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mryhb()
整理人: yvonneh(2000-11-06 22:51:16),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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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第三空间
世外桃源
光头、周静、阿杰还有小沈、冰冰,一个只下了一场雪的冬天。他们是我小 说里的人物和事,还是确确实实的存在的呢。
(一)
有一段没法证明的时间里我住在一间以前我从没去过的小屋子里,那个地方 叫桃源岭,在距里市区30公里外,荒芜人烟,也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地名,那年的 冬天的四个月里我从我熟悉的环境里蒸发了……
一个下着雨的冬天,我的传呼机被呼得没了电,我的手机总在说一句:你好 ,你所拨的电话现在关机请过会儿再打。我本来住的公寓的电话听到永远是没完 没了的长音。
我突然离开了所有的人,爱上我的人、恨我的人、对我不屑一顾的人和对我谆谆 教导过的人,之前没有一点点征兆。
只有我自己明白这个阴谋早就存在我的心里,不过是选择了这一天去实施罢 。这一天没有什么非常特别,我放弃了一份我极其喜欢又极其不满的工作。这天 下起冰冷的雨,我甚至认为这一天是一个早写在我生命里的故事的背景,灰色的 。但这一天离开所有的人和我的工作绝对无关,有时我喜欢到陌生的地方去尝试 另外的一种生活。
桃源岭住的地方有两栋两层高的小楼房是当地的茶农自己搭建起来出租的。 我租住其中的一间在二楼独立的小屋,十来个平米大,里面有房东的一张床,一 个衣橱和一些破旧的桌椅一起租给了我。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
打开窗户,前面是一个芦苇塘,湖水淡绿而清澈,被风吹干了的芦苇杆象哨兵 巡逻在湖面上。这里春天一定是很美,而我此刻看到的只能是一片片枯枝残叶, 风雨飘摇,生命衰落的景象……
我住的第一个晚上的半夜被冻醒,漆黑的夜里睁开眼睛看不见一丝光。记不 得电灯开关在哪个方位,一阵乱摸触手是冰冷的墙面,它使我的神经蓦然清醒了 起来。我找到了灯的开关……我点燃一支烟呼去了少许寒冷,看着裹在身上的薄 褥,听着外面风雨交集的呼啸声,恍如梦境。
房东一个四十六七岁的男人,他的样子丑陋象是一个老痞子。他似乎没有妻 子,他也没有固定的工作,他长不出一根毛的头顶和看上去有点阴鹫和偶露凶光 的眼神给我的印象就是以电影里那种极具有反派象征性形象出现的人物,“少林 寺”里凶神恶煞的秃鹰和“霸王别姬”里皮笑肉不笑的大汉奸。
第二天房东一早给我捧来了一条新棉被,说山区天冷被子要多加一点。他客 气的问我还需要些什么到他那儿去拿。我用嗯嗯啊啊的语言和面带讪笑的神情表 示着对他的友好,我想晚上带点东西去拜访一下他。
住这里的房客都管房东叫,光头。
我晚上走进光头的客厅,有两个年轻男子坐在一张茶几后面的沙发上磕着香 瓜子喝茶聊天,光头翘着腿坐在离他们不太远的皮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腾腾的 茶闭目养神。房间暖暖空气里飘荡的音乐居然是我喜欢听的用萨克斯风管演奏的 一首古典曲子。
下了几天的雨终于停了下来,早晨一缕金色闪亮的光透过窗的缝隙偷偷地溜 了进来。我捕捉到它的身影,看着它微笑,阳光是多么的可爱在这个冷峭的冬日 里。我听到小沈在楼下的大声说话,他和她那个住在一起的女友在欢呼着打他们 的羽毛球去了。
小沈和阿杰是我在光头客厅里碰到的房客,他们喜欢晚上到光头家里坐坐聊聊 天。这里没有迪厅、酒吧、体育活动中心、电脑游戏房、有线电视台,喝茶聊天 听音乐也许是晚上最好的娱乐节目。
小沈出生在一个出绘画奇才的地方扬州。小沈也正是由于这种原因从小就学 了绘画,他的天赋和勤奋使他以后注定要象他的先祖辈那样名扬四海,飞黄腾达 的。现在他因为没有被美术学院录取,愧对于江东父老而租住在这里不愿归家, 他想明年再考过。这其实很正常,人生难免有这样那样的坎坷,小沈还正年轻。 古人说: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阿杰是在这个城市里开小货车的,白天班晚班轮着做。所以有时每天都看得 见他,有时候只瞥到他匆匆的背影。
我是后来和光头比较熟以后听他讲起阿杰以前的故事。
阿杰曾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事情发生在他结婚以后的一年,阿杰有一次和他 的女人逛完一条街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他突然口吐白沫瘫倒在地上四肢抽搐,不 省人事。送到医院打了一针慢慢缓过气来,医生说这是典型的“羊癫风”是一种 遗传病。只能稳定一段在时候内,目前还没有办法医治,身体太累或情绪低落就 容易诱发,而且会越来越严重。言下之意患上这种病的人命不长久,自己多悠着 点吧。阿杰的女人一把眼泪地喊:阿杰,你早知道自己有这种病,当初谈恋爱结 婚为什么不早说。叫我以后怎么活啊。阿杰看着眼前这个捶头顿足哭天喊地的女 人平静地说了一句:那我们离婚吧。女人只不过是说说而已,阿杰却犯了真。他 把房子和财产留给了女人,孤身一人住在了这里。
这个故事过于了叙事简单了,但的确是光头讲的一段原文。他本来就不善于 用语言中的煽情来表达一个感人的故事,有一段时间的晚上我常去光头的客厅里 坐着和他聊聊。后来他听我讲些有趣的故事,再后来他唯一的亲人他的女儿周静 回来了。
这里还有一个叫冰冰的女房客和小沈住在了一起。他们的爱情故事我一时不 可得知,想来一定也是浪漫而悱缱。
(二)
我渐渐适应桃源岭的冷寂,荒凉和纯净,没有灯红酒绿琳琅满目熙熙攘攘。
我自己做饭洗衣服打扫房间做我以前不常做的家务活而后坐在床上翻一些很 厚的书。有时我会放下手里书,拿起笔把我心里突然想到的东西写在笔记本上。 我回忆中的小时候跳进冰冷的水沟里抓鱼儿、爬上高高的槐树捉知了的环境和现 在住的环境极为相似。
小时候我向往着去冒险,没有既订的方向去陌生的地方做从来没有做过的事 。这种向往注定我长大以后行为处事与常人相背驳……
有时我欣赏我自己我又怀疑我自己。
桃源岭只有一条街,前后200多米。这里的民风纯朴,大多数人以祖传下来的 种茶、采茶和卖茶为生,所以坡间地上到处可见茶地。在冬天新叶还没长出来的 时候,一枝一枝树丫排列得整齐而有趣。山坡后面的不远处靠着黑苍苍层次不清 的山峦。
有一天我沿着山坡后面的泥泞登上了山的最上面。夕辉印照山的轮廓清晰的 浮现出一条睡着了的卧龙。我的心被这种景色震撼,一瞬间我彻底迷失了我自己 ……
……阳光注视着一个小男孩,他的枯瘦身上背着一把汽枪,在荒漠的土地上 走啊走……阳光看不见那个小男孩了,他找到了向往的森林他的身影消失在浓密 的树荫里。那年是那个男孩在读初中放暑假的时候。
……三天后有两个伐木工人看见奄奄一息的男孩把他带出了原始森林……
那个失踪过的男孩是我吗?
几天后的晚上在桃源岭真有人失踪了。
失踪的是小沈的女友冰冰。
冰冰不见了!小沈快要急哭出来,他已经一个人找了两个多小时精疲力尽了 。
整个上午都看到冰冰和小沈在一起,她幸福偎依在情郎的怀里温柔地看着他 横一条,竖一条的在画布上涂抹着。我走过阳台他们微笑着和我打招呼,问我, 晚上去光头那里坐坐吗?我说,好。
我晚上到光头客厅里,光头在给窗台上的盆景浇灌,阿杰在。我们刚聊了一 会儿,其间还聊到小沈和冰冰这对令人羡慕的小夫妻,小沈就脸色惨白地冲了进 来……
小沈说,他的一句话得罪了冰冰,冰冰就赌气出走了。
小沈说,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冰冰不会走远,过一会儿他找着她说几句 消消气的话,冰冰就会跟他回家了。
小沈说,冰冰在这里没有什么亲朋好友,身上又没有带什么钱而且她还是个路 盲,走远了找不着家的。
小沈说,他都已经找遍了这里一带,平时他们常去的地方和他找着过她的地方 。
阿杰开着车,晚上风大,吹着枯枝猎猎作响。小沈对着窗外不停的喊着“冰冰 ,冰冰,冰冰……”叫到后来声音狼嚎一样,又哑又寒。
车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停了下来,车灯白晃晃地照着前方没有路了。小沈再也支 持不住毫无顾忌地哭了起来。光头颓然对阿杰说:打110报警吧。他是知道报警以 后的后果,冰冰和小沈是没有结过婚租住在他这里的。
冰冰神密失踪的事在第二天的下午弄了个水落石出。冰冰抵押了块手表坐了辆 车回县城自己的家里去了。
小沈长久地伏在阳台的栏上一动不动象一座石雕塑像。天寒地冻,夜色越来越 深沉了。
我去劝过他:回屋睡觉吧,冰冰过几天肯定要回来的。
光头阴沉着脸,他被治安执行部门告知要对他进行罚款。他走出房间门,面无 表情的走到小沈边上,“吧嗒吧嗒”呆呆抽了一支烟。后来他拍拍小沈的肩膀一 语不发的回房睡觉了。
小沈浑然不知,他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三)
光头逢人就说:我女儿要回来了。
他乐呵呵的整个下午就蹲在了门口,眯着双小眼挠着头皮心情特好,看到谁 都嘿嘿的笑,然后说:我在等我女儿呐。
傍晚的时候阿杰开着辆小面包车扬着一路的尘土停了下来。光头动作敏捷地跳 跃起来跑过去打开车门,从背影看他的身手绝不是已经快五十岁的人了。
我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看到一个穿黑羽绒衣的女孩从后座下来。光头的身影遮住 了她的脸,我仍能看见她婷婷玉立站着的身影妙曼而美好。
光头提着行李和他的女儿一起说笑着走近来,我看清楚女孩是瓜子脸,眼波扑 朔迷离,她应该象她的母亲。
气象预报晚上要下雨的过了晚饭以后果然一蓬雨披头盖脑地泻下来。
光头哼着小曲冲着我的房间喊:过来坐坐吗?阿杰、小沈都在。
我对光头的客厅已非常熟悉。前一段阿杰开夜班车,小沈失恋把自个关在屋子 里的时候,我成了客厅晚上唯一的常客。光头喋喋不休把陈列在客厅每一件摆设 的由来象数落珍宝一样讲给我听,他似乎很怀念他以前的妻子,这里的每一件东 西都和她有关。包括CD里那些经常放的萨克斯风管演奏的古典乐曲都是他妻子喜 欢听的。
我有一些天没看到小沈了。他白净的脸上一根一根胡茬特别显眼,仿佛是一 道新添上去的景观,使原本稚气的脸忽然就多了沧桑。
我们在喝茶听音乐,相互间说些自己的以前或听来的故事的时候,房东的女儿 从卧室走到客厅。她看着我,当遇到我的目光时,又赶紧用长长的睫毛盖住漆黑 明亮的眸子。
很晚的时候我们走出光头的客厅,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小沈叫住我问:你刚才讲 的些事是不是真有的事。我勉强地一笑说:别人都叫我故事大王。
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温柔而令我迷失的雨。她从最远始的记忆敲起,翩翩飞舞 在我的陋室,她说,她来了,她来了……
年少时候我暗恋过一个教我政治课的女老师,我借书给她的时候把电影票夹在 借给她的书里……我也曾背着一把汽枪去寻找童话书里的原始森林……我失踪过 两次(不包括这一次),后来又安然地回了家。我想去一个很遥远很偏僻的地方 ,是这里吗?那时候我不知道有桃源岭这么一个地方,后来我看到我父亲的一本 日记才知道,他来过这儿,他是三十年前作为人民专政的对象在这里改造过。那 个年代发生的一些事我不可知,父亲很少说,从别人嘴里听来的都有些荒唐。
(四)
时间飞快,我在桃源岭已经有三个多月。其间除了发生了冰冰失踪的事以外 ,桃源岭又回复了它特有的静谧冷寂和神密。偶尔带来点城市里气息的是光头寄 宿在城里外语学校念书的女儿周静,她两三个星期回来一次都是大包小包吃、穿 、用的东西。
周静看见我不再是刚见面时怯怯的目光,她从跑来向我借过第一本书以后, 就象只小鸟在我的房间里自由进出。每次她从学校回来,她都会来告诉我这一段 时间的事她又看了什么书,认识了些什么人。
光头对我说:你瞧我这个女儿,我想让她好好念书考上大学,再多化点钱也 值。
我说:她这么聪明一定能考上。
她象她的妈。
光头佬微笑地看着他的女儿说。
你看,这幅画好吗?周静捧着一幅刚画完的油画到我房里来问我。
是小沈画给你的?
周静点点头,你说啊,画得好不好看嘛。
画上的周静美仑美奂比现在的她更有一种成熟的美感……
我突然就想起了冰冰,小沈给周静画的这幅画里有冰冰的影子。
小沈说:那天我对冰冰说如果我一辈子贫困潦倒你会和我住在这里过一辈子 吗?
冰冰说:你是有才华有理想你不会永远这样。
小沈说:和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想做。
冰冰说:那我离开你……
小沈说:我是忘不了冰冰的。
我说:如果是缘份你们会在一起的。
小沈说:冰冰真的是爱我的。
我说:是的,她因为爱你而离开你。她希望你做一个有理想,有事业的男人 。
小沈对我说:我要去美术学院实现我的理想和抱负,我一定要使冰冰回到我 的身边。
我说,你能。
我的生命将是绘画的!小沈在心里呐喊出了铿锵声。
周静说:你讲的故事我很爱听,你是一个经历丰富的人,一个作家?一个诗人 ?是吗?
我说:我什么也不是……
周静说:天晴了我们去登后面的山,好吗?
我说:你不去上学了吗?
周静说:我放寒假了。
我问光头:周静的妈什么时候离开你们的。
光头说:周静七岁那年,也是一个冬天,下着很大的雪,她妈的老毛病犯了, 不停吐大口的血……这里交通不方便医疗条件又差碰上了大雪封山,送到市里医 院已经是太晚。
我看到周静在用很柔软的黄纸做着元宝。她说,明天是她母亲的忌辰,她和他 父亲要去给她母亲上坟。我想帮她做了几个元宝,她轻轻地附在我的耳朵边说, 你不是我家里的人不能做的。她环顾四周见没她父亲的影子,又说,你想帮我做 ,就做呗。我说,我帮你做了元宝,你要和你妈妈说这些元宝可是我做的啊。她 吐了一下舌头说,不能让我老爸听见,我在心里说吧。
晚上我做了梦。
这个梦安静得出奇,不象我以前的梦荒诞恐怖不合情理。我看见了茶地,墓 地,周静和一个象周静的女人,还有两个男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是光头他什么时 候长了头发了。光头说是让你看我年青时候的帅样子。周静说我说了元宝是你做 的。我说我真想和你们成为一家人。周静说你喜欢我了。我说不不。周静流泪了 。周静的母亲突然开了口,我知道你这样做是为什么。我大声说你不能说这个秘 密。所有的目光都盯着我看,所有的人都消失。我醒来……
光头和周静去上坟的早晨,我的目光注视着他们走得很远,直到两个黑点变成 颗粒从我的视觉眶眶里跳出去,再也找不回来。
(五)
桃源岭的家家户户门的两边贴上了对联,鲜艳的颜色使大门显得透亮透亮。 又到了一年的岁末了,我听到窗外的人声变得热闹鼎沸起来,我看到周静挂在我 窗前的美人像,我知道我该走了。
我难以解释我为什么要来又为什么要走也许有很多理由在我的一生中都不能和 我周围的人细说的。
也许我的前世今生在这里都有缘。
我和光头、小沈、阿杰一一道别。
周静还在睡梦中她一定甜甜梦到今天是我和她说好去登山的日子。她对我的想 象近乎完美,这种感情就象在当初我迷恋那个教过我政治课的漂亮女老师。
她醒来会发现她的那幅画在我空荡荡的房间里安静地对她说他走了。
一路上,一些层层叠叠的山和一株株耸立着的树从我视野里慢慢的消失,取而 代之的是高楼大厦、高架桥、钢筋混凝土,有些我熟悉又陌生的东西。我的思想 象断了翅膀的蝴蝶陷在某个地方飞不起来了。我想起那天光头讲完的那个雪天的 故事我的眼睛咸涩得难过,我忍不住要落泪。
车里的音乐台在点播台湾歌星的一首老歌“飘雪”。不知道是不是非常巧合, 还是那个点歌的人先已经看到雪了。随着司机一声惊呼:下雪了!漫天的雪花就 象拍电影的导演大喝一声,开始下!瞬息间纷纷扬扬,密密麻麻从天上倒了下来 。雪下得痛快凛冽酣畅,把整个冬天的雪都下掉了。
我听说过我父亲以前有一个私生子,我不知道那个孩子是不是我。
我小时候的名字叫做方思源。
我从没见过我的母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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