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jessie()
整理人: yvonneh(2000-11-19 19:47:29),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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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下的银杏叶
玻璃下的银杏叶，在南国的湿润中渐渐消褪掉骄傲的艳黄，
另外披上件沉稳甚而显出几分灰败的土黄外衣。但一如不肯承认
青春已逝的女子，仍用那翩然的蝴蝶般展然欲飞的姿态，无言地
诉说着京城金秋的辉煌。
女孩儿凝视着，内心很平静。这两叶银杏，对她自有一定的
特殊意义，然而时间是宽容的，也是残忍的，多强烈的感情也禁
不住时间流水一洗再洗，何况现代人总是匆忙来去，时间被更多
地用来享受现在，幻想未来。也许只有一两个底蕴丰厚的老人才
会在阳光下唠唠，也只有那么一两个忧国忧民的文化人才在旅途
中想想古文化的没落，其余的，早在灯红酒绿中沈醉不知归路了。
也太愤世了，你。女孩儿暗笑一声。看了几册李敖王朔还这
样怎得了？没半点长进。在记忆中找找让你感动过的类似颜色，
不也挺多吗？学不了油滑抛抛书包唬唬人也挺可以，那么认真干
啥，你以为你是谁？
首先撞上脑袋的却是梵高的向日葵，大约因为都是强烈的黄
色块，都用扭曲的姿势强调出一种执拗的痛苦吧。你是无法漠视
这种痛苦的存在的，虽然你既没有梵高的天才也没有他的疯狂，
但却曾为他的画屏住了呼吸。如果能见到真的画该多好，色块凝
成的质感只靠一点有限的想象力是无法体会真切的。但其实你也
知道今生你都无法走近梵高的世界，不是因为机票的问题，是因
为你太平凡。你在回避一切太过强烈的色彩，一份太过强烈的人
生，所以你只能捧着三毛的书送自己一点做梦的机会，所以你
只能骑着骆驼在沙漠边缘走一走却触及不了那个风沙世界的核心，
所以你知道你真的真的只是红尘中人物，并不能超脱，所以你也
知道你完了，有这种莫名的悲悸，你是永远学不会圆滑的了。
也就想起黑泽明的"六个梦"，曾让你如此吃惊--多么大胆的
想象力与深刻的表现力！这位日本名导演必如你，是做梦的专家，
也必被梵高的向日葵触动过。人的生存状况有时就是这么狭迫，
但你无法表现出来，而他能。他能让一个迷惘而痛苦的人在油
画强烈的色彩中茫然乱走，寻不到出处，虽然到处都是阳光，但
这并不是他需要的。伟大的导演呵，你已将多少人内心的渴望与
对平凡的恐惧表现出来了？你悲哀地想，你并不想流芳百世，更
不想遗臭万年，但你真想好好把握住这唯一一次的人生。
这，象是存在主义的风格吧？但无疑地，让你陷入这种忧思
的是中国的古诗词与《百年孤独》。两次投入的论文写作，会令
你深深迷醉于魔幻现实主义，并由此大量阅读与接受现代主义作
品，这倒是始料不及的。《百年孤独》中三次出现，代表死亡与破
败，忧郁而又古怪的小黄花，代替了一直被你喜爱的闲落到王摩
诘身上的桂花；枕边，《文化苦旅》代替了《悠闲生活絮语》；
闲聊中，《浮士德》代替了《少年维特之烦恼》……变化是悄悄
地，但有时你真想一点儿也不变。
还记得青海湖畔铺天盖地的油菜花吗？那是一次令你难忘的
旅行，你到了青海湖旁的一个小镇（小村？）哈尔盖，设法找到
一辆卡车，扶着震荡的车厢（当时你还在忙乱中想到了，这叫"轼"），
在广袤的草原上呼啸而过，直奔青海湖，野花野草野外狂劲的
风，青山清水轻快的心，小心地半弯着腰护住相机（因为不敢松
开抓住车厢的手），怕极了空中飞舞的成团蜜蜂，在这种不能思
索的时刻，你见到了那漫延到天际的明朗的鲜黄！一大片美丽的
活生生的菜花，静静地在阳光下等待着你，让你猝不及防，惊喜
得不知所措。都市中长大的人太少接触自然，在浓雾与水泥中你
以为你早已丧失对自然的敏感，只能在诗歌与音乐中寻找田园。
但现在你的生命中有这么一刻拥有了这种欣喜的心灵撞击。于是
在旅途中，在满车的游客昏昏欲睡之时，你常常睁大眼贪婪地望
着窗外的山，因为你知道这样的时刻多么短暂，而这将会是你今
后最美丽的忆念。
只能是忆念。写了一篇又一篇游记，撕了一篇又一篇，因为
你表达不出你的虔诚，你的快乐。很多东西只能放在心中一个小
角落里，就让每一个关乎"西北"的词引发你神秘的微笑，就让玻
璃下褪色的银杏叶记载女孩儿心中一段微妙的情感吧。
针儿，九七年十二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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