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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转贴』:读毛诗的一点想法
发信人: shuiwanger(水王二)
整理人: dannylu(2002-09-28 00:12:53), 站内信件
『闲闲书话』:读毛诗的一点想法 

 作者:三苟子  

  毛泽东诗词不“抗日”
     
     毛泽东头上有政治家、军事家、理论家等诸多耀眼的光环,其中有一顶桂冠叫“诗人”。对其大作,官方给予的评价是他的这些诗词“奠定了他作为伟大诗人的历史地位。”(引文见《毛泽东诗词集》的“出版说明”,也即我下面将要谈到的那本书)毛公半生戎马倥偬,却不废吟哦。战场诗场兼顾,鱼与熊掌并得,甚合前贤“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的教训。现在的很多党政要员虽不填词作诗,或许是不屑填词作诗,但也喜欢在所到之地题上几个大字,留下所谓“墨宝”,以示风雅。相较于毛的风流倜傥来说自然是“一蟹不如一蟹”,但总比只会玩卡拉·OK、说荤段子的哥们品位稍高一头。
     毛泽东雄才大略,诗词于他乃雕虫小技。照其自己的说法他的“几首歪词”是“在马背上哼成的”,大抵不虚。古人有诗思都在驴背上之说,所谓“细雨骑驴过阊门”。而毛公于马背得之,境界顿有高下。想那战马奔腾,日行一千,夜行八百,纵横驰骋,于百万军中取上将头颅如探囊耳,其阔大的气象断断不是孱弱的驴背所能驮得起的,只有在马背上才当得了“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气概。待他夺得天下,下马背而入皇室,别江湖而处宫阙,于抓纲治国,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之际,仍是吟哦不辍。宏篇巨制,时见报刊。自然,这时的诗兴不会是在马背上“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其诗思以在下的小人之心揣度,多半在汽车上、火车上或飞机上。“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一会儿想当“宇航员”,一会儿想当“武陵渔”,这可不是马背上能想象出来的。所以,他的“重上井岗山”或“跃上葱茏四百旋”肯定不会象解放前那样,用两条腿同老朋友蒋委员长的车轮子赛跑;且那时早已化剑为犁,“马放南山”,天下英雄,尽入彀中。他老人家正如日中天,是全国人民乃至世界人民心中永远不落的红太阳,私下里可能有点“髀肉复生”的感慨,但决不会“另类”到“骑着马儿上山来”,于马上饱览“江山如画”并作英雄“折腰”状。我想,在车上或机上吟诗,所见更远,所游更广,同马背上的风光自不可同日而语。其气韵更为沉雄,境界更为宏大。不然何以有“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的豪言。虽然,这两句诗和他老人家吟咏的瘟神“血吸虫”好象关系不大。其实,毛泽东的道路用交通工具来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正是从马背上,到车轮上,最后终于看到了飞机。而在这一硝烟弥漫的“鸟枪换炮”的过程中,毛泽东风雅的吟咏,无疑使血腥味颇浓的“宏大叙事”别具了某种优美的节奏。
     “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之“鲲鹏展翅”的气度,恐怕只有坐在飞机上,才体会得更加深切。飞机还真有点鲲鹏的架式。想毛主席他老人家“背负青天朝下看”的时候,真是雄姿英发,除了“亲爱的江青同志”外,无可与之比翼齐飞者。以他的眼界之高,眼皮下的芸芸众生自然成了相差不可以道理计的“蓬间雀”。有趣的是,据说党中央以一个不太站得住脚的安全问题为由,剥夺了既是中共中央主席又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毛泽东的坐飞机的权利。很难想象一朵“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的“垂天之云”,只能在专列或专车里胸怀全球,从此不能“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而一向桀傲不驯的毛泽东居然也签下了城下之盟,“个人服从组织,全党服从中央”。这种不能自由翱翔的封闭生活,不免限制了晚年毛泽东的视野。1959年他在庐山会议上说,你们不跟我走,我就去找解放军,解放军不跟我走,我就去找红军。这简直就是从飞机上走下来,爬进了汽车,又丢掉了汽车,退回到马背上去了。“土豆加牛肉”自然不能说是“共产主义”,但对于当时的苏联人民来说,赫鲁晓夫所提供的还是一份不错的午餐。毛公于大作中斥之为“放屁”,弄得全国各族人民跟着一起山呼海啸般地吆喝“不须放屁”,则未免小题大做,有失风度也。1963年在莫斯科,美、苏、英“订了三家条约”,即《禁止在大气层、外层空间和水下进行核武器试验条约》。该条约对全人类当然也包括咱中国人都有益。而毛对此愤愤不平地说“不见前年秋月朗”,“吓到蓬间雀“,只能算作是“马背上”的立论,而失去了在飞机上“翻动扶摇羊角“的“更上一层楼”的高度。此是后话。
     毛泽东只作旧体诗,于新文人除鲁迅外甚少涉及。1965年他在给陈毅谈诗的一封信中说“但用白话写诗,几十年来,迄无成功”。可见在毛公眼里,新诗是不入他老人家法眼的。所以,在他老人家放下枪杆,拿起笔杆来偃武修文的时候,便只有几十首旧体诗词,用以撑起他文人墨客的头衔。毛泽东虽然一杆子打死了五·四以来的白话诗实践,但对民歌却颇偏爱。在同一封信中他继续对爱将陈毅发出“最高指示”:“民歌中倒是有一些好的。将来的趋势,很可能从民歌中吸引养料和形式,发展成为一套吸引广大读者的新体诗歌。”他自己作诗填词的时候,在此方面也有实践。譬如《十六字令三首》有句“惊回首,离天三尺三”。作者为此专门作了一条自注云“湖南民谣:‘上有骷髅山,下有八面山,离天三尺三。人过要低头,马过要下鞍。’”不过民歌在文坛上是否演变成一种“新体诗歌”,我不得而知。但民歌最后在歌坛上却是异军突起,有翻江倒海,呼风唤雨之势,成为毛时代的主旋律。最著名当然是据陕北民歌改变的《东方红》。那个年头,在一片红海洋中除了“语录歌”外,恐怕得数“颂毛”的“民歌潮”最为牛气。也弄得一帮文人从此放下创作,转而依民歌的旋律,去填李白式的“清平调“。毛逝世后,此类民歌销声匿迹了一段,直到“只缘妖雾又重来”的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又重新热闹起来,当然只是“阿佤人民”唱“旧歌”了。
     我手头的这本《毛泽东诗词集》是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辑,用来纪念毛泽东逝世二十周年的。1996年由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发行,共收诗词六十七首。其体例是沿袭“中共中央第一枝笔”胡乔木主持编辑,1986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毛泽东诗词选》。以写作时间先后为序,分为正编、副编。编辑在“出版说明”中说:“正编四十二首诗词,都经作者校订定稿。。。 。。。副编二十五首诗词,各首情况不尽相同,其中《诗词选》(指上面胡乔木编的《毛泽东诗词选》)所收八首是当时流传较广或较有纪念意义的作品;本集新收的十七首,多数是没有公开发表过的作品。新收各首的手稿绝大部分没有保存下来,刊印依据均为作者身边工作人员当年按手稿照录的抄件。大体上分为两类:一是有作者自己保存的曾经反复修改或审订过;二是作者写作后可能因忘记或手稿散佚而没有再修订的未定稿。”这应该是一个比较严谨可信的“善本”,象面目可疑的少年毛泽东的“咏蛙”诗便没收。由于编辑的是旧体诗,该书也尽量出的古色古香:竖排,左开。只是字用简体,稍嫌不惯。
     我简单地把毛泽东一生分为两段,一是打天下的前半生;一是坐天下的后半生。这庸常的两分法和他老人家面对昆仑山的气度“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自是有天上地下之别。不过以吾辈“蓬间雀”的陋质,也只好如此简单地划分。但愿不至于因此辱没了毛爷的名头。其诗词自然也随之分为49年前和49年后两大块。49年前他一直忙着两件事:抗蒋和抗日。我初步估算了一下他这一时期的诗作,居然只有可怜的一首收在副编的五律涉及抗日。即《挽戴安澜将军》,作于1943年3月。全诗如下:“外侮需人御,将军赋采微。师称机械化,勇夺虎罴威。浴血东瓜守,驱倭棠吉归。沙场竟殒命,壮志也无违。”直白地说此诗做得实在不高明,寡淡如白开水。平平道来,用五字句拗口地说着赞美戴将军的套话,显得有点心不在焉,胡乱凑合。据该诗末的一段说明来看,此作是依1943年戴将军追悼会上的挽联挽诗登记册刊印的。正是应景之作,难怪干瘪无味。推想毛公自己也不满意或不在意,所以不能进入毛曾亲自审订的正编四十二首,编辑只好作一种文献资料存于副编。但倘若剔除此作,抗战八年,诗人毛泽东无诗。抗战前是毛诗的一个高峰,有诗词二十五首,占全集的一小半。抗战后到49年也有诗三首。49年后他又迎来了创作的高潮。综观所作,对其一生的重大事件多有所涉及,独于抗战八年,惜墨如金。抗日于中共于毛于中国可谓大事,毛对此不“诗以言志”,乃其个人的自由,旁人也插不上嘴。只是如此事件见不到他老人家壮怀激烈的“御笔”亲题,不免使后人觉得遗憾罢了。其实,抗美的时候,毛也只留下了一首和柳亚子的词,又属应酬之作。这里透着一份古怪,一逢外战,毛公便有些诗肠枯涩。一俟到和蒋委员长叫板的时候,便诗兴盎然,“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狮过大江”何等气派;“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何等壮烈。与“妙香山上战旗妍”和“师称机械化”相较,几疑为两副笔墨。
     毛泽东晚年回忆平生,说他一生干了两件大事:一是把老朋友蒋委员长赶到了海外一孤岛;另一件就是发动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抗战八年竟不在此列。或者毛氏论史有他自己独特的视角。我想以毛泽东“粪土当年万户侯”的胸怀,他只感兴趣“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从来是不愿屈居人下的。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抗战时他和老蒋化敌为友,联手攘外,而蒋委员长毕竟是那时的全国最高统帅,毛的部队至少名誉上隶属于蒋。且这支队伍又曾被老蒋修整得七零八落,几至溃不成军。唯我独尊的毛泽东如何咽得下这口鸟气,或由此遂耻于言和老蒋瓜儿强扭在一块的“蜜月期”,而津津于“兄弟阋于墙”。抗战以前,毛蒋十年干戈,积怨至深至巨。想当初,毛被蒋打得灰头土脑,拱手让出苏区,亡命天涯。军权既被剥夺,又一路害着疟疾,真个是身子骨有病,手里头无权。躺在担架上穿行于枪林弹雨中,实在是狼狈不堪。待权柄重握,自己好不容易亲手“啸聚”起的一帮梁山兄弟死伤大半,到川藏草地又差点着了同门师兄张国涛的道儿。幸好有叶帅递信,慌乱中急匆匆拉出一班人马,打着北上抗日先遣队的旗号,仓皇出走。直到翻过六盘山,进入甘南,毛泽东才松了口气。乃显出诗人本色,挥毫填词一阙:“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 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毛泽东率领这几千疲惫之师,虽是扛着北上抗日的牌子,其实是暗渡陈仓,意在避蒋。为了不使后人误会,毛在这阕《清平乐》后专门作了自注:“苍龙:蒋介石,不是日本人。因为当前全副精神要对付的是蒋不是日。”这或也是毛泽东的韬略之一。如此说来,抗战八年,毛之诗兴不浓,良有以也。或者,也可以这样看,七·七事变后国共再婚,蒋毛联姻,小日本尚无暇顾及“山沟沟里的马克思主义”。值此之际,毛泽东正好休养生息,趁机壮大自己的队伍,何来雅兴吟诗弄曲。红军编为“八路军”时只有三个师,不到三万人马。到了1938年,据彭德怀回忆已达二十五万。到了1940年竟能进行“百团大战”了,可谓发展神速。另一方面,毛泽东在延安开展所谓“整风运动”,彻底清除异己,把党内的留苏帮和留欧帮收拾得服服帖帖。1943年张闻天也摘下了中共中央负总责的头衔,毛泽东集党政军大权于一身,独尊于天地间。面对如此累累硕果,岂是几首歪诗能道其情状于万一的。诗词小道,壮夫不为。毛泽东索性罢笔不写,站在宝塔山上,捂着自己日益坐大的本钱,惦量着世界革命的战略问题去了。这也正是他告别马背,登上飞机的真正起点。
     1949年,在马背上吟咏半生的毛泽东,终于走进紫禁城。从山沟沟搬到了大城市。但他没有珍惜那张机票,错过了最后一班飞机。他没法摆脱马背上的经历。“马上得天下”的传统思维浸透了他的精神领地,他选择了“冷眼向洋看世界”。在线装的《汉书》或《资治通鉴》里,他想到的是“重上井岗山”。这似乎越扯越远了,和他老人家的诗词无关,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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