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hfl_258(独醉闲游)
整理人: purpledevil13(2002-08-12 21:44:02),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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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高高的天空,在飘荡了一个月淡淡的灰云翻滚了十七天墨黑的乌云又炸响了三天旱雷之后,终于在今天清晨,开恩般地向人间洒下了几片轻雪。
尽管只是一场小得不能再小的小雪,小得令最顽皮的孩子也攥不起雪团堆不起雪人,小得令最有耐心的山人也等不及集齐一杯泡梅花茶的雪水,小得令空中叽叽喳喳的麻雀居然能从雪花落下的间隙里钻过去,但雪毕竟还是雪。
——大话城中无论是整齐开阔的正街还是蜿蜒曲折的小巷,都为这一层轻雪所覆盖;无论是富贵人家雕梁斗拱的小楼还是穷人家低矮的茅草屋,都为这一层轻雪所笼罩;无论是风雅名流的翩翩浊世公子还是大字不识的莽夫,也都会为这一场轻雪而微笑、赞叹甚至欢呼。
只要能给人们带来欢乐,又何必在意于这场雪的大小呢?
小刀背着双手,站在“飞雪阁”的门口,静静地凝视着从他面前飘过的每一片雪花。
他是个喜欢冬雪的人,尤其喜欢今天这种在空气清新的清晨,乘着清爽的晨风从天而降,但却偏又为一层薄薄的轻雾所缠绕,以至于飘落肩头还怅然未知的轻雪。
每当冬天来临的时候,他总喜欢在闲暇时独自伫立在门边,静静地等待着这一场轻雪的到来;而当这一场轻雪真的到来的时候,他也总是静静地伫立在门边,看着每一片雪花在他的眼前划出美得令人心碎的曲线,然后或是为微风卷去不见踪影,或是飘落在地,溶入一地的洁白之中,再也难觅其往日的风采。
或许一个人的一生也如天上飘下的一片雪一样,能尽情飞舞的只有那么短短的一刻吧。这倾注一生深情的一次飞舞,即便落入识人的慧眼中,顶多也不过博得几声淡淡的赞叹;但若是世无知音呢?
——若是世无知音,这倾情一舞就算能感天动地,是不是也只能在寥落中惨淡收场?
想起这些,小刀忽然感到有些伤感,一股幽幽的寒意,缓缓流上了他的心头。
——小刀知道,那不是寒意,而是寂寞。
虽然他看上去并不像个会为寂寞所困的人。他不仅有冬天的"轻风飞雪"作陪,还有春天的繁花似锦、夏天的"细雨连绵、"秋天的"晓风残月";他出行的时候,陪伴他的还有他手中的宝刀“离愁”;他家居的时候,还有满屋子的宋版古书可解寂寥。
但他自己却清楚地知道,他的确时常会感到寂寞
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却仍然孤身独居小楼,以雪为伴,以剑为友。这样的人若不寂寞,世上还有何人会感到寂寞?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小刀就忍不住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把凝视在外面仍在零散地飘落的雪花上的目光,缓缓地收了回来,转而注视着屋里桌子上的一把蕴涵着无限哀怨的长刀上
这是他的“离愁”刀,一把从名字到刀身的每一个部分,都透着同他一样的寂寞的刀。
小刀缓缓地走了过去,缓慢而轻微的把刀捧起,握在手里一寸一寸地抚摸着。刀身冰冷,他的手心也冰冷。
——难道这一生,真的注定只能与这柄刀和无尽的寂寞相伴度过?
小刀提着刀,久久地伫立在门边。外面飘零的飞雪,和他手里那孤独的长刀,越发映出了他那份隐藏在单薄的身体中的淡淡的落寞。
——一把落寞的刀,一个孤独的人
最易被落寞勾起的,莫过于无尽的思念。
——独在异乡的游子,落寞的时候总会思念自己的家乡;深夜买醉的浪子,落寞的时候总会思念自己的朋友;孤坐深院的少妇,落寞的时候也总会思念自己的爱人。
小刀也不例外。他现在正陷入到深不见底的思念中,这思念仿佛变成了一条娇媚无比的美女蛇,无限缠绵地绕在他的身上,他既挣不脱、甩不开、放不下,也不忍心将其挣脱、甩开、放下。
因为他思念的是一个女人,一个如空中飞舞着的轻雪般纯洁美丽的少女。
每当下雪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要想起她。不仅因为她以雪为名,还因为她的那份单纯、那份开朗、那份可爱,简直像煞了这眼前飘舞着的轻雪。
不,不对,怎该是她像雪,分明是这雪像煞了她才对。
——这一片雪调皮地在空中一荡,荡出的不分明是她灿烂而天真的笑脸?那一片雪懒洋洋地扭了扭身子,扭出的不正是她撒娇时皱起的弯弯的双眉?还有这一片,赌气般猛地转过身去,不也正是她使小性子时的那对亦嗔亦喜的眼睛?
小刀凝视着门外的飞雪,忽然微微地笑了。
他微笑着手提长刀,跨步出门,一任纷乱的雪花落在他的头上、肩上、身上。外面清晨的长街显得格外寂静,没有车马,没有行人,有的只是地上薄薄的一层晶莹的雪。
小刀轻轻地走在这一层晶莹的雪上,仿佛怕太过用力踩疼了脚下的雪。他缓缓地来到长街的街心,伫足凝立,仰首望天,脸上仍旧带着那种特殊的微笑
忽然间——“铮”地一声,天地间一时万籁俱寂,小刀的掌中,已经多了一道如雪般温柔,但比雪多了一份淡淡的哀怨的光芒。
——他拔出了他的“离仇”刀。
天涯流浪到天边,一颗心却总系在他起步的那片故土上。
天涯早已看惯了世间的花红柳绿,能在梦中相见的,却还是一直被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直到夜深人静时才敢拿出来偷偷地爱的那位姑娘。
天涯从一次次离别的伤痛和一滴滴眼泪的侵蚀中走过来,但在面对下一次离别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要伤心落泪。
天涯就是这样一种人,看似来去洒脱了无牵挂,实际上却拿不起也放不下
人是如此,剑也是如此。
"天涯剑"上的那一抹淡蓝的光晕,恰似天涯冷而幽怨的眼神;剑刃处那一丝轻轻的灰暗,恰似天涯身上那久洗不去的风尘;就连铸剑师一不小心在剑身上留下的一个瑕疵,也仿佛是天涯在离别时暗暗落下的一滴眼泪。
这样的一把剑,在这样一个轻雪纷飞的早晨,被一个如天涯这样的人握在手里,该是一道令人何等心醉的景象!
更何况剑不但要出鞘,还要在雪中一舞。
淡淡的剑光轻轻在空中划过,没有带起一丝剑风,似乎怕搅乱了那正片片飘落的雪花。但轻若无物的雪花,却还是为这一剑而微微地一抖,而后温柔地靠拢前来,在剑身周围快乐地飞舞着,丝毫不惧怕那锋利的剑刃。
小刀也在微笑,为了这快乐而可爱的轻雪。
他微笑着凝视仍在盈盈飞旋着的雪花,忽然腾身、跃起、出刀,仿佛自己也变成了空中的一片飞雪,和同伴们一起快乐地追逐嬉戏着。原本温柔文静的刀光,在雪花的影响下,居然也变得平添了一份天真的浪漫。
刀起,刀落,刀发,刀收,刀的每一动都是快乐的一动。此时一切刀法都早已不复存在,甚至连小刀自己都不知道他挥出的究竟是怎样的一招,他也没打算要知道。
——因为这是一舞,而并非是一战。
——人世间的争斗杀伐本已太多,今日适逢此情此景可以一舞,又何必要把人与人之间的卑劣与血腥,带入到这纯洁无瑕的飞雪中呢?
雪快乐地下着,刀温柔地舞着。
无论多么美好的时光,都总有逝去的那一刻。
——这一段时光越是欢乐,就越令人留恋;越是留恋,就越是不忍失去;而越是不忍失去,在不得不失去的时候,就会感到越发的失落和伤感。
现在的小刀就是如此。尽管在他的想象中,他还要伴着这一天的轻雪继续舞下去,由白天舞到黑夜,由黑发舞到白发,由今生舞到来世,但他也知道,这一舞其实已经要舞到了尽头。
他已尽兴,空中的雪花飘舞得越来越稀疏,仿佛也已尽兴。
——人生一世,怕的是不能尽兴;既然已经尽兴,就算失去了又有何妨?
天涯忽然也淡淡地笑了,当他的笑容在脸上绽开的时候,他的剑也已挥出。
一剑划过灰濛濛的天空。淡蓝色的剑光在落雪的间隙中灵动地穿梭着、轻盈地划动着,仿佛是上天给这幅本来就已经美绝人寰的图画上又添上的神来一笔。天蓝的剑光,纯洁的白雪,还有那渐欲从薄薄的云层中挣扎而出的朝阳的光芒,此情此景,怎一个“美”字了得!
长长的剑光在空中轻划而过,一顿一折又猛然盘旋而上,直冲天际——蓝光突敛!落雪无声。东方的天空忽然间亮了起来,初升的太阳终于在这一刻冲破了淡云的阻碍,从一天的云海中喷薄而出,一道和煦的晨光投了下来,不偏不倚地照在小刀的身上。
小刀仰头看着天上灿烂的阳光,脸上洋溢着快乐的微笑。他还刀入鞘,举手拂落了肩头的几片雪花,和天涯挽起手迈步向前方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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