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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慢慢
发信人: fallen_7s(第七天野鬼)
整理人: purpledevil13(2002-08-12 21:47:32), 站内信件


                                         ——给妹妹

从左到右,回旋,扭腰,侧身,翻腾……
他笨拙地重复着师父指教过的那一招“刹那芳华”。
师父站在一旁,微笑。
只是在他着急浮躁的时候,轻声安慰一句:
“别急,慢慢的,就学会了。”
慢慢的,他擦去满脸的汗水。
慢慢的,他拾起了赌气掷下的木剑。
慢慢的,他学会了,也长大了。

于是师父开始教他别的。
第一次,师父带来了一只饿狼。
“杀了它。”师父简短地吩咐,然后独自离开。
那狼饿极了,深陷的眼窝闪着幽幽的绿光。
他害怕急了,握剑的手忍不住微微的颤抖。
它为什么要吃我?我为什么要杀它?
它只是饿了,我只是自卫。
他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无可奈何”。
他终于杀了那饿狼。
用他练习过几千遍才慢慢学会的那招“刹那芳华”。
然后他抛下剑哭,一直哭。
师父回来的时候,他望也不望师父一眼。
不知怎么,他害怕看见师父脸上会带着赞许的微笑。
但师父没有笑。
师父俯下身来,微微叹了一口气。
“你怪师父了?”
他想摇头,终于还是迟疑着点点头。
“慢慢的,你会习惯的。”师父终于落寞地笑了。“记住,这才是为师真正教你的第一课。人在江湖,多的是这样的无可奈何。学着去面对吧。”
会习惯吗?
会的。师父一次又一次带回饥饿的猛兽。
他一次又一次重复着无可奈何的杀戮。
慢慢的,他麻木了。
他的武艺却精进。
他终于可以做到,连看都不看就将剑准确地刺入那些猛兽的心脏,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师父的微笑越来越少了。很多时候,望着他的眼神甚至带着深深的莫名的悲哀。
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难受。
他常常会梦到幼时练剑的情形,而后从失落中惊醒,浴着残月独坐到天明。
什么都不愿想,慢慢等时间的流逝,慢慢重复着一句话:
“慢慢的,会习惯的。”
于是这种梦越来越少,直至完全消失。
连回忆都淡漠,他再也无梦。

那一天他忽然瞥见了师父鬓边的一丝白发。
师父老了。心一痛。
师父仍然带着那种悲哀望着自己。
“走吧,我们出去。”
“去哪儿?”仿佛又是那个无知无邪的孩童,对师傅教自己的一招一式都如此好奇。那一刻他竟然体味到遗失已久的近乎天真的欢乐。
然而师父的回答让他浑身冰冷,连血液都几乎凝结。
“我们去杀人。”
心神剧震,但从表面上看,他根本不动声色。
他听见自己以一种冷漠至极的声音淡淡地答应着:“好。”
他知道自己毕竟是慢慢在变得冷漠。

他杀了第一个人。
武功不高。或者,是自己武功太高?
他不知道。他只记得,师父把他带到一个喧闹的所在,指着一个穿赭色长袍的人,平静而轻声地吩咐道:“杀了他。”
于是他拔剑,挥剑,收剑。
连那人的长相都不曾看清。
强忍着腹中的翻江倒海,脸色却已苍白如纸。
恍惚中师父带他去了一个地方,见了一个人,拿了一些银子。
然后他们回家。
师父在灯下取出那银子,是十足的雪花银,他在朦胧中望来,却殷红如血。
当的一声清响,师父把银子掷在桌面。
“不要忍着,吐出来吧。这是你第一次杀人,慢慢的,会习惯的。”
苦涩的感觉和着污秽喷涌而出,他痛哭着呕吐不止。
什么都会慢慢习惯,是不是?什么都会!
泪水中望见师父的脸,扭曲而模糊。

于是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
师父日渐苍老,杀人成了他谋生的唯一手段。
当年师父靠杀人拉扯他长大,而今他靠杀人赡养师父终老。
把无可奈何在岁月里咀嚼久了,就再也不会感觉到苦涩。
师徒之间,能说的话已经少得不能再少。
只有晚间,一起在灯下数银子的时候,间或聊起些今天杀了谁谁谁,主顾是某某某之类的话题。
师父年老,精力不济,总是早早歇息,而这时,他往往会熄了灯,独坐在黑暗中,听师父均匀的鼻息,慢慢陷入沉思。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在沉思些什么。
糅合了太多的情感,太多的回忆,慢慢被岁月沉淀,慢慢地再也说不清道不明。

这天晚上师父中风了。之后师父越来越糊涂,越来越痴呆,对什么都不再感兴趣,甚至连他曾经最喜欢的雪花银。
他焦急,伤心,终于也还是平淡地慢慢接受了这样的师父。

有一天,当他练剑的时候,师父竟然意外地出来晒太阳。
他偶一回头瞥见了师父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手中的剑,眼中流露出单纯的欢喜。
他心一动。返身回屋,终于在结满蛛网的墙角找到了自己幼时练习用的那把木剑。那是师父亲手削给他的。
用衣袖擦拭干净,拿出来交到师父手中。
师父颤颤巍巍地用双手握住了木剑,茫然的眼中迸射出一丝久违了的神采。
他缓缓地自左向右,挥动那把剑,看那架势,显然是竭力想使出那一招“刹那芳华”来。
“啪嗒”一声,剑从师父手中掉落在地上。
师父孩子气地嘟了嘟嘴,吃力地俯身,捡起,舞动,掉落。
再试。
再掉。
一次又一次,师父兴致勃勃地玩那木剑。
他静静地在一旁看,不知不觉,不知不觉,一种情绪越来越清晰地浮现。
他的唇边绽开了许久没有舒展的笑意,他的眼角蓄满了再也不曾流泻的泪水。
他听见自己不再冷漠的声音,就那么哽咽着,轻声说:
“别着急,慢慢的,会学会的……”
也许,他也该去学会一些新的东西了。

天很蓝,阳光很灿烂,空气很新鲜。并不需要慢慢去感觉,而是在一刹那,他发现了。

                                        2002.7.31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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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武夜游神】
  第七天野鬼

                 为谁?做第七天的野鬼? 
               用颓废的黑暗,拥吻绝望的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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