也笑了:『那咱可说好了!』

  我站起来,走到自行车旁,跨上去。

  『大哥,你真挺够意思的!』小威说。

  我冲他,也冲自己笑笑:『再见』说着脚下一蹬,冲出胡同。

 



  回到小城后的第一件事是给小红写了一封长信。一是向她道歉,检讨那天冲
动的言辞,谴责自己对她的伤害。然后我告诉她辉子有一个相爱了六、七年的朋
友,我希望当那个朋友去看望辉子时,她能给予理解,至少不要阻拦。我对小红
说她是教师,看问题应该更全面、客观。一个人受到法律的制裁是因为他对他人
或社会造成危害,而辉子这次入狱仅仅因为他爱上个男孩,这不公平。当然,从
她所受的教育、认同的道德角度讲可以不接受这种行为,但辉子作为她的哥哥,
她应该给予起码得宽容。另外,辉子曾说过,『什么事儿别光给自己想』,我希
望小红也能有这样的认识。她是受害者,辉子的事情给她和全家带来伤害,可辉
子受到的伤害应该是最重的,但他没有抱怨任何人。我希望小红站在他哥的立场
想想,他现在需要亲人的安慰,特别是他的那位朋友。我再次肯请小红不要从中
作梗。

  信发出三个月后,小红给我回信,她现在和小威一同去看辉子,因为路上有
个人作伴儿,安全也不会寂寞。

  又过两个月,小红信中说她觉得小威这个人很有意思,对她既关心照顾,又
规规矩矩,没任何非份之举,实在不似流氓。

  入冬,小城里下了第一场雪,我接到小红的来信。她说上个月和小威从她哥
那里回来后,她告诉小威要去换煤气,小威说他去好了。今年买煤、运白菜这些
事都是小威帮着做的。因为小威曾经来过她家几次,她小妹马上认出来,他们现
在已经成为朋友。小红猜测她妈肯定也认识小威,只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唯有
她爸不知道这些,所以每次小威干完活儿就走,从不进屋。

  小红还说如果小威是女的,她和她妹妹都愿意认他当嫂子。但她们觉得小威
更象姐夫,可如果小威是她们的姐夫,她哥不就成女的了吗?不对!总而言之,
现在她们把小威当成嫂子、姐夫之类的人就行了。他们一起盼着他哥能早点放回
来。

  儿子和老婆都睡下了,儿子还发出轻微的鼾声,这么小的东西还会打鼾。我
坐在台灯下,手里玩儿着那枚福字金戒指。辉子给我时一再说那是四个九的,我
想如果这世上有百分之百的金子,辉子也一定会送我。我看着那个『福』字,福
,福气,运气,好运,这是辉子送我的,他送给我福。

  『还没睡呢』?老婆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

  我吓了一跳,戒指差点掉在地上。

  老婆伸出她的两条玉臂,环绕住我的勃颈:『看什么呢』?

  『你说这个俗吗』?我举着戒指问道。

  『不俗。朴实、真挚。是人家的一片心意!』老婆笑着嗲声嗲气地又说:『
快睡觉吧!』

  她把我从椅子上拽起,拉到床边,老婆又准备对我非理了。。。。。。『施
暴』之后,老婆满意地躺在我怀里,没一点困意:

  『男人都说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裳。是吗?』她面如桃花,眉目传情。

  『。。。。。。』我太困了,只想睡觉。

  『我问你呢!』老婆推我。

  『嗯。。。。。。』

  『嗯是表示同意还是不同意呀?』

  『手足可以没有,但不能不穿衣服。』我回答。

  我听见老婆嘻嘻地傻笑半天。

  『你把台灯关上』我对老婆说着忍不住回过头,桌上的那枚戒指,在灯光的
照射下,『福』字耀眼闪亮,好像整个屋子都映着金黄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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