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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三男二女一江湖之四
发信人: zjdyan()
整理人: yerk(2000-11-06 13:32:46), 站内信件
  也是这样一个干旱的年头,田地里颗粒未收,乡民们的生活,实在是过不下
去了。虽知去张家堡借粮如入虎口,但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家人饿死啊!

  张五就是在那时去借粮的。
  那时候,乡民们都揭不开锅了,张家堡照样用白花花的米饭喂狗,且还有大
块大块的骨头。
  张五在门外直站了两个时辰,才听见门声吱咧。
  张去式出来了。后面相跟着两个打手,还拉着一条狗,端有狗食。
  见有狗食放于地上,那狗只嗅了一下,就是骨头也不动一下,显然已吃饱。

  “不可浪费,不可浪费。”张去式连连叹气,“张五,你就把它吃了吧!嘿
嘿!其它的吃饱了再说。”
  张五那时真想冲上去拼命,但他忍住了。哪能扭得过这条大腿?
  “张五,你不是要借粮?吃了它,就借给你。这狗食,不算在内,这可是白
花花的米饭!”张去式在说话时,对“狗食”两个字说得很重。
  张五心中升起一团怒火,穷人的怒火,他咬牙忍住,转身欲走。
  但他眼到之处,却看到他的儿子__张仁,正站在面前。这孩子,今年已十
五岁了,通身没一点肉,那已说不上是皮包骨,简直就只剩有一个躯壳。
  只有他那肌黄的脸上,那双无神的眼睛,才证明他是一个活人。
  这孩子,从昨天早上起已没进食,这当儿是出来寻找父亲的。
  张仁当然看到了这一幕,他有着乡下少年那种反抗的性格。他拉起父亲的手
就想往回走。
  仇恨而委屈的泪珠,已然挂在他的脸上。
  但张五在看到儿子后,却不想走了。
  羞耻与死,他的羞耻与家人的死活,他宁愿选择前者。
  他当张仁的叫声于不闻,直向那狗食走去__不,那不是狗食,那是白花花
的米饭,那是香喷喷的骨头。总而言之,那是穷苦人血汗的结晶,原是世界上最
为香甜的东西,只是有人把它糟蹋了。现在把它吃下去,是血与汗的回收,虽然
这之中的历程太过曲折,真真实实包含有穷苦人无声苍老的代价。
  就在他端起碗的那当儿,他听到了张去式那冷森森的话:“张明君,你最好
不要多管闲事。”
  也在这时,张五的手被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张明君。
  两个男人,紧紧搂在了一起。
  张五放声大哭,男人的羞耻、男人的柔情、男人的无奈、男人的仇恨、男人
的眼泪,在这里,全有了。
  张五恨自己,我张五连妻儿都养不起,我还算是一个人?
  张明君强忍愤怒,理也不理张去式,只沉重的拍了拍张五的肩膀,说:“走
,上我家去。”
  正在这当儿,忽听张仁叫:“明君伯,小心!”
  张明君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帮榨干农民的血汗还赚不够,还要拿农民
来取乐,要农民放弃自尊的人会干什么来,他是清楚不过的。不由地青筋暴起,
一转身,就在那打手抡刀欲砍的一刹,飞脚踢中打手的手腕,那刀,被踢飞了。

  这可是张家堡历史的意外,无疑这一切使这个一直以来因暴力威吓而使人微
觉安稳的市集丢了脸。是啊,这个优秀的堡终于露出了它羞人的一面,竟有人胆
敢在老虎的眼皮底下反抗,且又是如此的明显,不生气才怪,不丢脸才怪。
  可到底丢的是谁的脸?谁有脸被丢?
  是的,男人的愤怒,足以他们干出他们平时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在第二个打手的直砍横扫中,张明君次次都笨拙却灵敏地避开了。就在这个
打手又一次举刀劈向张明君之时,他快,而张明君更快,一个扫腿,打得那打手
一个狗扑食。也果然,那“狗”的嘴正对着了狗食。可明显的是,这个“狗”也
早已吃饱,因为他根本不去理那狗食。
  张仁不由叫起好来。
  那个打手恼怒之极,一跃而起,拾刀又砍过来。张明君也早拾刀在手,边冲
边叫:“来吧!我与你拼了。”乱砍中,那拼死的样子,吓得那打手不知所措,
步步后退。只听“铛”的一声,两刀相碰,那打手的刀又被打飞。这也吓得先前
第一个冲上来的打手再不敢近前。
  “好”,张去式阴恻恻的赞了一句,“且让我也来领教一番。”话音未落,
早抢步而上。
  张五父子这才暗暗叫起苦来。张明君未学过武,哪会是这个管家兼武师的对
手?而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也是张五人父子料之未及。
  其实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张家堡从未善甘罢休过任何人,何况这一次可算
是张明君自己找上门的,怎会例外?
  而此刻围观者渐众,但众人都有是站得远远的,不敢走近前来。
  也果如其然,三两招过后,张明君便被张去式一脚步踢飞了。
  张去式哈哈大笑,倒也不和以前那样逼人太甚,与两个打手,反就此返进堡
去。
  也因为这,这之后的几天里,众人都猜测着这其中的原因,只始终解之不通
,就张明君也是想之不明。而张去式在这之后,在他那个凶残“尊号”的背后,
又加上了上点神秘的光环。“不可思义”这个名词得到广泛的应用,从这方面讲
,张去可算是一个推广成语的功臣。也从此之后,张去式如一个随风而去的气球
,离众人是越来越远,虚无飘渺,终不得近前。可幸并非无影无踪,不过有人说
若真是这样就好了。
  见张去式去远了,在旁吓坏了的张五父子,赶紧上前扶起张明君。
  回去后,张明君拿出家传的玉笛等物抵押给当铺,两家人相帮着度过了难关

  也就在一个多月后,张明君在一个大雪纷纷的黑夜被人杀害。
  如若先父真是张家堡人所杀,哪为何他们在一个多月前没有动手?张家堡并
不是没有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的先例,这究竟是为什么?
  说到杀人,最多也是张去式所为,先父手中为何拿的却是梅花?
  是不是危急之中没得选择,唯拿一棵梅花来暗示是张家堡所为?
  当着张来夫妇的面,张天龙把所有这一切疑问都讲了出来。
  “孩子,张家堡心狠手辣,多是路上遇上,他们痛下毒手。”
  “但是,我父亲是深夜被害的。记得那天夜里,是先父先睡了我才睡的。”

  “可能是夜里起来大便,不幸遇上了也说不定。”
  “张啸成那老贼说他儿子外出学艺五年未归。”说至此,张天龙也就把在路
上与张堡主的相遇经过说了出来。这使张来夫妇惊讶不已。未了张天龙问张来夫
妇,“在这五年中,你们是否见过张梅中?”
  张来夫妇都说没有。张天龙便说:“张梅中多是深夜里回来,因此我们都见
他不着,不幸先父遇上了。不过,先父要去方便时,也不会去到那里?”
  “可能是去干别的事也说不定。张啸成凶狠异常,他儿子什么事干不出来?
这主要看他的兴趣而定。再说,把一个拖去那棵梅花下,对他岂非易事?”
  “先父,会出去干什么事?”
  “唉!孩子,那能在这个关节眼上一昧打转?去找张梅中,准没错。”
  “可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若他们拒不承认,我们又能怎样?”
  “这倒也是。不过对他们那种人,我们还要啥证据?那岂不是自己与自己过
不去,白白便宜了那些人?”
  “张来伯,别说这些了。你先告诉我,张五叔他们是怎么死的?”
  “哦,看我都有忘了,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事情其实很简单。在张天龙去县衙的初几天,张五还不知他去了哪里。直至
张天龙进县衙被打后,消息传回,张五才知道。去找时,已没有张天龙的影踪。
他便以为张天龙还被关于监狱,上状伸冤,被那县官打了一顿,回来后卧床不起
,两个月后便去世了。而张五婶,因失子失夫之悲痛,加上少吃少穿,原本有的病
又发作,终于不治,撒手西去。张洁如,于母亲死后第三天夜里,不知所踪。
  “这个狗官,不杀难解心头恨。”张天龙说完,起身就往外走。他这才知道
,只因自己一时疏漏,没有告诉张五一家自己的去向,酿成了怎样的后果啊!
  “孩子,你去哪?那狗官,已于几天前升调京都啦。”
  “这种官,还能升?”
  “孩子,如今世道,奸人当政,哪还有什么公道可言?听说今天是新官上任
之日,你路上碰着的张堡主,肯定是上县城迎接庆贺刚回。有个消息不知是真是
假,说的是这个县官之所以调来此地,是因他有同条人命案判得不公,原地待不
下去,这才调到这里来的。”
  “岂有此理!这帮狗官,他日相见之时,不叫他们知道什么叫公道才怪!”
张天龙说话时,拳头握得“咯咯”叫。
  “孩子,你一切可得小心。官府,更不是好惹的。”
  张天龙答应了一声,又问道:“张来伯,几年来,一直都没有洁如的消息?

  “没有。那孩子,可是个好孩子!老天,你为什么就不能给穷人一点安身之
地?”张来责问起天来了,可是老天,您老听到了吗?
  张天龙一时无言,许久了,才又说:“张来伯,张五叔他们葬在哪?”
  “我们遵照张五生前的遗愿,把他葬在张仁的墓旁。你五婶的墓也在那里。

  “那我现在去看看他们。”张仁的墓张天龙知道,而能找到张仁的墓,也就
不难找到张五夫妇的墓。
  “可堡门就要关了?你还是明天再去吧!”
  “这不碍事。”
  也许他们还不知道,今日之张天龙,岂是一般村民所能比。所谓严师出高徒
,区区堡墙对张天龙来说,不过小菜一碟。
  张天龙曾听堡中老人讲,以前,张家堡不过是一个四百人左右的小村庄,一
村人和谐相处,倒也自得其乐。自二十年前张啸成来了之后,便一切开始改变。
他们强迫村民建堡墙,开始时,有村民反抗,但都给张啸成带来的打手打死了。
也从那时起,村名改为张家堡。不过在村民们的眼里,这里仍是他们的“张家村
”,张家堡不过是堡主一家的代称。
  也自堡墙建成,来往人渐多,张家堡开始繁荣起来,逐渐成为一方重镇。村
民们暗地里都说,张家堡的繁荣,是用他们的血肉筑成的。而张去式等人却说,
是他们带来了张家堡的兴昌发达。没有他们就没有张家堡的今天。以前的村民,
几时想到了发展?张家堡的一切,都是他们的功劳。
  张明君,是十九年前带着张天龙搬到这里来的,其时张天龙才一岁多。张天
龙渐渐大了后,常闹着要妈妈。张明君在好言好语哄着他后,常独自一人呆呆坐
着,不发一言。张天龙渐渐识事,见此情此景,不好再问,父亲也不再提。就这
样直到张明君死,张天龙也不知自己的母亲是谁。他唯一记得的是,他原先的家
乡闹水灾,是父亲带着逃到这里来的。
  因为这一切,当张天龙站在张五的墓前时,他又一次想到了父亲的死因。为
这,在他的内心,不乏阵阵波涛。
  在天山学艺时,他曾多次听师兄弟们讲到江湖上许多千里寻仇之事,其中隐
姓埋名是很平常的。父亲,是不是来这里避祸的?母亲,是不是于祸乱中被杀?
讲到水灾,那是否只是父亲的一个借口?如是这样,自可免去许多可能。
  这么说,张天龙想,父亲以前,多是江湖中人,一定会武功。但张天龙旋即
又否认了,父亲是不会武功的。姑且不说张天龙在与父亲相处的十多年里没有见
他动过刀枪。更重要一点,听张仁讲,在父亲与张去式及其手下动粗时,他不过
凭的是村民们所固有的招式乱打乱舞而已,根本没有练武者的武姿。人到忍无可
忍之时,又何须忍?
  但话说回来,父亲若真有心隐姓埋名,也自是不会轻易显示武功的。寻仇者
鼻觉之灵敏度,是江湖人一直以来所赞叹与佩服的。常常是某人退出江湖几十年
,只因一个疏忽,大半生之苦心尽付东流。
  还有,张去式对任何一个与他作对之人,从来没有见他像那次一样只打了父
亲一下就了事,这点是令人奇怪的,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
  照这样说来,是不是父亲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之后,就因这次终于暴露。深
夜中,仇人寻至......
  张天龙想到了在父亲被杀的那天自己早上醒来,身上放有一块玉。
  对了,定是父亲知道危险已来临而无法逃避,故有此着。又如若不是仇家,
想来不会于第二天又来追杀我以灭口?对,事情一定是这样。
  那么,张明君是否就是父亲的真名?仇人又是谁?
  想至此,张天龙不能原谅自己了。自己怎么可以这样想呢?不由得暗暗骂起
自己来,这一切怎么可能?父亲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他那会有什么仇人?
  张天龙了解父亲的性情,他脾气之温和,可说是有口皆碑的。十多年来,他
乐以助人,以至他的家业,从搬来时的中上水平,变成了贫贱之家。
  父亲在这十多年里,不得罪过任何人。仅有的一次争执,就是与张去式相斗
。他的声望,在平民百姓中,是比张家堡高得多的。这当然免不了张家堡之妒才
忌能,以至有可能出手杀人灭口。之所以那一次张去式没有动手,是因为怕闹市
中影响大,以至无法收拾,这才夜里下手。想来,这不无可能。
  这样想着时,张天龙从怀里取出那块玉。
  这玉光滑晶莹,中间有一点红色,是为一点红。师兄弟们都说这玉世上甚是
难得,是珍品。
  但这玉的形状甚是古怪,不是一般玉所有的圆形或其它规则的形状,而是有
许多鳞角。细看起来,姑且称得上像个正孵蛋的母鸡,但又是那样的不伦不类。
有一细线,正是从那“鸡眼”里穿过。
  张天龙看了一回,辨不出个所以然,也便只有小心翼翼地收好。
  他拜奠完后,又自伤悲了一回,这才缓步而回。
  正在这时,右边树林里约半里开外处传来刀剑相击的“啷哐”声,人声喧哗
,有四五个人左右。
  张天龙一怔,天色已晚,会有什么人在这里相斗?有心去看一看,当下疾步
飞掠过去。
  只见林子中间的一块空地上,正有三个三十开外的人围着一个少年人在斗。
其中那三个人装束不似中原人氏。
  此时这四个人都已是满身血渍,身上衣服烂处甚多,步伐零乱,显然已斗了
多时。那三个人仗着人多,斗至此时,却是胜券在握,因之越战越勇。这时,只
听其中一个对另两个咕噜了几句,也不知说的是什么。少年趁机对另外两个卖了
一个空子,趁讲话那个一时分神,一阵猛攻,打得那人手忙脚乱,随之一脚把他
踢飞。想不到的是,那人在被少年踢飞的刹那,发射暗箭。那少年一时躲闪不及
,肩膀中了一箭,顿时脸色惨白,迟缓中,又被对方一人拍飞。
  在那少年落地之时,另二个又已是飞身而至,相互间也不说什么“你老先来
”,不想到少年人是未来之希望,很齐整的,举刀就向少年劈下。那少年此时已
是身受重伤,哪里还躲闪得了?当下也只有闭眼受死。但听“哐啷”声响,刀,
没有砍下来。少年睁眼一看,那两个人的刀,已然被砍飞,自己身边,不知几时
已站有一个人,那个人,正是张天龙。
  “好啊!原来你有帮手,说话不算话,算什么东西?”三人中生着三角眼的
嚷道。
  武林之中,讲究信用可谓是行走江湖的第一要旨。没有信用,当真是寸步难
行。许多人,是把信誉视为第一生命的。
  经他这么一说,张天龙已大体明了这里的情况。多半是这几个人相邀好在这
里比武,若真是这样,自己本不该加入来。但他刚才见那三个人如此手段,卑鄙
至极,段非什么善类。又想到老辈人曾说外族武士多次想统领中原武林,已不知
有多少人因之被杀,之间的殊死博杀,也已数不胜数。这三个人,服饰如此奇特
,莫非又是一次入侵的开始?当下冷冷说道:“这事,本来我是不该管的。但我
见有三个人围着一个人打,竟然还施暗箭,有心问清楚,这是否也是你们事先约
好的?"
  那三个人一时噎住,恼怒起来,又是一齐攻了上来,欲置张天龙于死地。
  但张天龙岂是泛泛之辈,加之这三个已是劳累异常,怎是张天龙的敌手?当
下被打得落荒而逃。不过这次他们还是占了便宜,多带了几道伤痕回家。
  张天龙无意杀死他们,见那三个人逃得远了,返转身来察看那少年的伤势。

  那少年此时脸色苍白,口唇干燥,正昏昏迷迷的,直打冷颤。张天龙撕开他
被暗箭所伤处衣服,只见伤口处绿黑一团,竟是中剧毒之象。不由得倒吸了一口
气,暗叫不好,起身就欲向那三个武士逃跑处追去。他实在不敢相信,那三个武
士的暗箭之中,竟还喂有剧毒。江湖险恶,之此可见一斑。
  “别......别走,”张天龙还未走上两步,就听到那少年在叫他。他心里一
喜,以为少年有解药,那样,就不用去向那三个武士追讨解药了,赶忙停了下来
。却听那少年说:“别追了,没用的,我可能已等不了那么久。这里有一把剑,
麻烦你拿去张家堡昌兴酒楼,交给二楼左转临窗桌上那个穿丐衣的人......”说
至此,少年竟是昏了过去。
  “喂,喂!”张天龙一摸鼻子,还有气息出入。他初次遇到此事,自是不免
手忙脚乱,好不容易镇静下来,心想如去追那三个武士,如何才能追得上?不如
先把他身上的毒吸出,再去酒楼找那个乞丐想法子。
  当下张天龙俯身下去,张开嘴巴对着那伤口就吸,但他还没吸几口,一时只
觉脑眩目花,支撑不住,倒在了少年的身旁。
     *                 *                 *
  再说张来夫妇,当天夜里不见张天龙回来,倒也不曾在意,以为他多是由于
堡门关了,入不来,在外借宿了。料来他也知道此去四里之外有一个小村子,那
里,总可以借宿一夜的。
  第二天一早,张来夫妇起来后,就忙着杀猪。
  今年由于干旱,收的那些东西,还堵不住张家堡张得开开的大嘴,何谈储存
?家中上一点吃的也没有。为庆贺张天龙的回来及让这孩子开开心心的,最后,
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家养的那头猪身上。
  说到这猪,也如人一样是肌黄骨瘦。天旱进来,老天爷是连畜生也不放过。
要寻一点猪食,也是不容易。
  这头猪,本来他们是打算养至春节再杀的。瘦归瘦,身架倒不小,算是个命
根子。
  但现在看来不杀的不行的。
  张天龙如果知道此事,是一定不会让他们杀的。倒不如趁他现在不在,恰好
动手。
  还在昨天黄昏,他们就商量好了。那时候,张天龙走后,在院子里。
  张来面对着老伴坐着,一会望望老伴,一会瞧瞧猪,许久,才鼓起勇气说:

  “我们不如......”
  “孩子他爹,你就别说,一切,由你作主吧!”
  张来不由自主、忘情地搂住了老伴的双肩。他的双手,由于激动,有些颤抖
,一行浊泪,竟就从眼眶里流出。
  多好的老伴啊!
  几十年的恩爱,已使他们达到通过对方的一个眼神就已意会对方意图的程度

  他何曾不深深了解他眼前的这个亲密的人呢!他问她,不过是尊重的表示。

  他们是张家堡最值得羡慕的一对。
  他们虽然过着清苦的生活,但他们相濡以沫,真心对待他们所拥有的一切,
却是苦中有乐,其乐也融融,这是富人所难体会得到的。
  世俗生活,本就有所得必有所失。物质上的缺乏,有时更能营造出关爱中的
温馨,这是肯定的。
  在张家堡,若以金钱的多少来衡量幸福的话,堡中最富之人,当算张啸成。
但他从二十年前搬来张家堡时,就已没有了妻子,当然也就谈不上夫妻恩爱。
  一个人若没有了妻子,他的幸福是令人怀疑的。
  张啸成也从来没有纳过妾(这一点是令村民们费解的,在封建社会里,特别
是张啸成这种人)。如果真有点什么,也只有那属于同床异梦的一夜情。
  那,能算幸福?
  但村民们也有理由来批驳关于张来夫妇幸福的论点。
  那就是他们没有儿女。
  这其实也是张来老伴叫他“孩子他爹”的原因。这样叫,仿佛他们是已有孩
子的父母,这使他们感到惬意,多少满足一下欲望。
  他们实在渴望能有一个孩子。
  但几十年的失望,已使他们对之丢失幻想。他们夫妻间,也便把对孩子的渴
求转化为对对方深深的爱。
    他们虽有过小磨擦,但请问那一对夫妇没有过?由于处理得好,两个人
相互宽容,相互改进,这一切反而成为生活中的浪花,给他们带来了更多的恩爱

  也许是他们的至诚感动了上帝,戚氏怀孕了。
  是的,至今已有五个多月。
  但戚氏仍然叫张来为“孩子他爹”;张来叫戚氏为“孩子他娘”。
  这是一种充满希望的呼唤。这是一个快成为现实的爱的流露。
  这样叫,使他们相互间更感柔情蜜意。
  一个五十多岁的人第一次怀孕,这其中的幸福,谁能说得清?
  这天早上,他们请来张屠户把猪杀了,把最好的切下来,其余的,就托张屠
户拿去集上卖。
  但直至中午,还不见张天龙回来。
  张来夫妇这才着急起来。
  张家堡人都有些什么家活,他们是知得一清二楚的。张天龙这么久不回来,
是不是已遭不测?
  戚氏便叫丈夫去墓地看看。
  张来在经过去墓地必经的一片密林时,被三个人——张家堡的三个打手杀害
了。
  这发生在午时。
  一个老汉,当然不是三个年青力壮,且会武者的对手。
  戚氏是下午酉时出来寻夫的。
  她当然更不是那三个人的对手。
  这里,就这样死了二个人。
  不,是三个。
  这一夜,天,忽地刮起了风,也下起了雨。很凄厉,很狂暴......
  这是张家堡十一个月来的第一场雨。
  但没有多少人感到欢欣。
  *                       *                  *
  张来夫妇的尸体,是在两天后夜里,才被一个人偷偷葬掉的。
  他们的墓,除了两个小土堆外,便什么也没有。
  没有碑,没有花,没有酒,甚至没有一个人,为他们好好地哭一场。
  他们去得静悄悄的,好像这个世上,原本就没有他们一样。
  张家堡的乡民,连讨论的声音都不多,他们只一昧觉得很怕、很冷。
  只有天,才为他们洒了眼泪。
  雨,从那天起断断续续下了五天。
  现在,这片林子又已干净。没有血腥,没有罪状,好像这块土地本就没有过
残杀。
  张来夫妇,就葬在这片林子的旁边。你会发现,就两个小土堆,也是显得非
常零乱。
  这里很静。
  只有风,在陪伴他们,为他们哀鸣。
  这个世界,有时候自然界比人更识得体贴人,同情人。
  是的,有谁知道这里葬的什么人?除了那个动手埋葬者。
  从这里再行二里,便是张五夫妇与张仁的墓地。
  第六天的这天中午,天空,还是阴沉沉的。
  张五的墓前,此时正站有一个人,一袭白衣长裙。
  她脸带面纱,看不清脸庞,但从她的背影看,身材姣好。
  她的腰间,别有一把长剑,显得与她的娇弱,不很一致。
  她,正是张洁如。
  外出四年,她除了已长成大姑娘不说,而且身怀绝技。
  柔草大师调教出来的第一个弟子,想来不会场差到那里去。
  一个小时后,她回到了家门口。
  周围空无一人。
  不过,她也不想找任何人。
  对着张明君的屋,她呆了好一会。屋,已成残恒败壁;人,怎么样了呢?天
龙哥,现在哪里?
  她不敢再停留下去,她怕自己再不走,就会控制不住自己。
  她来到了昌兴酒楼。
  她已有多半天未吃东西。
  一上二楼,她即感觉到有不怀好意的眼光。
  但许多人,一看到她腰间系有长剑,便不敢再视。心中直说,身材好是好,
谁能料那会不会是一张丑陋的脸?要不,也许已是七老八十。如不是,大白天,
为啥带着面纱。
  吃不到葡萄,当然就说葡萄酸。
  只有中间一张桌上的,还在定定地望住张洁如,眼睛,直往身上瞄。
  店小二笑嘻嘻的迎上来,欲引她去靠窗的一张空桌。
  “店小二,我们这里还有一个空位,为啥不带这位小姐过来陪我们大爷喝一
杯?”
  中间桌上一个打手模样的说道,旁坐的连声咐和。当中坐的一矮小中年汉子
微微笑着,颇赞许的样子。
  他,正是张去式。几天前发生的事,对他不过是过目云烟。况且,这以后张
天龙再没有找过他,因缺少刺激,早把一切忘记。他只记得人生在世,当及时行
乐。
  店小二望望张洁如,又望望她的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张洁如站住在那里,强压怒火,没有动。她当然认得张去式。
  “店小二......”先前那个打手又说话了。
  店小二好像刚从梦中醒来,小跑至那张桌前,嗫嚅道:“张大爷,她......
剑......小人不敢。”
  “笨蛋。”一巴掌,张大爷直把他拍飞出去,“我们请女英雄吃饭,又不是
打架,什么剑剑剑的,真扫兴!”
  当下抱拳曰:“女侠千万别见怪,在下一向于会武者颇为赏识,特别是女中
豪杰。若不嫌弃的话,过来一坐如何?”
  话是这么说,眼睛,却不是白长的,开足马力,不停扫 上扫下。对张洁如腰
间系剑,隐含几分讥笑。他从来就认定,漂亮女人的一切都是做作的,带着剑的
,也不例外。不过这次他至少考虑少了一个问题,其实这也算是张洁如姣好的身
材引诱得他失去了应有的判断力,那就是,这个女人,是否就一定是个漂亮的,
还青春十八,而且不会是个乔装打扮的男人?
  他们这些人,做事但求自己舒心,随心所欲,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刚才还
不三不四的,这当儿改了一种口吻,以为对方一定已把他们刚才的言行忘掉,会
受庞若惊、乖乖地过来与他们饮酒作乐。他们从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这本来就
正常得很嘛!
  他们肆无惧惮,因此他们做事会比一般人大胆。在某种肤浅东西的卖弄上,
许多时会比一般人出色,也会因此俘虏了一些少女的心。张洁如,会是一个例外
吗?
  出人意料地,张洁如向中间那张桌子走去,向张去式走去。
  张大爷满心欢喜,众打手,已是退到两边。这一下不是只有一个空位,而是
有了三个空位。
  看吧,好戏在后头呢!
  对他那个胖夫人,在十几年前就已名存实亡。张家堡的女人多着哪!
  也在拥有那把刀后,他去岳父家屈指可数。
  去,又能有什么赚头?
  看,现在不是又有一个。有这种身材的女人,丑,也丑不到哪里去。 就丑吧
,最多不看相貌不就行了。张大爷也才发觉他还从没有这样来过呢!这够新奇,
够刺激,对,戴着面具来,就这么办。
  张洁如走过来了。
  走得那样婷婷娉娉,走得那样仪态万千。张大爷的心里,实在是乐开了花。

  就在张洁如款款坐下的刹那,突然剑出鞘。
  好快的剑法!
  张大爷心里的花还未开得最艳,差点就谢了。
  鲜艳的花与冷浓的杀气,这是多么大的反差。
  也许是张去式心里的花还不到时谢世,他避开了这一剑。
  他身子向后一倒,堪堪避开了。只身上已是冷汗涔涔。
  本来,对于女人,他从来不缺少防备。
  张洁如的走姿是如此优美,他隐隐感到这是不好的兆头。
  特别这是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因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就更须小心。
  不过在张洁如坐下的刹那,他放了心。
  想不到,对方却在似坐欲坐的当儿出剑,这张大爷当然想不到。
  这还不算,还未等我们的张大爷立稳脚筋,桌子,又已直冲过来。
  张去式躲无可躲,顺势向后一卧,四只桌脚,从他耳朵两旁飞过,击穿了背
后的板墙。
  就在这时,张洁如又一剑刺向张去式。
  张去式连忙滚开,顺势抓起一椅子,就向张洁如横扫过去,同时人顺着这股
力一跌而起。至站稳了,惊魂稍定。
  他现在的武功,看起来比几天前高明得多。
  是不是,面对女人,他的武功才施展得出来?
  三十招刚过,他的刀,已是架在了张洁如的脖子上。
  到此时,张去式心里的花又死灰复燃。当然,既然是“灰”,自有一些不同
于人的东西。
  “要打时,今晚有的是时间,不要心急嘛!”
  说完,奸笑了几声,右手慢慢地拉起了张洁如的面纱。
  “啊!”张去式一声惊呼
  只见面纱下的,是一张皱巴巴的脸,还笑微微的呢!
  果不出所料,刚才吃酸葡萄的先知们直叹。
  张去式料之不及,脸上杀机顿起。唉,本就想好不看她的脸的,怎么又看?
但这能怪自己?只能是这老女人该死。
  知自己丑,为啥还生这么窈窕的身材?这姑且可以谅解,不可谅的是竟还自
不量力,这么老了,还招摇过市,四处卖骚?
  怎么,还想杀大爷我?看我不......
  但他更料之不及的是,他的脖子上,不知几时也架有了一把剑。
  “把你的刀放下!”
  张去式听到了一个女人声。这声音虽算不上甜润,却不乏温柔。
  他当然不愿为这个丑女人而丧生,但他不得不考虑到:自己放下刀后,若对
方不放......
  “我们一起放!”
  “老身要杀你,还不至于用这种手段,你放是不放?”
  他的脖子上,已是有了道血痕。
  这个丑女人,当然不值得自己与之同归于尽啦!
  张去式连忙把刀放下。
  “师父,是您?”
  天!张去式心里一震,这个丑女人竟能说出这么甜而嫩的话,一定是老天爷
又一次搞错对象。。
  “徒儿,你没事吧?”
  “师父,我没事。”
  “那好,我们走!”
  张去式看到这做师父的,竟也带着面纱。
  唉!不用说,都是差不多的啦!
  张大爷又对整件事想了想,竟若有所悟的笑了笑。啊!是了,一定是这师徒
俩闲着没事,想男人想得发疯,要满足又难得满足,固想出此计来发泄发泄,要
以自己的身材“调戏”男人呢!
  张大爷得意地、阴恻恻地笑了。众打手被弄得糊里糊涂,难道,大爷还真看
上了她们其中一个?
  想至此,不由也是微微一笑。
  在这笑声中,柔草师徒去得远了。
  “师父,你怎么到这里来?”
  “你第一次行走江湖,师父怎么能放心?就跟在你后面来了。徒儿,你对这
次遭遇有什么感想?”
  “师父,我......我......”
  “觉得难为情?”柔草大师微微笑了笑,“其实,对你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
子,连师父我,看着也动心。”
  她们虽为师徒俩,但许多时候,更似是姐妹,又因为都带着面纱,从外表上
,确实是难以分辨的。
  这话说得张洁如红了脸,娇羞地叫了声:“师父......”
  “好,好,师父不说啦!徒儿,你知道轻吗,”柔草大师的话顿时严肃了起
来,“那个人为什么要杀你?“
  “是因为我要杀他吗,师父?”
  “是,也不完成是。你想想,如果是一位老妇上楼吃饭,他们会那么注意?
”柔草大师紧接着说道,“他们是看到你有这么好的身材,又因你带着面纱,这
才为难你的。如果再被他们看到你的真实容貌,就你要杀他们,他们也不会这么
快就动手的。”
  张洁如无言以对。想着那种种前因后果,脸儿更红。
  “江湖人心险恶习啊,孩子!特别是一个女孩子独自行走江湖,更是使人放
心不下。当然江湖上也不乏好人,但又往往是,成百上千个好人的阴险想法,也
比不上一个奸佞之人的一半。
  “这也是许多好人料之未及、束手无策的缘故。阴险小人常因臭气相投,聚
于一堆,看起来声势浩大,在好人还未来得及团结一致的时候,是要吃亏的。为
师之所以给你带上面纱,为的是多一层保险。但我想不到的是,他们在看到面具
后,因不合心意,竟也要杀人。当然,这之中有你要杀他之缘故。徒儿,我不得
不告诉你,你今天之行为,有些操之过急。除非你能一剑杀了对方,要不......
唉!谁不想事情和和满满?可未来之事又有谁能预料?
  “说到那些人,你能满足他们的欲望他们固然欢喜;但若不能满足,是要杀
人的。他们自认为这个世上,不应有他们不顺心之事。”
  听至此,张洁如本想问师父,既然如此,为啥刚才不杀了他?但当她想到师
父一心向善,今天说出这番话,已是万不得已,又怎会下重手杀人?
  “徒儿,那个武师是不是就是你常说起的张去式?”柔草大师问张洁如。她
见张洁如刚才一出手就欲那人于死人,若那人不是与她有刻骨仇恨,以她的本性
,是不会如此的。
  “是的,师父。”
  柔草大师摸了摸张洁如的头,安慰她说:“徒儿,你千万有能气馁,你知道
吗?你今天对打的那个张去式,我原本也觉得他不是你的对手,但他后来越战越
勇,看得出,竟是还未出尽全力。也真想不到,张家堡的武师会是这样一个武林
上一流高手,当真人不可貌相。唉!不说这些了。徒儿,你是应该再去练几年才
行,这些,就以后再说吧。是了,为师今天还发现了一个可笑的东西,你知道是
什么?”
  “恕徒儿愚昧,请师父明示。”
  “什么明示、愚昧,是你师父愚昧才是真。你知道吗?你带的那个面具,造
型是笑微微的。”
  “笑微微的......”
  张洁如一想刚才情景,不由自主跟着师父笑了起来。
  柔草大师道:“幸他一时糊涂,才没看出你带有面具。来,为师新为你做了
一个面具,这个,就显得年轻多了,但你可别怪师父不给你庐山真面目,以至于
找不到如意郎君哦!”
  张洁如脸上又是一红,小声说道:
  “我永远都不离开师父。”
  “别傻啦!只怕到时,我还拉不回来呢?好了,好了,都说够了。现在说正
经事吧,那‘申大人’已不在这里,听说已调升京都,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他也会升官?”
  “世事谁能说得清?”
  “那我只有上京都。”
  “也罢,为师就同你一块去吧!”
  “那太好了,师父。”
  “走吧!”
      *                          *                       *
  这个山洞,位于半山腰上。
  又因洞口向下,洞里面地势高,虽下了几天雨,洞内仍是干燥如常。
  此时已是雨过天清,阵阵微风吹来,让人感受到了秋天特有的清爽。
  洞里此时,正起着一堆火,阵阵鸡香,扑鼻而来。
  周围坐着的,正是张天龙与那少年,另外还的一个着丐衣的老者,手里拿有
一绿色拐杖,是为丐帮帮主信物。
  这老者,正是丐帮现任帮主谷一。
  那少年,是武林后起之秀江向霜。
  只听谷一说道。
  “柳大哥真个为一代宗师风范,教出的弟子也是如此令人眼红。哈哈,来,
鸡熟了,吃,吃!”
  张天龙的师父,正是天山派掌门柳朝南。
  四十年前,江湖上人才辈出,在一大批后起之秀中,武功最高者,当算谷一
、柳朝南、白异天、武当派清竹道长、少林寺泽宁大师。
  他们在四十年前那场与漠北魔王巴雄的殊死血腥中结为兄弟,按年纪排来,
是为柳朝南、清竹道长、泽宁大师、白异天,最小的为谷一。
  可惜白异天于与漠北魔王的对仗中,为救谷一被漠北魔王用“毒魔掌”击倒
,无治身亡。
  漠北魔王虽终被杀死,但几十年来,活着的四人,也就是现在江湖上称道的
“武林四老”,一直把之引为切齿。
  张天龙道:“师父几年来,一直记挂前辈。当初晚辈得前辈相帮,初入天山
时,师父直怪前辈为啥不去一施。晚辈这次下山,临行时师父特别叮嘱,说见了
前辈,务叫前辈赶去天山一施。”
  “嘻嘻,那次介绍你去,已够麻烦他,那敢再去相烦?却想不到大哥是如此
挂念小弟,以后倒要多想想他才好。”
  谷一生性不羁,平时总是笑容满面的。什么江湖上的规规矩矩,原不放在他
的心上。只有发号施令时,极力观察,才稍微有点威严。但他一生光明磊落,义
薄云天,疾恶如仇,江湖中人说到他,莫不夸手相赞。四年前,在游至张家堡时
,正碰着被县官痛打一顿的张天龙。由于他还不想收徒弟,便介绍张天龙去了天
山。
  “这么说,前辈还是不答应去一趟天山?”
  “多想想,当然不如走一走,还可弄得一口酒喝,这岂不合算?想人的滋味
,可不好受。来,闲话免谈,快点吃,这鸡可是比昌兴酒楼的好吃多了。”
   “前辈,以后你去天山,约我一才去好不好?我很想去看一看天山天池。况
且,路上有你,我就不愁没好鸡吃。”江向霜说话了。
  “我,可管不着你。”谷一笑道。
  “向霜兄想去天山,那最好不过。你什么时候去,天山人都是欢迎你的。”
张天龙接着说。
  江向霜道:“那多谢啦!此次得你舍身相救,还不知怎能样感谢才是。若再
加上这一次,可是下辈子也还不清了。”
  张天龙道:“要谢,你还是谢前辈吧!”
  谷一道:“向霜,你在我面前几时变得这么客气?都是一家人,何说两家话
?这客套话,我从来是最烦的了。你们以后,放随便点才好。一个既然还未死,
就当是自己还不该死,这不就行了吗?最紧要的是好好地活下去,像个人样。”

  “前辈,你这是大人大量,我以后也就不提,只记在心里就是。但我想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又是怎样得到解药的?那毒药当真利害。”江向霜
道。
  “赴你小子的约,我敢迟到?如果再被你寻根问底起来,那可倒大楣啦!天
龙,你不知道,这小子问起话来无完无了,你过不上两天,就会领教到。他问的
问题古灵精怪,让人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好提问题,不是很好么?”张天龙笑说。
  “也是你小子才说好。啊!不得了,你们两个臭味相投,我以后可惨啦!”
谷一一面愁容。
  “清竹道长、泽宁法师,还有小明子前辈,可都没这样说过,就只有你才这
样说。好吧,我以后少问你就是。”江向霜对他也是无可奈何。
  “好,算你小子会讲。我说呀,那些人一定是给你说得飘飘然起来啦!“谷
一的语气开始松懈。
  “谁说的?”江向霜故意反问。
  “好!好!算我错了,我投降。谷一孩子似地认输了。张天龙在旁见此情此
景,微微笑了。
  “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江向霜又道。
  谷一只有道:“哦!我到酒楼后,时辰已过,还不见你小子的踪影。听旁人
议论,说有一个少年与三个漠北武士到这边树林里来了。我便知又是你小子起的
风波。赶出堡来时,刚好碰见那三个武士往回走。嘿嘿,人家既好好地,一定是
你小子已被占了便宜。当下叫他们乖乖地带我来到这里,拿解药给你们吃了,搬
到这里来。算起来,你们已昏睡七天了。四十年前,也不知有多少英雄好汉就死
在这种毒药下。这毒药名叫‘三辰逝’,即三个时辰内不得解药,必死无相量。
又有一名曰‘昏七散’,这名字听起来不坏,但却是要人在吃了解药后,还要昏
睡七天才能醒。”
  “这么 厉害!那三个武士呢?”江向霜连连咂舌,却也不忘连连问话。
  “放走了。”
  “他们真的是漠北武士?”
  “是的。他们的穿着与四十年前一模一样,错不了。看来他们又已行动,中
原武林,注定又要血腥连连。想不到中原武林,每隔二十年,都要经厉一场浩劫
。”谷一忧心忡忡。
  江向霜道:“二十年前,他们也来过?”
  “不错。那时是漠北魔王弟子漠北圣僧侵入中原。四十年前,我们之所以没
有杀他,是因为他信旦誓誓。想不到二十年后,却出尔反尔。”
  江向霜满脸疑惑:“奇怪,我怎么没听我妈说过?前辈,后来呢?”
  “那一次,我们四个人,这四个人,你该已知道是谁,可不能再问。我们虽
然参与了这场博杀,但此时的圣僧,已非昔日之魔王可比。也许他终于领悟到‘
漠北真经’的真谛。只可惜漠北异人的心血,算是被这些人污蔑了。当时我们四
个人连手,也不是他的对手。少林寺在那场浩劫中,总死了三百名弟子。可幸后
来出现了‘幻梅雪雪’三位剑客,才于太行山三人连手,用幻梅剑术击杀了圣僧
。”
  “这可从未听说过。前辈,你再说说他们的名字与来厉。”江向霜是一脸讶
然之色。
  “天龙,你看看,我的麻烦可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不过这是我自找的,怪
不得别人,也只有自认倒楣。是这样的,我的好小子。这三个剑客都姓张,对了
,与天龙是同一个姓。他们的名字分别是张雪伦、张雪霸与张雪开。听说这三个
人幼时父母都被害,后让一隐姓高人收留。可惜的是,这位高人的名字我至今仍
未听说。就是这位高人,特为他们三人连壁创了‘幻梅剑术’,可谓是无敌于天
下。但自二十年前太行山击杀圣僧之后,三剑客匿名埋姓,至今不知所终。此次
漠北武士卷土重来重来,其势必不减当年,但愿这次三剑客能重现江湖,再为武
林除害。”
  听至此,张天龙也是满脸惊疑之色,但更多的是惊喜。他在听到“幻梅雪雪
”时,就不停地想,这是否与父亲的“梅花”有关系?不过随即又暗骂自己胡思
乱想,这怎么可能?虽说幻梅三剑客二十年前开始隐居,也有可能来张家堡,父
亲不就是十九年前搬来张家堡的?但幻梅剑客是有三个人的,再说父亲又不会武
功,家中,没有一把剑。
  一个剑客对于剑的感情,比之一个养猪专业户对猪之感情有过之而无不及。
特别是一个已成名的剑客,手中没剑,简直就是要他的命。对于一个普通人家,
屋里有一把剑用来防身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之事。但张天龙记得清清楚楚,
自己家中确实没有剑。
  及至最后,他竟然想到,会不会是幻梅三剑客杀了自己的父亲?
  唉!当一个人为某件事而茶饭不思时,一看到或听到与这件事相关的事物,
总要浮想联翩,寻根问底,好似那事物真与自己所求的有联系,一昧要探出个所
以然来。有些可笑的想法,也就不足为怪了。
  正想着心事,张天龙不由自主地于怀中取出那块玉,噍着出神。
  江向霜此时,正沉醉于英雄的行侠之中。及想到幻梅剑术,那到底是怎样一
种剑术?手,不由地就四处击杀风动,要创出新“幻梅剑术”来呢!
  年轻人,你若真这么聪明,便不至被暗箭击中啦!
  倒是谷一注意到张天龙。
  “天龙,你在想什么?你手中的是什么玉?该不是在想未婚妻?”
  谷一虽然刚刚说过武林可能降临的血灾并想到自己的不敌,但他毕竟为江湖
上响荡荡的人物,对于自身之生死,并不太在意。他只是担心着整个武林。本性
难改,当下又对张天龙打趣道。
  张天龙一时过来,答道:
  “前辈见笑了。这是先父的遗物,不知前辈是否见过?”
  谷一既与幻梅三剑客见过面,这东西若是三剑客的,他或许曾见过。若他能
辨认出来,那自是可从中验证父亲的身份。
  但谷一也是不知道。
  此时,江向霜也已从剑海中神游出来,一看到张天龙手中的玉,开口道:
  “这块玉虽是无形无状,象是乱搞一通。不过细细看来,模样却是不俗。你
父亲之所以给你留下这块玉,自是大有深意。也许这就是他一生的钟爱。从这也
就可以看出,你父亲一定是一个不俗的人。一个人能让这样的珍宝保持原状而不
弄成大众化的样子,自有其过人之处。前辈,你说是吗?”
  谷一微微笑道:“你说得这么肯定,看来我不认同也是不行。”
  张天龙道:“先父不过一介村夫,可经不起向霜兄如此夸奖。”顺着,他也
便把父亲的遭遇及自己的想法全说了出来。最后道:“关于先父之死疑点很多,
凶手究竟谁,一时颇难定守。幻梅三剑客为武林豪士,想来不会干这事,是故让
两位见笑了。”
  “天龙,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可不可以问?”江向霜探询道。
  “你有什么,但说无妨。”
  “这……”
  “向霜,有什么,你快快爽爽地说出来,干啥吞吞吐吐的?”谷一发话了。

  “那好吧!刚才前辈不是说幻梅三剑客幼时父母都被害?我是想问……”
  这话已是明显之极,以下的也无须江向霜多说,谷一与张天龙都已明白。张
天龙跳起来,“这不可能!家父又怎会是杀人凶手?”他从来只想到父亲是被人
杀害,没想到父亲也可能是杀人凶手。这之间角色转换,由不得他不为之心惊。
忽然间他象发现了什么,问谷一道:“前辈,你能告诉我,二十年前,你遇到幻
梅三剑客时,他们多大年龄?”
  “最大一个,大约四十五六岁。其它二个,想来该不超过三十八岁。”谷一
想了一阵子,答道。
  “四十五六、三十八?家父四年前是五十一岁,若活到今是五十五岁。二十
年前,也即三十五岁。”张天龙正算着,江向霜道:“三十五岁?那他不是有可
能是三剑客之一?”
  “向霜兄别说笑了,家父哪会是剑客?”张天龙说道,又对谷一说,“前辈
,你是否能详细一点告诉我:三剑客是什么时候开始从师学艺?还有,你是否曾
听说过三剑客报仇雪恨的事?”
  谷一又是沉思了一会,才缓缓说道:“听说他们从师学艺时,最大的才十三
岁。及至二十五时才外出报仇,不过具体情况怎能样不知道。这之后反回师门,
待到二十年前又才出山。照样说来,令父当不会是三剑客的仇人,何必为此介怀
?那一切,不过是向霜的胡想。”
  江向霜刚想说:“那会不会是你爷爷?”但终于没有说出,吐了吐舌头,想
:你这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吗?净想冤枉好人。不该说的话,特别是这种没有事实
根据的话,还是不说为妙。再说,江湖上亨誉的三剑客,又怎会去做斩尽杀绝,
要于夜里除掉幼小的张天龙那样残忍卑鄙的事?他对张天龙刚才所说的在父亲被
害后深夜被追杀之事记得清清楚楚。
  当下江向霜对张天龙道:“天龙,都怪我。我不该说出那种话,请你原谅!

  “我根本没有怪你。我还要多谢你呢!经你这么一提,我也就解决了一个问
题,摒弃了三剑客是凶手的想法。这样,我追寻凶手的范围又缩小了一点。”张
天龙诚恳地说。
  江向霜能说什么呢!他只暗暗为能结识到张天龙这样一个朋友而高兴。
  谷一也赞赏地望着张天龙,道:“幻梅三剑客之间的兄弟情谊,在二十年前
已是传遍天下,成为武林佳话。想来,他们是不会轻易分开的。况幻梅剑术只有
在三人连壁时,才威力无穷。天龙,对于你父亲之事,能帮到的,我们一定尽力
。我觉得你现阶段的重点,是查清张梅中的情况。”
  “多谢前辈指教!”经谷一这样一说,张天龙心中可说是有了准头,“晚辈
刚才因无知,污蔑了三剑客的清名。以后,还请前辈与向霜兄多多指教。”
  “好!好!别再这样指教个不停了。说了这么多,也该体谅一下肚子。来,
还有一只鸡,快吃了。”谷一“指教”着张天龙与江向霜。
  啃着鸡,张天龙问道:“前辈、向霜兄,你们何去何从?”
  谷一笑嘻嘻地看着江向霜说:“我还不知这小子找我这糟老头有什么事呢?

  江向霜一下跳起来,道:“本来,我找前辈没什么事,不过饮酒罢了。但现
在,可是有事做啦!”
  “是不是去追查漠北武士的行踪?”谷一还是笑嘻嘻地。
  “哈!正是如此!”江向霜拍手叫道。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该是漠北武士的未日到了。不过这样一来,可就不能
时时向前辈与向霜兄请教了。”张天龙道。
  江向霜拍了拍张天龙的肩头,道:“彼此彼此!不过放心吧,总有我们相见
那一天的!”
  谷一道:“天龙,你的身体已大好。此事不宜迟,我们就此分手吧!你可要
多加小心!”
  “我会的,前辈!”
  *                    *                    *
  张来家的门是开着的。
  但屋里没有人。
  屋里当然没有不会有人。
  张天龙从进门的那一阵起,就闻到了一种发霉味。
  他很快就弄明白。发霉味,是从桌子上锅里散发出来的。
  他一揭盖子,就看到了猪脚、猪肝等做成的菜。
  肉虽单调,但也颇丰盛,各式各样的。
  桌子上还有一瓶酒。
  酒,当然不会馊。现在,它还发出阵阵酒香。
  张天龙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张来夫妇不在家,而且时间不短。
  但为什么门,又是开着的呢?
  屈指算来,他已离开七天。
  这七天之中,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张天龙弄不明白。直至夜里三更之前,仍弄不明白。
  三更之时,来了一个人,告诉了张天龙这一切,并叫他小心张家堡。
  这个人,正是张屠户。也是他埋的张来夫妇。
  他对这个世界,倒还不象杀猪时那样面无表情。反而好得很。
  职业,并不就能决定人。
  在第二天早上,张天龙又听说到了张屠户的死讯。
  这使张天龙再也无法忍受。除了张家堡,又有谁人会干这事?
  张天龙也曾想到漠北武士。但他很快就否认了这个想法。
  他听张屠户说,张来夫妇是一前一后出堡去的,而且相隔时间不少。漠北武
士要杀人发泄,也不至于在那里站着等。他们杀人的机会是一个。
  也就只有张家堡了。
     *                  *                     *
  张家堡总占地面积为一千亩。当然这里所指的张家堡,只是“老爷”的“寒
舍”。还不包括张家堡那些村民们的“贵府”。
  “寒舍”大门前,是一大片空地。平时,总是冷清清的。
  并非它离村民们的“贵府”远,相反,它的对面就是闹市。只是由于没有人
愿意,不,是不敢走近前来,故它保持它“千秋万代”的尊容——虽没有人多少
人欣赏。
  “寒舍”正宅分为前院、中院与后院。
  用张家堡一老人的话说:前院表示的是堡主的衣服,是华丽高贵,或是华而
不实?任人评说。至于中院,代表的是堡主的脸。对客人是友善或冷落,是真笑
或笑里藏刀,在这里将得到印证。后院?那可是堡主的生命。
  老人是这样解释的:一个人穿什么衣服,别人当然可以看得到。不过他(她
)对于别人的脸色,那可视人而异,并非每个人都能得到笑脸。至于后院代表生
命,那是因为后院是堡主的休息之地,也算得是立身之所。你想想,一个人若没
有了立身之所,岂不已要了他的命?
  照实际情况来说是这样的。前院为待客之所。不过在张家堡垒的记忆里,堡
主的客人一如他的夫人,从未出现过。
  倒是张去式的客人络络难绝。这里,都差点成为张去式的府第了。
  讲到这其中缘由,如张去式的客人般“络络难绝”,不说也罢。
  中院,可算是堡主品味的体现。因为这里面的东西多是他的收藏品。一般人
,是难得一见的。能入门的,至少已得到了堡主的一个笑脸。可谁也不知那是不
是真笑。
  后院,那就不用介绍了。其实一个人只要被人知道了他的品味,他的卧室是
怎样,已自不用言。
  堡主一家,除了堡主外,就只一个儿子。没有什么妾或妾不妾的。
  倒是张去式一家子才显得完整。不过那也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他的老婆儿女
已搬出。
  听说张去式在庐山近旁(具体地点不详)新建了一座庄园,其势不逊于老爷
的“寒舍”。他的老婆儿女,多是搬迁新居了。
  当然,讲到这,得讲一讲花园了。
  事实上,堡主现在常住的是花园。那里有新建不久的小楼房。
  花园里,繁花似锦。又各种果树乔木成排,一片绿阴。
  季节的变化,还没有给它带来多少异常。
  花园中央,是一片草地。小径迂回处,有一草亭,是为乘凉饮茶之地。
  那两屋小楼房,就建在草地的边缘。周围盆花环绕,一片艳然。
  堡主真正开始了他的隐居生活。
  就在四年前,他已把堡中一切事务交给张去式去打理。只是苦于找不到一个
理想的隐居所在,才被迫住在后院里。这“被迫”两字,可是堡主自己说出来的
,非作者的杜撰。
  就是现在这个小楼房,也不过是一时的应急。
  一个别无选择的选择!
  也自四年前开始,堡里面的许多事务,堡主并不知情。
  当然,在他把事务移交张去式处理后,开始的时候,张去式还不停来请示,
但渐渐地少了。
  是他叫张去式不要来的。他说管家办事,他放心。
  也因此他乐得清闲。
  如若不是什么重要事务,他平时也赖得出门。
  这段日子,照他的话说,是他隐居生活的适应期。
  几天前的那次出门,若不是因为是新官上任,加之张去式好话说尽,他才不
去呢!
  但也巧得很,这偶然的一次,竟就碰着了一个人——张天龙。
  他一直以为张天龙已死,但却不是。他也搞不清对张天龙的“活生生”是喜
呢或是忧。他真的不知道。
  也同时,他知道了管家与从打手平时的所做所为。不过回来后,他除了训几
句张去式,又能怎么样呢?他觉得自己是老了,老得一踏糊涂,越来越没有雄心
。只有一点使他微觉自慰的是,对这个世界,他觉得他是看透了,也厌了。
  现在,他正躺在二楼小平台的软椅上,秋风清爽,很舒服的样子。
  但他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没有人知道他叹的是什么。他自一早便躺在这里,在经过几个时辰他思想的
飞跃,谁清楚他的灵魂现在究竟停留在哪一个年龄阶段?
  仆人虽在楼下,但灵敏得很,就如一条狗。
  他走上楼来,但堡主却向他摆了摆手。
  他只有又退了下去。他感到纳闷:主人的脾气,怎么近来有些古怪?
  但还没待他退至楼下,花园里忽然人声喧哗。及他冲上楼来,小平台上已站
有了不小人。
  张天龙当然也在里面。
  张堡主又是叹了一口气。眼光所及处,张去式请罪似地低下了头。
  但听张堡主道:“管家,你平时就是这样管待客人的么?”
  “张堡主,我来,并不是为了看你是怎样训斥部下的?”是张天龙冷冷的声
音。
  “是老朽糊涂,多多得罪,请少侠莫见怪!”张堡主站起身来,又对张去式
说,“你们退下。”
  “这……”张去式迟疑了。
  “张堡主,我劝你还是不要再演戏了。我这次来,是要杀你。”张天龙道。

  张堡主苦笑了一声,道:“少侠剑术超群,要杀我,就是他们在,还不是一
样?”又对张去式道:“还不退下?”
  “老爷……”
  “退下!”
  “是!”
  现在,平台上除了张堡主与张天龙外,就只剩下一个仆人了。
  “少侠,请坐,”张堡主又对仆人道,“去,把最好的酒拿上来,同时备几
色小菜。我要和少侠好好的喝几杯。”
  仆人应声而去。但张天龙回答这一切的,是一把明晃晃的剑——剑出鞘。
  张堡主的脖子,因上次的领教,虽剑未到,又一次感受到了一股寒气。
  也许是曾经沧海吧,张堡主比以前冷静多了,没有惊慌。
  只听张天龙道:“请不要再白费工夫。我与你之间,除了生与死的判决,没
什么可说的。再说我也不想在杀人之前喝酒。”
  “年青人,有些东西,是要慢慢学习,慢慢适应的。何必一开口,杀啦杀的
?一个人,到他该死的时候,不用别人动手,他都会死的。酒,可是个好东西。
它会使我们忘掉所有的一切,至少它可以使我们糊涂。人生有的时候,是不必太
过于认真,是应该游戏一下的。这样对于问题的解决也许会更快、更好,也更少
做出蠢事、错事一些。当然,它也会帮你一时性起,一剑把我杀了,岂不爽快?
本来嘛,象我这样的老头,是不应该留在这个世上使象你这样的年青人烦恼的。
这样好不好,我们先喝几杯,喝完之后你若还想动手杀我,那时再动手也不迟。

  “说得很好听。不过当一个不用思想,不用壮胆就想把另一个人杀掉的话,
他又何必思想,何必壮胆?”
  “事情真的这样不可救药?年青人,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该死!”
  “哦,”张堡主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紧接着问:“为什么?”
  “因为你杀了不该死的人!”
  “我,杀了不该死的人?你父亲……”
  “我父亲?我父亲当然不该死!但我现在还没算到这一条。我问你,张来夫
妇、张群(也即张屠户)伯,他们是否该死?”
  “年青人,你的意思,是张来夫妇、张群他们本不该死?”
  回答他的,是逼近一寸的长剑。张堡主现在不但脖子感受到了寒气,而且似
乎那剑已刺入心脏,不由地使他提心吊胆起来。他知道这句话可问得蠢了。
  “不过,年青人,你是否已搞清楚,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又何从开杀戒?

  “你根本就不用认识他们,你何必认识?你不过是要杀那些与我有关系之人
。这一点,我可没说错吧?反正只要你的手下时时跟踪我,知道谁与我来往就行
。”
  “年青人,我想你一定是误会了。我为什么要杀那些与你有关系的人?我保
护他们还来不及呢!”
  “说得好听,你为什么要杀,你不会问问你自己?”
  “问问我自己?我自己都知道些什么,难道我不知道?”
  剑,再进一寸。这次已是刺到胸口。张堡主的腿开始不听使唤了。
  “张天龙,你拿着一把剑来吓一位老人,难道觉得很光彩?”张去式上楼来
了,“人倒是觉得,你才是杀死他们的最大嫌疑人。”
  “我?”张天龙不屑地哼了一声。
  “去式。”张堡主喝话了。管家也不叫,直呼其名。
  张去式象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一时不去理会张堡主,哼喝着说:“你一定在
说,我怎么可能?那我问你,我们又为什么要杀他们?”
  “因为事实……”
  张去式打断张天龙的话,不让他说下去,道:“我说,你这不是无赖吗?你
不用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说到头来,你还是认为是我们杀了你的父亲。同样
,我们何苦要杀你父亲?”
  “你们有很多的理由可以抵赖。但有一条,我很想听听张管家的解释:张来
夫妇为什么在别的日子里不曾被害,偏偏在我回来之后死于非难?张群伯在未与
我接触之前相安无事,但就是他深更半夜到我处来,也会被人发觉,紧接着就被
人杀害?这你怎么解释?”
  “有这种事?”张堡主显得非常惊讶。
  张去式道:“你不是怀疑我们对你进行了监视?我们又不是吃饱了撑着,为
什么要监视你?我说你,还是不要‘莫须有’了。我们对你三番五次的污蔑,已
是忍受到最高限度。你当我们个个是木头人,只有平白无故的受人指责拷问的份
?告诉你,不会有这么便宜的事。”
  “去式,不要把话题扯远。你有知道的,就说出来;不知道时,就给我退下
去。张少侠难道还用你来教训?”张堡主道。
  “老爷,你放心,若在平时,对你的话我自是不敢有须毫违抗。但今天, 我
却是不能再退下,就老爷日后处罚我也甘愿。”张去式一副“为国尽忠”、视死
如归的派头。转而对张天龙说:“无赖,有一点,我想奉劝你。以后做事,你最
好先弄清楚再去做,世上可没多少个象我们这样的好人。这个社会并不象你想象
中那么简单,这个社会复杂得很!那个四年前杀死你父亲的人,照样可以在四年
后重施伎俩来寄罪我们。我希望你不要以为我们在这一带势力大,就以为什么坏
事都是我们所为。能这样想问题?我也希望你能顾重一下我们的声誉。我们可是
要在这里长久生活的。若不是老爷心性仁慈,不愿与你计较,就凭你这份嚣张劲
,我们早与你没完。你可别以为你的武功高过我们,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得先告
诉你,今天,我已在楼房四周埋伏了弓箭手。只要一有风吹草动,箭,可是不长
眼睛的。弟兄们,我说得对不对啊!”
  说到最后,张去式骤然提高了声音。这时只听得外面一片附和声。
  “去式,你想我死给你看吗?”张堡主冷着脸问。
  “小人不敢!”
  “你不敢?你不敢时就不该这么做。退下!”
  “老爷……”
  “如果你还当我是老爷,就知道该怎么做!”
  “是,小人告退。”
  “且慢,”张天龙说话了,“张管家,你说的很好!先别急着走。经你的提
醒,我这才发觉了自己的幼稚。不过同时也愈来愈怀疑你。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是
非常可疑?”
  “一只疯狗,若想咬人,是不须任何理由的。”
  “对啊!一只疯狗要咬人,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甚至是咬他的主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何必这么紧张?难道还未准备充分?”
  “我不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听说张管家一向聪明狡猾,怎么会连这点也不明白?倒真见狡猾也
。张堡主,想来你该不会叫一个蠢才来当你的管家吧?”
  张堡主道:“那当然不会!张管家虽不敢言绝顶聪明,但在张家堡该是数一
数二的。”
  张天龙道:“这就对了。一个人若懂得太多,一般是不安现状的。张管家,
你说呢?”
  “到我这种年纪的人,是不喜欢再听人罗唆什么哲理的。特别是乳臭未干的
。”
  言下之意,是我比你这“乳臭未干的”懂得多。
  “很好!很好!但不知张管家几天前在墓地时,是不是也睡着了呢?”
  张堡主道:“少侠,其事是由于老朽管理失严,以至出了漏子……”
  “张堡主,这根本不是什么漏子,这是原形毕露,难道你一点也不觉得?”

  张去式道:“张天龙,你对我们挑拨离间,你自以为你会得逞嘛!”
  张堡主也道:“少侠,这一切,是我们堡内事务,我们自会解决清楚的。在
此我先多谢少侠的盛情与苦心。”
  “看来,倒是我自作多情了。”张天龙自嘲道,“不过,张堡主,你不是曾
说过会有人移祸于你吗?难道你一点也不曾怀疑过那个人其实就是张去式?”
  “我相信这是不会的!”张堡主颇自信。
  “这么说,所有的主意都是你出的。你才是真正的幕后主谋。”张天龙故意
激道。
  “少侠,老朽活这么把年纪,还从未做过昧心事。如果少侠硬是以为老朽是
元凶,那你就即管下手吧!”
  “你真的没做过昧心事?”张天龙紧紧追问。
  “老朽问心无愧!”
  “这很好!我且问你,当初建这堡时,不曾昧着良心?”
  “在我的记忆中,在建这堡之前,是先经乡亲们同意的。这张管家可以证明
。有什么不妥吗?”张堡主有些茫然。
  “没什么不妥?如果所做的和所说的这样见得人、这样堂皇的话,就不至于
有三个村民惨死了。”
  “有这种事?怎么我没听说过?”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当然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得告诉你,这件事你
是万万抵赖不了的。”
  “张管家,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堡主青筋暴动。
  “小人该死!当初确有此事。那三个村民聚众闹事,我们力劝无效,动手间
误伤三人。因为当时堡主事务繁多,便没有告知。况且此事当时已是善了。”张
去式倒没“抵赖”。
  “发生这种事,你怎么可以不告诉我?”张堡主发怒了。
  “我倒想听听张管家是如何善了的呢?”张天龙现在已不再想参与他们堡内
事务,他只相话归正题。
  “有这个必要吗?”张去式瞧也不瞧张天龙一眼。
  “去式,你现在没资格讨价还价。”张堡主喝道。
  “是,小人该死。”张去式惶然张恐,“其时,在不慎杀死三个村民后,我
们立即就对他们的后事进行了妥善安排。除安葬死者外,还每户发给一百两银子
。”
  “真的是张家堡聪明的管家。一百两,一条人命就值一百两?况我还听说,
就这一百两,那三户村民谁也没有收到。”
  张去式可不依了,“张天龙,你别血口喷人。要不要我现在就去叫他们来问
话?”
  “少侠,一切,都是老朽的错。”张堡主说着,又对张去式道,“管家,你
现在,就把三千两白银去分发给他们。还有,就当你以前没有给,再每户加上一
百两。”
  “是,老爷。”张去式答得倒爽快。羊毛,不都是出在羊身上?这一点,张
去式比谁都清楚。他可是张家堡聪明的管家哪!这,不过是假民财以大方而已。

  只听张堡主又道:“少侠,老朽也知道一千一百两抵不了一条人命。既然一
切已成事实,多说也无益。血债,终须血来还。请下手吧,我绝无怨言。“
  “别急!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这倒也构不成你的死罪。关于这一切,自会
有人找你算清的。”张天龙现在倒是对他有了此微佩服,语气随之有些改变。不
过他那不冷不热的声调,在旁人听来,多少有点讥讽的意味。怀疑之心既不退,
剑,还是没有放下。
  张天龙又道:“听你说令郎已外出学艺五年。只不知当初这是何人的主意呢
?”
  “张天龙,你这话不明摆着怀疑我有企图?”张去式插入一句。
  张堡主道:“管家,你怎么凡事总是往坏处想呢?张少侠这不是一片好意?
古人不是说过树正不怕影斜,一个人若真没有做过那种事,又怕什么别人说呢?
”又转而对张天龙说,“实不相瞒,犬儿外出求艺,是老朽的主张,与管家没有
丝毫关系。”
  “多谢堡主了。张管家,不知我能否问你一句呢?”
  “你用剑指着我们老爷,有什么吩咐,我们做得了主吗?要咬多几口,你就
快咬吧!”张去式冷嘲热讽,
  张天龙“哼”了一声,道:“我想请问一下这几天来都有有些什么人,或者
说,张管家是否发现了可怀疑之人?”
  “张家堡虽然小,但来往客人倒也不少。再说,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着,哪管
得了这许多?”
  张堡垒主接口道:“请少侠见谅,我们以前确没有这方面的工件。管家,从
今天开始,为帮助张少查清真相尽一臂之力,你就着手调查一下吧!”
  “是,老爷。”张去式恭恭敬敬地答曰。
  张天龙忽道:“张管家,你现在应该即时可以告诉我张来夫妇是什么时候出
堡了吧?”
  “张天龙,我不准你诬蔑我。看刀。”
  情形真是说变就变。只见刀光一晃,杀气已向张天龙罩来。
  张天龙旋一转身,剑,已是架在了张堡主的脖子上。随即道:“张管家,如
果你不好好讲清楚,剑,可是不留情面的。”
  “你没这个胆杀我们的老爷。”刀,还是向张天龙砍来。
  “去……去式,你疯了?”张堡主狂叫。
  张天龙的剑,正架在张堡主的脖子上。杀不杀,当然由他。
  但张天龙此时还不想杀张堡主。因为从现在的情况来说,还说不上他的死罪
。不过就杀了,谅张去式也阻不住出路。可真能就此杀了张堡主?这可是张天龙
的不能。另有一件事是,若要不杀张堡主而与张去式交手,就势逼要放了张堡主
,那时,他们人多势众,要再抓住张堡主可不是易事。
  怎么办?
  张天龙灵机一动,把张堡主向前一送,想逼张去式投鼠忌器而收手。
  不料张去式的刀因攻得猛,竟是没能止住步,顺势直砍张堡主。
     “啊!”张堡主惊呼——绝望的惊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当”的一声,张去式的刀被一飞石击中。刀砍
偏了,没有伤着张堡主。
  随即,一位着饰华丽的公子飞身而至。
  就在张天龙又欲拉回张堡主的刹那,又二石击到,正中他左右手腕。张天龙
但觉双手一麻,松了松。剑,差点就掉了地。转眼间,张堡主已是到了这位公子
的身边。
  “爹,你没事吧?”那公子问张堡主道。
  “你……你是中儿?”张堡主此时还惊魂未定。这也难怪,任何一个人直接
面对死亡,心,都不会轻松的。
  “是的,爹,我回来啦!”这个人,正是张梅中。只听他对张去式道,“管
家,你的刀法够猛的。”
  “少……少爷,我……我……”张去式支支吾吾。
  张堡主道:“中儿,这是一场误会,怪不得谁的。管家是一时情急,没啥的
。”
  既听老父这么说,张梅中也就无言了。他看了一眼张天龙,问:“爹,他是
谁?”
  还没等张堡主说话,张天龙已自我介绍:“张梅中,我是张天龙。你一定还
记得四年前的那个深夜吧,我就是那个来向你讨还那一夜血债的人。”
  “请原谅,我不明你在说什么。”张梅中说着,扶张堡主到椅上坐下。
  “你会明白的。无人能逃脱无辜死者手中梅花对他的指控。”
  “梅花?哦,你是因为我的名字中有个梅字而怀疑我,对吧?世界上名字里
有‘梅’字的人成千上万,况又有梅姓之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怀疑我。”

  张天龙道:“你说的当然没错。但在这个世界上,能做出某种事的,除了某
个人,还是某个人。”
  话音未落,张天龙已是飞身而起,一心剑一道剑光,直击张梅中头部。
  张梅中险险避过,急忙道:“有话好好说,何须动粗?”
  张天龙攻势不减,道:“非动粗不以解决问题,我们之间还是废话少说。你
拨剑吧!”
  张梅中无法,只有拨剑出招。刹时间,两道剑光缠在了一起。
  两个年青人,年轻气盛,交手之中,尽现平身所学。
  特别是张天龙,话,到此时已觉无用,他唯想用剑杀个明白。
  真的,用话能说得清楚什么呢?他张啸成说张梅中从不回过家,但照现在情
形看来,他这不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么?如果张梅中不是一早就已回到家
,能赶来得这么巧?他一定一直在旁冷视着这里的一切。什么“你……你是中儿
”,好似和真的一样。
  张天龙不会手下留情,张梅中却是处处退让。
  只不过退让之中,蕴藏有无限的攻击机会。无可退让之时,就不能再退让。

  张天龙没有想到他忽然出掌。是的,那一掌是从根本没可能施出的情形下施
出的。张天龙根本没有料到,他受到了这重重的一击。
  他被拍飞了,身躯直向平台西南角跌去。置他于死地的、至命的,是跟身而
至的一刀。
  张去式的刀。
  张堡主连惊叫都来不及,更不用说去阻止了。
  但张去式的刀,终于还是被人阻止了。
  轻飘飘地,平台上又多了两个蒙面人——柔草大师师徒。
  她们不是已去了京城?怎么会在这里?
  “师父,这不是漠北武士。那我们去哪里找他们打探消息?”张洁如看了看
张天龙,对柔草大师说。随即又惊奇地,“咦,这不好像是天龙哥吗?”
  “你是……”张天龙当然会说话。
  “我是洁如!”此时此刻,张洁如的话显得是激动异常。
  “洁如?你真的是洁如?”
  张天龙翻身而起,一把抓住了张洁如的手。虽然张洁如此时还蒙着面,但这
,对久别重逢的人来说,有什么要紧呢?欢喜都来不及,何论其它?一时之间,
张天龙也不知说什么好。
  而张洁如,刚才也不过凭的些许模糊的记忆,在看到张天龙后,一时触动神
经,脱口而出张天龙的名字,怎料到这个人就正是张天龙呢!
  亲爱的读者,请原谅他们的目中无人吧!久别重逢的人,又在一个根本没料
到的地方,这之中的情感,有谁能说得清?就面对鲜血、利刀,对于他们来说,
也是视无睹。那一切,算得了什么呢!
  况且现在,任何人想出手,在柔草大师面前,也不会是那么容易得手。
  倒是张洁如先清醒过来,把柔草大师介绍给经张天龙认识。
  一见这情景,张去式心里直嘀咕:这老妞儿,怎么会叫这小子做哥哥呢?是
不是……他的脑海中,忽地重现了张洁如那笑微微的面具。是了,是了,一定是
戴了面具,怪不得这妞儿声音这么甜,原来还是一颗花呢!失算!失算!
  柔草大师大师说话了:“中间坐的,想必是这里的堡主。在下柔草,还望堡
主放过天龙。“
  张堡主一听到“柔草”两字,如同电击,但很快镇静下来,道:“好说!好
说!少侠在什么时候走,我们随时候送。什么放过不放过,这就见外了。”
  柔草大师道:“多谢堡主海涵。顺便请问一句:堡主刚才是否看见有劲装汉
子翻墙而入?”
  张堡主急忙道:“是不是我的人又冒犯了大师?这还望大师多多见谅。”
  柔草大师道:“这自然不是。他们是漠北武士,服饰不同于中原人氏。听人
说他们进了贵府,是故欲来一查。刚才在大门前无人应,又听见后面人声喧哗,
性急之下擅入贵府,还望原谅。漠北武士凶狠异常,也望堡主及早防备。”
  张堡主听说漠北武士,又是一震,道:“若如此,我们还要多谢大师呢!何
须客气。不知大师还要不要到各处查探一下?”
  柔草大师道:“不用了。你们堡中高手如林,我们不过来报讯而已,多多打
扰了。天龙、洁如,我们走。”
  这时张去式说话了。他当然不能现在算柔草大师师徒的旧帐,但若抓住了张
天龙,要再抓住她们不过是迟早之事。
  “你们想走,当然可以。不过那小子必须留下来。他三番五次对我们诬蔑指
责,更是想杀我们堡主,又对我们少爷动手,目中无人,这笔帐,我们之间还未
算清呢?”
  “你……”张天龙被张梅中击倒,本就一肚子是气。对张去式乘危暗算,更
是悲愤莫名。及至看到张洁如,又因不愿拂柔草大师的意,是以才欲离去。此时
岂能再忍,当下站转身来,怒视着张去式。
  “张管家,你给我退下。老爷的话,你现在该听了吧。”张堡主怒喝。
  “老爷的话,奴才岂敢不从。但那小子,就这样算了吗?”张去式不死心。

  “张少侠也是因为一时误会,况且他身怀杀父之仇,乃是身不由已。愧你身
为管家,怎能这么糊涂?还不给我退下。”张堡主又转而对张天龙说,“请少侠
息怒,但望以后不再发生这种事为好。”
  张梅中道:“爹,你就歇歇吧!天龙,刚才多多冒犯,还望不见怪才是。”

  张天龙“哼”了一声,说:“张梅中,我还会回来找你的。这并不是什么误
会。”
  张洁如道:“师父、天龙哥,我们走吧!”
  出得府来,已是中午时分,但天仍是阴沉沉的。路上行人看到张天龙同这两
个蒙面人在一起,一时议论纷纷。之中说到张来夫妇、张群之死,一齐把张天龙
回来与他们之死联系在一起,说若不是因为他,张来夫妇、张群就不会死。当然
,这些并不传到张天龙耳中。
  “天龙哥,你还痛不痛?”张洁如在旁问着张天龙的伤势。
  “没事的。他没有用尽全力,因此不会象你想像中那么严重。是了,洁如,
这几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呢?”
  “那年,多亏师父把我带去黄山上静观。几年来,我就只在山上练功。师父
对我可好啦!就和亲妈妈一样。”
  张洁如说着,斜眸了师父一眼。嘴边,露出甜甜的微笑,就象女儿对母亲般
灿烂的笑容。只是在说到“妈妈”两字时,有些微的伤感。
  柔草大师也微微笑着。
  欣然的笑。
  张天龙孔微微笑了。
  虽然许许多多的事情可说还没个头绪,一切比他原先想像的要慢,但他还是
笑了。
  终于寻到张洁如,这是一件足以令张天龙开心的事。
  生活,并非真的就那么不可救药。
  再说,他张天龙本就是一个要笑的人。
  二十岁,本就是一个充满阳光与笑声的年龄。
  只是生活上太多的不幸,使他有所收敛。
  但又有什么能阻止一个人去笑呢?
  这各种笑——发自内心的笑,是连脚下的土地也要受感染的。
  他们确实象是母亲与儿女。
  但他们也只是象而已,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个人若要好好地活下去,他(她)靠的不会仅仅是亲情。
  因为一个人一生之中遇到的问题太多,多至仅凭一个人的力量无以解决。
  几个人之间的关系,若能做到象是父母兄弟姐妹那样的关系,这本身就是一
种造化。
  这也就要我们对这个世界付出我们自己的爱。只有这样,我们也才能得到爱
——所有那些象我们一样曾经多么需要爱的人们也才会得以相帮相助度过难关,
从而获得幸福。
  现在,当柔草大师、张洁如与张天龙坐在昌兴酒楼二楼靠窗的桌子旁,柔草
大师师徒大体上知道了张天龙到张家堡后所遇到的情况;张天龙呢,也知道了柔
草大师师徒来到张家堡的时间以及再次返回张家堡的原因。
  桌上的菜很是雅致,就如姑娘手绢上新绣的可爱的兔子。
  但他们都没多少心情去吃饭,虽然很饿。
  菜雅致,不一定就能引发食欲。
  一个人做不做某件事,总有其或多或少的理由。看来就吃一餐饭,也不例外

  有些人,或许从未想过菜是否雅致这个问题。在他们看来,菜不过是用来填
饱肚子的,只要能吃饱就行。
  柔草大师他们是在意于菜的外观的。话说回来,谁不希望东西看着舒服,吃
得舒服呢!只不过因为心的沉重而无法开胃。
  “他们为什么要杀西门坚全家?”这是张天龙的声音。
  显然,张天龙刚刚听说了一段不幸的事。
  确实是的,就在四天前,漠北魔教教主人神带领武士踏平了西门坚的致远山
庄。
  现时,柔草大师的脸上,已没有了往日的温和之色,代之的是一种爱恨交加
的——有时爱显于恨,有时恨深于爱的眼神。
  她是在昨天听说了这件事的。也在今天早上,在发现了漠北武士的踪迹后,
她就和张洁如一直追回了张家堡。不过她一直没有告诉张洁如真相,而是把这一
切埋于心底。在刚才,在她勉强展眉微笑的当儿,她的心里其实正在脉脉滴血。
终于,她觉得有必要向张天龙与张洁如道知一切。也在她讲完后,觉得心里好受
了点。
  她是这样回答张天龙的。
  “西门坚是幻梅三剑客的朋友……”
  “幻梅三剑客?又是幻梅三剑客!”张天龙不由自主地插入了一句。也在这
一刻,他想起了谷一、江向霜,当然还有他们父亲。
  柔草大师道:“你听说过他们?”
  张天龙答曰:“是的。我听谷一老前辈说过,幻梅三剑客曾于二十年击杀了
魔教教主圣僧。”
  “不错,当初切有此事。这一次魔教卷土重来,箭头第一个指向的自是幻梅
三剑客。多是他们并不明了三剑客的所在,是以去问西门坚。天下谁不知西门坚
是幻梅三剑客最亲密的朋友?事实上,幻梅三剑客退出江湖已有二十年,就西门
坚也不一定知道幻梅三剑客的去向。就是他知道,也是不会说的。他是一个铁铮
铮的汉子,他这种人,就死也不会出卖朋友的。可他为什么就这么傻?西门坚啊
西门坚,你难道就不会骗一骗他们?啊!不对,魔教自所以杀他,为的是引出幻
梅三剑客。我不应该这么糊涂的……”说至最后,柔草大师也不知在同谁说话了

  张天龙却是被震撼了。那“铁铮铮的汉子”五个字如有千钧之力,使他想了
很多很多。是的, 这些天来,张天龙自觉说了很多,做得却少。
  我是不是不够狠?张天龙这样问自己。照这样婆婆妈妈,又到几时才能报得
了仇?
  但他又想了,自己确实缺少那所谓的证据。总不能,单凭一时之意气开刀杀
人。若那样,与魔教之流又有什么区别?所谓铁铮铮的汉子,并不是以杀人多少
来定的。
  张天龙自觉这些天来做事过于鲁莽,简直在胡闹。如此打草惊蛇,袋口,可
就拧得更紧了。这不是自己与自己过不去是什么?
  没有那个“坏”堡主会那么轻易就范的。张天龙知道,他们通常都非常明了
善良之辈的优点,因为这也便是他们可利用的“缺点”。
  也许,一切都在他们的筹画之中,要钻出一个孔来,可真不容易。
  五年了,为什么这时候张梅中偏偏回来了,为什么这么巧?
  张天龙忽然想到张堡主刚才显得是非常镇静。是了,一定是因为张梅中一早
已回来,他才这样有恃无恐。而他演得多象啊,“你……你是中儿”?
  想至此,张天龙不寒而颤。这一切,莫非全是阴谋?若不是柔草大师与张洁
如及时赶到,也许自己早已体无完肤。
  生活是如此之复杂,完全超乎想象,难以易料。柔草大师与张洁如不是已上
路赶往京城?却又返回来救了自己一命。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但张天龙紧接着
又想了:不,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事情,总有其缘起缘落。一个坏人,不会还
在他是小孩子时就已决定。他之所以会做出那些惊人骇闻之事,自有其心理、欲
望、智慧、环境与自制力等原因。说到张堡主,他能有他的今天,自有其手段,
自己千万别被蒙蔽了。
  也在这时,张天龙想到了张来夫妇的死。
  这是一对多好的人啊!自己这一辈子,是还不清那猪肉钱的了。
  那一切,是无价的。
  好人,为什么偏偏遭此厄运?
  张天龙想不通。也许根本没有人能想得通。
  至于张群伯……
  这之中一定有阴谋,张天龙不由肯定地想。
  那么以后,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还有那漠北武士,这世上,仇恨确实是太多了。能不能少点?
  “天龙哥,你在想什么呢?”张洁如可不是在回答。她不能!就任上帝看到
她真实的容颜,以权谋私,多也只能告诉她明天会更好。
  “我由魔教,想到这个世上的恶人。我在想,下一步我该怎么办?”张天龙
直言相告。
  “天龙,”柔草大师此时已恢复常态,她是永远先为别人着想的,“你那样
做也不是办法。无证无据的,冤枉了人可不好。”
  柔草大师到底还是慈悲为怀。
  “天龙哥,我也觉得,如果他们真那么轻易招供,就不会那么做了。要不,
就是有什么阴谋。”
  张天龙微微叹了口气。现在,是连张洁如也想到这“阴谋”两字了。当下道
:“整件事古怪处颇多,特别是张堡主认罪而甘愿受死似不象作伪。如果张梅中
一早回来的话,他值不值得冒这个险?”
  “这个人看起来够狡猾的。他之所以这样做,多是为了掩人耳目,使你不再
怀疑他。”张洁如道。
  “绝不这么简单。若他有心掩蔽,那张来夫妇与张群伯之死怎么解释?”
  “天龙,也许张堡主与这件事根本无关。张梅中突然回来的可能性又不是没
有。”倒是柔草大师一语道破天机,“反而是那个张管家,最是令人怀疑。”
  张天龙道:“我也一直在怀疑张去式。觉得他想寄祸于张堡主,借刀杀人,
从而霸占家业。只不过另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那就是即使张堡主知道张去式
对他心怀不轨,他也好象不在意;同时有什么错全拢在自己身上,不同于一般管
家与老爷的关系,这一点是非常令人可疑的。”
  “师父,天龙哥,我们现在,要不要去找那个张去式?”张洁如道。
  柔草大师道:“此事仅凭一时推测,真实情况究竟怎样并不明了,现在去找
他为时过早。况且那个张管家非平凡之辈,他是一个隐下来的武林高手。他在张
家堡行为这么暴露,这一点,他不会料不到。单这一点就值得我们谨慎。”
  “就是,我一看见那个人,就觉得不对劲,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
  张洁如孩子气的话,使得柔草大师与张天龙微微一笑。
  张天龙接着道:“不管怎样,我一定会尽力搜集证据的。总有一天,我们会
算清总帐。”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一心向善,是在受惩罚的。”柔草大师象是在为
张天龙打气,又象在对天下人说。
  其实这一个道理,又有谁不明白呢?这个惩罚,除了法律上的判决,其实最
深一层是良心上的不安与自遣。但可惜的是,总有一些人自以为是,自认为天机
无缝,结果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心中有鬼,便会被鬼跟!
  “那,师父,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呢?”张洁如问。
  “为师打算去庐山一趟。二十年前,幻梅三剑客正是居住在那里。料来现在
他们已人去境迁,但我还想赶去一探。徒儿,看来京都之行,为师又要推迟了。

  “师父去哪里,徒儿便去哪里。先除了外贼,再除内奸,岂不更好?内奸虽
也不害不小,但外贼,可关系到一个国家的尊严。为了尊严,我们就姑且让那些
小人多活几日吧!师父,你说是吗?”
  柔草大师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我们的小洁如,可已长成大人啦!”
  张洁如又道:“师父,我们还要不要四处找一找,看有没有漠北武士?”
  柔草大师道:“如果他们真的在张家堡,自有人应付得了,这倒不须我们担
心。再说魔教之人,邪毒异常,所有武士,皆口含毒药。就抓住,也是问不出个
什么的。这在几十年前已是这样。这一次他们卷土重来,行动自是更为周密。当
务之急,是要招集武林有识之士,剪除魔教。”
  “师父说得是。就任那几个武士,也不会有什么作为。”张洁如心直口直,
话语之中,未脱孩子之气。
  “前辈,”张天龙说话了,“我倒是觉得,这一行武士之所以此来,一定是
有其目的的。探寻幻梅三剑客就是这许多可能之一。他们既还没有找到三剑客,
我们倒要从速行动才是。”
  “嗯,若是吃饭的话,我们现在就起身。”
  “这么说,天龙哥,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啦!”张洁如喜道。她初次与张天龙
重逢,确实不舍就此别过。只因小女羞涩不好说出来。见如此,自是大快心意。

  “反正在这里一时之间,我也不能弄出个所以然。若是前辈应承的话,晚辈
倒是极愿走一趟。有幸的话一来可以一睹三剑客风姿,二来也尽一已之力。如你
说的,就先让‘内奸’逍遥几日吧!”
  其实有一点,他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为了解开他心中的那个结——他父亲,
究竟是不是三剑客之一?本来这一切在那次与谷一、江向霜交谈后张天龙已是撇
开,只柔草大师说要去找三剑客时又引起了他的兴趣。再有,张天龙一见这个妹
妹,也是难舍难分。十多年的情谊,岂是一夕可以说得清。
  柔草大师当然不会反对。她毕竟是女人,女人的心总是很细的。这一点,她
不会不明白。再说张天龙若独自留下来也危险得很。谁知道张家堡又会干些什么
呢?
  他们便此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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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辱去留自由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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