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cello()
整理人: yvonneh(2000-11-19 19:58:10),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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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回忆
cello
广州的冬天没有雪。或者说,广州没有冬天。时至元月,依然草木青葱,温 和宜人。只近几天寒流南下,阴雨连绵,才让人感到一丝微弱的冬意,暂时地忘 却了亚热带的阳光。然而这一丝微弱的冬意,却毕竟使我想起了故乡的冬天,以 及那些发生在冬日里的使我难忘的记忆。
故乡的冬天全不似广州。当秋天于十月底凋零了最后一片绿叶的时候,肆虐 的北风便向人们宣告了冬的开始。阳光不再刺眼。冬日的太阳在更多的时候就象 一个尚未腌透的蛋黄,懒洋洋地斜挂在半空。河面结起了厚冰,平整而又光滑, 是顽皮的孩子们的乐园。而雪——作为冬天的标志或者说是招牌菜,则从不爽约 ,年年岁岁总是如期而至。
故乡的雪是连天扯地的,鹅毛一样,纷纷扬扬。以至于在那里长大的孩子在 他乡见到雪时总会有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慨。(而现在我连这点感慨也 没有了。因为,广州根本不下雪。)万物一片银白。山川,河流,田野,耸立的 大厦与低矮的平房,身穿貂皮大衣迈着猫步的华贵女人和露着屁股拖着鼻涕到处 乱跑的小孩,一律平等地领受着上苍公正的、圣洁的恩赐。漫天飘落的雪花,在 雪地里嬉笑打闹的孩子们和大红头巾的少女便构成了这北国冬天的一道亮丽的风 景线。那时节,是极宜吃火锅的。家人或是朋友围坐在滚开的锅旁吃着聊着,总 能让人想起“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诗句。
然而,冬雪带给我的回忆远不止这些,它总是让我想起一个女人,我生命中 最重要的一个女人。没有她,也就没有我的一切。她,就是我的母亲。
九岁的时候,母亲在望子成龙的心态下,通过一个熟人,让我转入了市重点 小学。那所小学离我家有八九里路。对于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八九里路是个不 短的距离。偏那时我又有晕车的毛病,闻到汽油味儿便呕吐不停。于是我不得不 每天六点钟起床步行赶往学校。
一个冬天的早晨。一夜特大的风雪使母亲在起床后竟然费尽力气才推开被雪 封住的屋门(那时,父亲因工作原因只有周日才能回家)。早饭后,母亲执意要 送我上学,因为以我那时的体力绝不可能在齐腰的积雪中准时到校。天蒙蒙亮。 雪仍未停。苍茫的雪地上几串稀疏的足迹被渐渐地掩盖、模糊。整个小城死一般 地沉寂。漫天的风雪中只有一个妇人背着孩子艰难地、蹒跚地前行。那就是母亲 和我。风吹在脸上,刀割般的痛楚。我伏在母亲背上,用小手搂紧她的脖子,看 着她从积雪中拔出一条腿,向前挪动,再拔出另一条腿,再向前挪动……那时侯 ,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羞愧难当。到校虽迟了几分钟,但教室里的同学仍寥寥无 几,且都是家住附近的。我因此受到了老师的表扬。而那表扬,却让我落下了无 地自容的眼泪。
同样也是一个冬天的早晨。只是没有雪。天气干冷,滴水成冰。我一个人走 在上学的路上,仿佛听见有人叫着我的名字。我没有在意,我在这一带是没有任 何同学或其他的小伙伴的。然而当那个急促的、略带嘶哑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的 时候,我忍不住回头张望——是母亲。她没有穿棉袄,也没有戴头巾和手套,只 一件贴身的羊毛衫,一边奔跑,一边喊我的名字,右手还挥舞着我忘记收入书包 的语文课本。是母亲,发现我忘带了语文课本;是母亲,为了尽快送给我课本而 顾不上穿件外套就追出了家门;是母亲,为了让我听好一堂语文课只穿着一件羊 毛衫冒着零下三十度的严寒追出了三四里路……母亲的头上冒着腾腾的热气,发 稍的汗滴已结成冰粒。急促的呼吸使她的口中不断地呼出一团一团的白气。“带 上,别耽误上课。”母亲说着把课本塞进我的书包,就一路小跑地回家去了。那 一刻,我哽咽了,我拼命地忍住泪水,却忍不住内心的激动。如果说,母亲雪中 送我上学只是让我感动和愧疚的话,这一次,我分明地感到了母亲寄予我的无限 希望——虽然她以前也曾如此的提起过。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母亲那穿着单薄的衣 衫的在寒风中奔跑着的身影,以及她手里挥动着的课本。那一幕深印我的脑海, 永不磨灭。便是那一幕让我突然长大,从一个顽童到一个懂事的少年。我放弃了 所有的游戏而沉入书海,我变得与年龄不协调的成熟。也便是那一幕,支撑着我 在以后的日子里遇到任何的压力与打击、嘲讽与误解的时候都不曾退缩,一往无 前。因为我知道,我所有的努力绝不只是为了自己,更多的是对一份深沉的博大 无边的母爱的回报。
后来,我如愿已偿地到北京读书。每当冬雪飘零的时候,我便和几个同学走 在雪地里,望着他们欣喜的样子,孩子一样的嬉戏,念上一首“江山一笼统,井 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的打油诗,以表现一个东北人于雪的司空 见惯与不屑。然而当我独自一人仰视天空,望着片片飘落的雪花的时候,我真的 希望它们能够飞越关山,带去我的一片乡愁,去回应母亲湿漉漉的唤儿归家的召 唤,去问候寻常人家怕儿受冻的慈母心怀。
再后来,我不如意地到广州工作。父亲也在那一年去世。每到冬天的时节, 我就想,故乡下雪了吗?当我一个人在夜里喝着咖啡听着怀旧的老歌的时候,当 我在网上与朋友们天南地北的聊天的时候,母亲在做些什么呢?是在与哥哥姐姐 全家团圆吃着火锅,还是一个人独自地思念着她的流浪在异乡的小儿子?
妈,这个冬天你好吗?咱家的屋子暖和吗?儿子想你你知道吗?
1999年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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