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meidai()
整理人: yvonneh(2000-11-18 20:40:29),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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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故去已经一个月，绿半夜惊醒，仍然会在朦胧中伸手去拥抱身旁那个温软的
躯体。扑了个空，才蓦然醒觉，母亲已经逝去。
可是她总似母亲坐在角落那张藤椅上静静的看着她，眼神忧郁。那双眼在黑暗中
分外突兀。不知不觉中眼泪早已滑落。她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是这样的眷恋着母亲
。
母亲活着的时候，她们时常争吵打闹。在绿的记忆中母亲没有温柔的时候。
听说母亲在父亲未离开之前是个温柔甜美的女子，绿只把这当玩笑。父亲和那位
不知名的女子私奔的时候，绿还只是个一岁半的婴儿。婴儿是没有记忆的。看着
母亲那张刚硬刻板的脸，绿想象不出它也能浮现出柔和的笑容。
绿觉得母亲是恨她的。她常常感觉到母亲尖刻的目光在她身后游移不定，象
只凶猛的野兽随时准备扑上来撕碎她。是因为她长得象父亲吧？绿在阁楼上那只
陈旧的大箱子底曾找到过父亲的照片。他是个很漂亮的男人，有和绿一样的大眼
睛，温和的笑容。绿呆呆的看着它，阳光从阁楼的窗户中洒进来温柔的拥着她，
无数细小的尘埃在空中细飞慢舞。她的父亲也如这尘埃一般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为什么不也带绿走呢？
后来那张照片也消失了，绿不敢去问母亲。
母亲的脾气很暴躁，常常打她，用手，用衣架，用拖把……她只是默默的承
受，不肯流泪。只有在打完后被关进阁楼的时候，会靠着那只大箱子，想起那张
照片上的人，压抑着低低的抽泣。 那天是因为绿打破了一个细瓷金边的盘子。母
亲顺手抓起一根竹棍，劈头盖脸的打下来，直到那根竹棍打断。随着竹棍清脆的
断裂声，母亲呆住了，绿夺门而出。
深秋的夜里，绿感到彻体的冰凉。风在耳边呼啸，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她的
赤脚踩在尖利的石子上，听得到肌肤被划破的声音。她只是不顾一切的往前跑着
，要跑到一个适合她生存的世界去。母亲在后面追赶着，她不能停止，但也没有
方向，只有盲目的往前冲。忽然听到卡车刺耳的喇叭声，她笼罩在炽白的灯光中
，看着迅速逼近的卡车迈不开脚步。然后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的推到了街边。
在极度的惊恐中她看见母亲瘦小的身体如蝴蝶一般轻轻的飞起来，划出一道优美
的浮线，终于坠落。
母亲的葬礼，绿由始至终没有掉一滴眼泪。心里有几近干涸的苦痛，沉重的
足以让心灵麻木。看着黄土一捧捧的洒在棺木上，绿的眼一片死寂，感觉自己也
一点一点的被埋葬掉了。这个人是真的没有了？不久以后便不会再有人记得她，
那么又有谁还能记得自己？这才发现自己的生命中除了母亲，一无所有。
心里有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惶恐。
她们似雪天里的两只刺猬，靠在一起会被彼此的刺深深的刺伤，分开了又觉
得寒冷。没有相处沟通的方法，只有在爱恨纠缠中彼此伤害。
绿渐渐习惯一个人的生活。学会了独自在PUB里静静的喝酒。她从不与周围
的人搭话，他们有他们的世界但是不属于她。
绿的世界是地球上的死海，在一片死寂中 静静蔓延着忧郁。
初见苏苏时，绿已经有了三分醉意。这是一个发丝漆黑的女子，苍白的面孔
上画着艳丽的眼影，在舞池中，霓裳纷飞，精致，美丽，却没有生命的气息。绿
漠然的望着她，隐约的嗅到同类的气息。苏苏的手指白皙修长而冰凉。绿感觉到
它划过自己肌肤时遍体的凉意，想起自己赤足奔跑在路上的那个深秋夜晚，忽然
有一种强烈的渴望，渴望与人紧紧拥抱，渴望肌肤相触的感觉。
绿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多么饥饿的人。在喧闹的舞曲中清楚的听到肌肤发出
的寂寞的声音。
她很自然的把自己放到了苏苏的手心里。
有的时候我们因为寂寞而相爱。
苏苏是个衣锦夜行的女子。白天常常窝在床上，睡到午后起来梳妆打扮，银
红的唇冰蓝的眼影。晚上去夜总会上班。苏苏狭小的房间里放了一不相称的华丽
的大床，几乎挤满了整个房间。她常常说自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不能再在睡上
委屈自己。绿喜欢看她穿着黑色蕾丝的吊带睡裙坐在床上，披散着漆黑的发死，
苍白的肌肤在袅袅的香烟中渐渐模糊。看着她一点点的在颓然中挣扎，绿感到自
己在急速的坠落中，下面是无底的黑洞，心里有种濒临灭亡的欢乐。
白天她们常常一同躺在床上，安静的亲吻对方，阳光洒在苏苏优美白皙的身
体上，有种眩目的美。 这一刻是最完美的刹那，她们都别无选择。
苏苏是一个不要未来的女人，却让绿感到强烈的孤独。她知道她们之间没有
爱情，只是两个同样寂寞的灵魂在茫茫人海中偶遇，彼此填补寂寞。而温暖的东
西往往不符合绿的世界。她淡漠死寂的样子常常让绿手足无措，这样的安静让绿
有一刹那的痛苦。知道彼此都是没有未来的人而更加绝望，又不能放弃对未来那
丝虚无飘渺的希望，绿变成一个无知的女孩，无知到丧失对生活的选择。在无边
的黑暗中她独自前行，能抓住的只有身旁苏苏那只冰凉的手，她只能盲目的跟随
。别无选择。
苏苏每天黄昏去上班的时候，屋子里便只有绿。
她时常坐在窗口望天空，有大朵金色的云。天空下有成群的鸽子伴着清亮的鸽哨
声在飞翔。绿有的时候会幻想自己也如鸽子般快乐自由的飞翔于空中。可是鸽子
也没有真正的自由，总有人控制它们的飞行。那么自己又是被哪一根不知名的线
牵扯着呢？是命运吗？
从她们住的屋子可以看到对面街上的一家幼稚园。里面的孩子穿着漂亮的衣
服，快乐的生活着，每天下午被各自的父母领回家去。绿常常坐在窗前望着他们
，望着那些幸福的孩子，心里有一种惆怅的温柔。她开始渴望，渴望有一个属于
自己的小生命，可以亲吻他粉嫩的面颊。
那个幼稚园没有漂亮的阿姨，只有一个温和的大男孩做老师，脸上总是挂着
宽容的笑。绿觉得他很象照片上那个人，同样温和。她知道他叫奇。
黄昏的时候，绿会偷偷的溜到幼稚园的游乐场，坐在木秋千上慢慢的摇晃。
孩子和男孩都已经走了。那一刻这个地方是她的。她可以在那里一直坐到满天繁
星。
那个时候心里是静寂的，思绪在风中飘回幼时，想起母亲温暖的身体，想起
母亲临终时嘴角的一抹笑……母亲并非不爱她，只是被强烈的怨恨和痛苦掩盖了
亲情。想着想着，已经泪湿襟衫。
有一晚不知不觉竟然在秋千上睡着了，朦胧中感到一只温暖的手抚在自己的
脸上，是母亲吗？绿拼命的伸出手去想拉住她，可是她却越来越远。绿终于叫了
出来：“不要走！”猛的一睁眼，却发现奇正温和的望着她，他的外套正披在她
身上。绿有种裸体被人看见的尴尬。他看见她多久了？他一开始就知道她在这里
吗？
“在这里睡会着凉的，我送你回去吧。”奇平淡的说。
绿顺从的站起来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准确无误的向她住的地方走去，明白他
原来早已发现自己。“ 你是做什么的？”
“什么都不做。”说的时候，绿低低的望着地面。这个男孩子，他对她的事
情知道了多少？
“那怎么行？”奇顿了顿：“或者你可以考虑每天下午来我的幼稚园帮帮忙
。我总是应付不来。而且你好象很喜欢孩子似的。”
绿微微一笑，善意的谎言，他明明做的很好。
以后绿常常去幼稚园帮忙。跟孩子们追逐游戏，教他们唱歌，带他们跳舞…
…她感觉到自己那颗冰凉惶惑的心在孩子们童稚温情中渐渐复苏，柔软的升展开
来。
她对奇说：“你可以给我一个孩子吗？”
奇愣了楞，摇头：“不能这样啊，绿。”他看见绿渐渐的垂下头去，长长的
睫毛遮住了满眼的落寞。这个寂寞的女孩子，她需要的是平静的生活和温柔的怜
爱。他时常见她在放学的时候依在门口看孩子们一个个的被父母领走，那样寂寥
的站在那里，似站在另一个冰凉的世界。她也是一个在等人领回家的孩子。
春天的时候幼稚园去远足。
湛蓝的天空下是一望无际的碧绿的田野，金灿灿的油菜花在阳光下蓬勃的怒
放，轻柔的风中夹杂着，青草、泥土、湖水的气息。绿安静的坐在草地上听奇弹
吉他，清澈的吉他声伴着奇低沉的嗓音如身旁碧绿的湖水一般完美无暇。
绿的心忽然提了起来，她看见班上最调皮的孩子小强正在爬湖边的一棵树。
树在湖边一块突起的小丘上，下面是松软的泥土。绿急急的奔去，“小强，下来
啊。下来！”跑着跑着，忽然脚下一空，不知怎的便落入了湖里。
初春的水还是刺骨的冷，绿拼命的挣扎。但是水一口一口的灌进口里，她渐
渐的乏累了。她感觉自己正在慢慢的向下沉去，四周是冰凉的水紧紧的包裹着她
，她象是凝结在琥珀里的昆虫无法动弹。越来越深的黑暗中，童年的阁楼渐渐浮
现在她的脑海中，绿看见母亲在不远的地方召唤她。你在等我吗？绿安静的闭上
了眼。忽然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她，不由分说的将她从混沌中拉了出来。
绿终于浮出了水面。奇把她抱到草地上，定定的看着她，脸上是她从未见过
的焦急不安。然后紧紧的搂住了她，绿感觉自己快被他勒得窒息了，然后清楚的
听到奇呢喃般的低语：“在死亡面前我才明白我有多爱你。我们结婚吧。”
绿靠着这个宽阔温暖而坚定的胸膛，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安定与温暖。她轻轻
的点头。
那天晚上绿回去收拾行李，很奇怪，苏苏没有去上班，正斜靠在床上抽烟。
整个房间都洋溢着她颓然死寂的气息，是有那么一种女人，即使她不动不说话，
仍然可以让世界为她而存在。
苏苏没有化装，脸色苍白。昏暗的灯光也无法掩饰她的老态。
她定定的看着绿：“你最近常常不在家。”
“是的。”绿径直走向衣柜。
苏苏从窗口向外望了望，看见楼下奇等待的身影，嘴角一撇，有些不屑：“
是因为他？”回过头来，看见绿正在收拾行李，脸色开始变得惨白：“你要跟他
走？”
绿静静的看着她：“是的。苏苏，我要结婚了。所以我必须得走。”
苏苏尖叫起来：“你要和这个人结婚了？”
“是的。他让我感到我还活着。”绿努力把最后一条裙子放进箱子。
“那我怎么办？”苏苏逼上来，冷不防的狠狠甩了绿一个耳光：“我养了你
3年，你现在敢走？” 绿冷静的抹去嘴角的鲜血：“我已经给了你我最美好的青
春生命。我们谁也不欠谁。你不可能阻止我去找自己的幸福。”她一字一顿的说
：“你再也不能控制我。”
苏苏呆住了，站在窗前，似成了化石。绿拎起皮箱向门外走去。
阴冷黑暗的楼道似她的过去，曲折不堪。想到在这阴暗的楼外有另一个世界
一个人在等待自己，绿不禁加快了脚步。她已经可以看得到奇温暖的背影。
一阵风向她扑来，她感觉到腹部一阵尖锐的疼痛，嗅到一股腥甜的味道。伸
手一摸，满是粘稠鲜红的液体。苏苏鬼魅般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永远是我
的。你逃不掉。”
绿感觉象看电影的慢镜头一样，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的瘫软在地上。她看见奇
紧紧的抱着她冰冷的身体哭泣，她伸出手去轻轻的抚摸着摸他绝望的眼睛和温暖
的眼泪。她轻轻的说：“ 在死亡面前，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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