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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驴行在生命的彼岸 (zz)
发信人: meipp(活在失望中)
整理人: lilin(2002-11-25 21:57:38), 站内信件
    驴行是我的存在方式。 
     
    我的驴行是天生的。当我来到人间才七个月时,妈妈就用一个背篓带我驴行到离长江四千公里远的地方看望我支边的爸爸。此后每隔一年,我们就会远行一次,直到我六岁,妈妈带着我定居在世界第二大沙漠的边缘。我喜欢听火车汽笛的声音,喜欢听车轮撞击铁轨的铿锵声,喜欢在这种声响中感受到生命的运动和存在的证明。 
     
    真正意义上的独自驴行是从大二时开始的。 
     
    那年夏天雨水特别多,天老阴着,心情低落,人也特迷茫。于是我一个人时常在夜里搬一把椅子,坐在楼道尽头的阳台上望着天空发呆,直到天亮。或许如同青春期会自己来临一样,人对于自我价值和生活意义的思考也会如期而至。当时我总是在问自己:我是谁,我在干什么,我要到哪里去。 
     
    起初,我疯狂地读书,试图从书中找到点什么。那时课程也不紧,有大块的时间由自己支配,我索性就把图书馆当家了,希望通过书籍与在世的和不在世的人们探讨我的迷茫,希望他们能给我找到症结所在。在那里我看到了卡尔.雅斯贝尔斯的《悲剧的超越》,休谟的《自然宗教对话录》,库萨的尼古拉的《论有学识的无知》,甚至似懂非懂地通读了尼采的《查拉斯图拉如是说》。我期待着能从书本中找到证明自己存在的依据和途径。直到有一天,我偶然看到一位波斯诗人的诗句:“于是,我转身向苍天,我问:上帝可有明灯一盏给黑暗中跌撞的孩子?上帝说:你的想法好肤浅!”时,我才恍然大悟:上帝并没有明灯一盏,只有靠我们自己黑色的眼睛才能在黑暗中找到光明。 
     
    于是我决定开始独自驴行。 
     
    当我头一次独自看见车窗外的灯光渐渐远去,看见万家灯火慢慢的消失时,我发现我是那样地睁大着眼睛。我拼命想看清什么?生命的动荡与不安早在你来到这个世上时已经被注定了,你在被生命的追问中苦苦寻找着存在的依据和证明。那一年我十八岁,花了二个月的时间,游历了九个省份。 
     
    在陕北,我去看望家在农村的“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当我坐长途车到达县城时,车站并没有出现他的身影。我在黄昏中徒步向他家的村子走去,天越来越黑,路越来越烂,人越来越少,我越来越担心。虽然我安慰自己,大不了就在路边睡一夜嘛,但是黄土高原特有的黑暗与声响以及怕迷路的恐惧,让我心惊胆战。后来,在一对过路父子的帮助下,我终于找到了同学家,进门时已经夜里十一点了。那一次,我才明白,原来在城里次日送达的电报,在农村需要一个礼拜。 
     
    在宁夏六盘山区的泾源县(全国极贫区之一),我看见漫天飞雪,看见当地的老乡们兴高采烈地搬出雪橇往家里拉雪。疑惑之余问房东,原来,这里四季缺水,赶上这么大的雪着实难得。这里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有个地下水窖,把平时的雪水和雨水攒起来,成为一年的生活用水。于是,我也才明白,除了城里水龙头里流出来的自来水和江南水乡水井里的井水外,还有这么储存的窖水。 
     
    在东北大兴安岭,我驴行在大大小小的林场间。我看见森林小火车欢快地把人们收入的希望运出林区,也看见一座座剃了光头的秃山表达的绝望。在祖国最北边的北极村,看着阿穆尔河静静地流淌着,村长告诉我,一棵成材的松木往往需要上百年的时间,而照现在的伐木速度,用不了五十年,他们就会面临生存危机。他的话让我懂得,原来我们天天随手用的一次性筷子,是那么的不可爱。此后的驴行中,我一直自备一把不绣钢勺,绝不使用一次性筷子。 
     
    在五台山,我和广宗寺的主持一起过年。大年三十的夜晚是那么清静,到了凌晨一点时,远处菩萨顶的喇嘛讼经的歌声悠扬缥缈。站在庙里仰望天空,发现满眼的星光会让人心碎。寅明主持很认真地告诉我,佛教在中国流传的最广,信仰的人最多,误解的人也最多。人们往往都以为寺院、念经、做法事是佛教,其实那只是佛教的一小部分,是出家人的佛教,真正表达大乘入世的菩萨精神的恰恰是在家修行的人们,他们首先要做的,是建设和乐的家庭,认真努力的工作,不能因为信佛而荒废了事业,破坏了家庭的幸福。这时我才发现,哲学系毕业的我,过去对佛教的理解是那么的肤浅。 
     
    在西藏,我赖在海拔5500米的珠峰登山大本营不肯走。结果一场不经意的着凉,让我突然感冒发烧。于是,匆忙间只得迅速下撤到海拔4600米的定日县城。在高原得感冒极易引发肺水肿,而高原肺水肿往往会在二十四小时内要人的命。那一夜,除了与死神讨价还价,我别无选择。终于,我明白:我们的生命本是很脆弱的东西,在自然界中不过象梦草一样,无需耗费多大的气力,就能将它折断。但是,我们是会思考的苇草,我们是有智慧的苇草,因此,我们的全部尊严和价值就来自于我们的思想和对生命的执著。 
       
    驴行就象罂粟一样深深地吸引着我,让我欲罢不能。以至于在我选择工作时,为了能够有时间继续经常性驴行而留校任教。每年的寒暑假,我都在疯狂地穿梭,不停地走动。结果在不知不觉中,十三年来我驴行的足迹遍及了祖国大陆除广西和海南外的所有省份。 
     
    从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从二十世纪到二十一世纪,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们每个人自身都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面对新的生活。在这全新的层面上,生命要求我们每一个人对生活作出新的回答。生命富有激情,但不是天天充满激情。在更多的情况下,我们是在平静中默默地充实自己。我一直认为,生命是由一个个平台构成的。当你竭尽全力跃上一个台阶后,你就会面临一个新平台,在这个平台中你又会感到迷茫,又会寻找突破口,又渴望超越自我再上一层。而这竭尽全力一跃的突破口,往往是在你不经意的驴行中蓦然发现的。我们在静静地驴行中充实自己,开拓自己,思考自己,发展自己。 
     
    驴行是我生命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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