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ytc58()
整理人: yvonneh(2000-11-19 15:34:37),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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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虎(三)
我刚刚出生便已经成为了一位王。许多年后崂山道士替我占字一课,说我是天命 之王,亦是天命非王。因为我的名字叫做“十一”。如果要真正为王的话,至少 应该是“十二”。“十一”是什么?合起来无非是“土”或者“士”,反正不是 “王”。但是崂山道士并不是仙人。无论他的话有多么玄妙,我都是一位王,一 出生便是。那时我全天都在沉沉大睡。我做梦,梦见一个绝色的少女用一支剑刺 破我的胸膛。事实上那时我根本分不清人和马牛大树有什么分别,更不懂什么是 男人女人少年姑娘。但是我居然可以梦见,并且大声告诉我的母亲这个梦。然而 她并不知道其中的严重性,更不懂我的语言,她把我说话称之为啼哭。我想那是 因为她刚刚生下我,需要懒散而不愿与我交流。这个梦一直延续到我三岁的时候 ,后来它突然从我的睡眠中逸去得无影无踪。这时候我已经开始学习他们那种毫 无灵性的语言,这种语言远不如我初生时拥有的。我学会了他们能听懂的语言, 但是我不愿再提到那个梦。或者说我已经被另外一种色彩更加斑斓的梦境所吸引 。
有一次我梦见在一片开阔的土地上竖着24面赤帜。帜的中央是坛,高大而坚固的 坛。坛上分五方,东方属木,木色青,有青旗12面;南方属火,火色赤,有红旗 12面,西方属金,金色素,有白旗12面;北方属水,水色玄,有黑旗12面;中属 土,土色黄,有黄旗12面。坛上各角按八卦立有乾、坎、艮、震、离、坤、兑旗 。此外尚有28宿上分天干,应甲、乙、丙、丁、戊、已、庚、辛、壬、葵各一面 旗;下分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各一面旗。且有三 皇五帝牌位,日月星雷雨风云、三山五岳四海八荒之神。轩辕、尧、舜、禹、汤 灵位。坛上奏熙和之曲,合文德之舞。我看见一个男人由许多奇装异服者簇拥着 走上坛来端坐于中,百人跪拜山呼。一红衣少年执双竹,高擎于掌,竹合乐起; 竹离乐止。下有乐工十人,舞姬十八人。中有锦衣猛士八人,齐声高唱:
“昊天苍兮穹隆,广覆载兮庞洪;
建圜丘兮国之阳,合众神兮来临之同;
念蝼蚁兮撼衷,莫自期兮感通;恩神来兮金玉其容,驭鸾凤兮乘云驾风;
顾南郊昭格,望至尊兮崇崇。”
我已熟知这种肃穆的庞杂仪式,却无人懂得自己内心。甚至忘却了来自何方。没 有前世。没有人猜忌这里的世界。少数同我有关的孩子或许曾经梦想越过那堵红 瓦高墙到鸟儿飞逝的地方去,然而年岁稍长便全然忘记。或许无暇。
我猜想那个男人应该是我的高祖父。在我六岁以前曾经多次梦到过他。事实上我 从来没有见过他,但我一直觉得他不可能是一个英俊的男人。我的母亲也不曾见 过那位家族中最显赫的人。她教我写字,还有吟诗。事实上在我完全不识字的时 候就能完完整整地背诵一首诗,比如《长干行》。在晴朗的时候,她携我到某处 花园,两人一左一右向湖而坐,把宫女遣远,然后用一枝细柳在地上教我习字, 听我诵诗。之后便相偎静坐,如同前生的挚友,述尽前情,谓叹再世相逢,相对 无言,惟有泪千行。
十七岁以后,我成了江湖中最帅的少年。我想这固然来源于我的母亲,但是我是 不可能及她之万一的。我的母亲婉贞美丽于她的聪慧。她能够模仿古今著名的倾 城佳丽。有时她一袭薄纱,扶了两个小宫女,学贵妃醉酒,十分骨柔如棉、醉态娇 憨,轻摆着柳腰,想玉环当年,不过如此。又有时她效西子忧心,效昭君出塞, 手抱琵琶,弹一曲如泣的《宫怨》,极凄婉,闻者无不下泪。有时父亲(哦,我 终于提到了这个人)会命太监斟上一盏高丽进的甘露酒赐予马背上的“昭君”, 母亲便一饮而尽。她还擅长妆饰,什么飞燕轻妆,貂禅夜妆,洛神水妆,小乔浓 妆,小青红妆,小谢素妆,虞姬靓妆,木兰武妆,无一不会。 但是她却十分的寂寞。在我成长的岁月里,父亲几乎极少出现。
我不知道母亲怎样对付寂寞。六岁的时候,我曾经以为她只有静坐而已。芳草奇 葩,望尽尺寸碧空白云,终其一生。那些曾经目睹过此间辉煌岁月的小宫女和小 太监已经长大成人,他们远远地肃立等待母亲那也许永远也不会发出的传唤,没 有一个人敢走过她的身畔。在许多的日子里,我凝视着她的脸,那是我无法进入 的世界。她的脸是极安静的。她的目光毫无所指。
有一次她携着我的手走进一个假山的洞中。这个洞在一片严密的青藤之后,我以 前从未见过。母亲说这个洞将是我们两人的秘密。
我偷喝了她的酒。后来她许了,但是每次只准喝半盏。我们经常在微风中睡着。 我异常喜欢拥紧她那无以伦比的美妙之身。我从出生的那一天起,便知道这是一 种特权。除了我之外只有一个人可以在母亲的怀中安眠,那是父亲。其他的人如 果胆敢如此冒犯她,必受车裂之刑并且被诛九族我当然是安全的,他没有办法杀 我,更不可能诛我的九族,因为他是我父亲。这些是很荒谬的事,也是我六岁时 经常在脑海里盘萦的问题。
有一次我从母亲的怀里醒来,却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女人的怀里。我顿时变得异 常温顺和可爱,脸上充满了灿烂如阳光的微笑。这种微笑曾经不止一次令宫女失 手打翻手中的东东,我听见她们在背地里议论说小千岁的笑将来不知道会杀死多 少痴心的女子。于是这个陌生女人也笑了。她的手如同世间最柔软的棉絮,却轻 而易举的捏住了我从背后悄悄刺向她的短剑。那是父亲送给我的天下至轻至软的 宝剑。据说我当时才满月,这支短剑一直作为腰带缠绕在我的身上。
“你以为你可以刺到江飞曼?”
我听到母亲很久以来都不曾用过的嘲嗔而喜悦的声音。
“娘娘,您的虎儿真不得了。”
陌生女人放下我,笑道。我借着月光看清了她的脸。我知道为什么她是我母亲的 朋友了。因为她和我的母亲同样美丽。而且我还知道,她是我父亲的四大护卫之 一,凤舞将军江飞曼。
从这一天起,江飞曼成了我的师父。
她经常在有月亮的夜晚把我从床上抱起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教我刺杀和飞翔。我想 象着我可以在某一夜飞上月宫与嫦娥相会。
有时候我独自一人飞上宫墙向东远眺。想象着那里有龙旌凤旗,流苏舞络,日月 扇,黄罗宝盖,华盖,金瓜,金枪,银钺,金吾仗,甲士一百零八人,中间有一 位瘦长而英俊的男人。那是我的父亲,也许应该称之为父皇。但是我没有机会。 自我出生以来只见过他三次,那时侯我还不会人类的烦琐语言表达方式。而他与 我之间的联系也是那么少而可怜。除了他赠我的宝剑之外便只有一些名字。说到 名字,那也是令我不悦的。据说当时母亲抱着我请他赐名时,他居然因为我是他 的第十一个孩子而赐我为“十一”,而我所有的兄长和姐姐都不曾有此奇耻大辱 。据说他自己后来夜颇有愧色,又赐我一名为“虎儿”,并且封我为燕王。而我 却从未听说过那个以我为国君的国家,更未亲临。从出生到六岁我从未走出过这 片宫殿。
母亲禁止我再诵那首《长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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