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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委蛇故事:黥(三)
发信人: nexxen()
整理人: yvonneh(2000-11-20 00:21:09), 站内信件
我就这样开始了我不知多少年无助的追寻之路,象一个捕快不舍昼夜上穷碧落下
黄泉,许多次我觉察到他离我是那么近了,我分明呼吸到她的气息从翕动的鼻翼
深入到刻骨铭心的经验。当我潜行接近时竟无一例外地迷失了她的行迹。在她惯
于驻足之地,我蓦然惊觉那擦肩而过的人就是她了,那人回首,被别的容颜替换
。她的声音会游过千万人混杂的灰黄的迷雾刺破我空转的知觉,以一声银铃的讥
诮的清脆笑声终结。那些层层叠叠堆积的人面在惘然的扫视后四处漂浮着越来越
模糊的眉眼,嘴角,发丝和风,告别时代的信物。也许他早已删改了我记忆中的
被照彻的形象,成为一张纸,一张止付的信用卡,一张没有封面的光碟。我也终
于明白,我和她,从此被分割在两个世界,所有无望的追寻都只不过是无法停止
的目的地不明的行走而已,也许只有是我唯一的生活了,我不能停下脚步在山上
的木屋或着夏夜的池塘水边象少年一样赏玩月光浮在窗棂歌声般静美,一朵莲花
悄然开放。
(我的朋友耷拉着头,偎依着渐渐弱了的火势。他凌乱的长发遮翳了被火光照亮
的额头。我猜他是因为毫无兴致而渐入梦乡。我不会惊醒他和我大相异旨的个人
幻梦。我宁愿我能象他一样成为别无所求的嗜睡者。)

也许我是那一年初雪后走入集镇上唯一的客栈,夭夭者聿丰姿绰约地做在柜台后
面色忧郁地注视这些饕餮之徒和少年酒坛子们,象怀着许多心事。
“你好吗,夭夭者聿,你离开之后这样消瘦了。”
对于这想往以久的重逢,我是应该激动才对的,可我故作淡定,以医生对熟识的
病人客套的关切的口吻手道。
“对不起,我不是什么夭夭者聿。客官,你是要住店呢还是打尖?本店有上好客
房,价格也不贵。”

那么我是在一个令人沮丧的梅雨之夜,穿行过阡陌纵横的沟渠,荒颓的石板桥,
冒雨兼程于故国的官道。一柄油纸伞庇佑了我,我见到夭夭者聿着一袭白衣为我
拒开那冷雨。他楚楚的目光怜悯我雨湿的襟袖。
“夭夭者聿啊,这么多年我找你找的好苦哇。”
“行吟者,我不喜欢你以这种无赖的方式跟我说话。我只是不希望看见你发着抖
倒在稻草人身旁,和你那些该死的诗一起被埋葬。对不起,我走了,你继续找你
的夭折吧。”
她的白衣轻扬,象一面孤绝的帆从这漫天的雨幕飘远。没有再回头。

我的嗜睡的朴质的朋友对故事的趣味毫无鉴赏力,所以不置可否,他的故事大约
与他平庸的生活一样平淡无奇。如果这平淡之后还有什么隐匿吊诡的话,那么他
的沉默寡言和无动于衷就令我肃然起敬了。我愿意他不是个被虚妄荼毒的人,难
以启齿不过是不愿翻动一座座青草葱茏的坟墓。
天色尚早,白昼有时显露的祥和也清新可人。河水的叮当声愉快地消解步行的疲
乏,没有别的旅人来惊扰我们各自幽独的思绪。冬天象一场含蓄的雾悄无声息地
来临了,我们注意聆听雪花的消息,风雪是行路的大忌。我们得在封河之前登上
智水的航船,不然我们将围困在这个冬天。而我内心更渴望我所熟悉的六角花瓣
的精灵降临我毫无趣味的漫漫旅程。从雪到雪,整整一年,车声,马鸣,霖雨,
飘风,不经意间已经走过了所有季节和卷积的客途。时间象守更人的灯火从无变
迁的痕迹,场景推移,角色来来去去,只有当往事成型,虚无的追溯和解嘲的一
声轻叹时我应该觉察到那盏灯又一次被添过了油。传说中不灭的灯光因守更人的
失踪而溘然熄灭了,现在人们以钟表计时。子夜时分,一声掩耳盗铃的钝器的闷
闷的叩击声没有惊醒懵然不觉的睡眠者,他们浑然无闻。
我的黑夜和他们的白天一样,只是在灯火熄灭之后,我的时间没有指针。

河流总是河流,无论去意徊徨,或者狂泻千里,只是流逝的东西。和所有通航的
大河一样,智水的航船只是失落希望的承载者。夜航船载着我们象大城方向去了
。我其实想到我们跋涉过的道路将再次被植物湮灭,没有留下路标的旅程是否意
味着我们的这些混沌岁月象被大雨临洗的瓷砖上的图画重新空白。我嘲讽自己这
些随然生成的诘问。江风鼓荡着我们的帆,前方依旧是黝黑群山。
江风吹拂着我们的头发,带来寒冷的夜的爽神潮气。我的朋友被披散的长发掩饰
的面孔显露出来,线条柔和,有江南少年的玲珑的英俊,他忧愁地注视着江水,
那怅惘是如此浓酽。这么久,我第一次发现他的面部如果不是故意挤弄出丑陋的
无知的表情应该非常清秀的。
“行役阿三,你该理一理你的乱草一样的头发了。”
在船家初掌的渔火的光里,我分明看见行役阿三的右颊上古怪的一块。
我伸出手指,触到火一般炽热的恶毒的,那是一块黥印。
他的哀恸而不是狂暴我不可想象,又不是我给他刻上的这邪恶的玩意儿。但我还
是羞惭了,我愿意我真的只是一个瞎子。
“我就是那个虚妄的逋客,我不能和你一起去都了。”他收拾行李,招呼船家靠
岸,沉入江岸迷离的黑暗里,他的黑衣即使在黑夜里依旧清晰可见,被风声裹挟


我从错愕中醒悟过来,遂放声长啸了,如夜枭厉嗥。河面一时波诡云谜,将叛逆
的意志一浪一浪暴虐地推向生死惶惶被诅咒弃绝的故乡。
船家觳觫:“这是智水,这是禁忌,你会受到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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