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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人: danielf(2000-03-04 13:50:41),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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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28)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Sun Mar 14 11:40:23 1999)
choujs (出剑笑江湖), 信区: Emprise
十二 一死君何惧,一思君何苦
梁山伯嗖的欺上前来,连点了我身上七处穴道,抖手我扛到肩上。这
几下令我气血翻腾,头晕目眩,却是有苦难言。
只见他在后面的那面墙的一块砖上轻轻一推,那墙上居然无声无息的
露出一道小门,门后竟然是一个更小的秘室。我一直奇怪他为什么能够悄
无声息地出现在密室中,现在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在这密室之中,还有
另一个密室。
那小秘室并没有别的门户,却有一扇窗,从外面看,这扇窗正是这间
房子的后窗,却又有谁想得到其中竟有这么多名堂。
梁山伯将那窗推开一道缝,往外看了看,陡然将窗推开,将我往外一
抛,他自己却又如狸猫般窜出,轻舒猿臂,未等我落地,已一伸手将我捞
住,却还没有忘记回手将窗关上。
他身形十分快捷灵敏,丝毫不象负着一个大男人的样子。几个腾挪之
间,已经出了这个诺大的废园。我隐约听到人的嘈杂声,象是来了许多人,
却没有人发现这边发生的情况。
我知道那是“碧雨宫”的援兵到了。想到卫十五娘的处境实在不容乐
观,心中不由得十分烦闷,然而此刻却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也许,对她来说,灾难只不过刚刚开始而已。
梁山伯向前走了一箭之地,忽然绕了一个大圈子,在我正猜测他要去
哪里时,却忽然发现又回到了那座废园。他非但回到园中,而且还径直走
向刚才离开的那间房屋。
废园中此刻怕不有五十多人,每个人脸上俱是哀伤愤怒之色,不用说
是发现了沈问天的尸体了。
梁山伯刚一走近,忽见一个人排众而出,走上前来,抱拳道:“梁公
子。”
那人四五十岁年纪,一脸精明之色,此刻却目露哀伤之色。梁山伯说:
“王总管。在下正要到庄上,却听说庄主已亲率庄中高手赶到这边来了。
这里出了什么事?庄主在此么?”
那王总管仰天长叹了一声说:“真是上天不长眼。沈长老他老人家竟
然被......”
我感到梁山伯全身一震,急急的问道:“沈长老他怎么了?”
王总管说:“他老人家......竟然被人刺杀于此。”
梁山伯惊呼道:“什么?”猛然急步冲上前去,排开众人,一直冲到
屋子里面。屋里只有五个人,但是这五个人显然都不是一般人。其中一个
我认得的,正是沈问天的那个虎口余生的袁姓弟子,他此刻正跪在地上,
他的身前是一块白布,白布下面是一具尸体。
无论他生前如何显要,此刻也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与一个贩夫走卒
的尸体并没有区别。但是人总有一个很奇怪的毛病,当你走进一间有五个
活人和一具尸体的屋子里的时候,你最先注意的往往不会是那五个活人中
的任何一个,而是那具尸体。
但是这间屋子无疑是个例外。
任何一个走进这间屋里的人,第一眼看到的,只能是那个人。他长得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他的年纪应该已经超过五十岁,但是又仿
佛只有三十岁。他身上的衣着十分考究,并不是十分豪华,但是却能让人
一眼就看出他出身名门,地位显赫。他只不过静静的站在那里,什么话都
没有说,甚至连最微小的动作都没有,但是你却偏偏不能不去注意他。只
因为他的眼神和气势实在不容别人忽视。
我已经猜出这个人是谁了。
天下之间能有这种气势的人实在不多,而金陵城中正有一位。
武林四大世家之一,“镜花庄”的庄主祝七通!
有两个人分立在他的身后,身着长袍,脸上丝毫没有狠恶的神色,但
是目光闪动之间,精光电射。
“梁兄是再也想不到沈长老是被谁所害的了。”说话的是站在祝七通
身边的一位青年男子。这人相貌也十分俊秀,不在梁山伯之下。而且他脸
上仿佛时刻带着一种微微的笑意,给人一种十分容易亲近的感觉。此刻将
整个事件娓娓道来,条理十分清楚,语气不急不缓,显得无论在任何情况
下,他都是如此从容淡定。
原来“碧雨宫”宫主“冷玉”林月如的掌上明珠林灵瑶失踪已近三个
月,这对“碧雨宫”上下来说当然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特别是长老沈问
天,平时就把林灵瑶当作亲孙女看待,关爱之情,不在林月如之下。所以
当有人告诉他有林灵瑶的消息时,他只带了两个人就急冲冲地赶了去了。
谁知却被林灵瑶所害。
梁山伯听得“目瞪口呆”。
直到这时,祝七通才开口道:“这其中牵涉到'六刀盟'的人在内,必
有内情,决不简单。何况这还牵扯到林宫主的声誉,事关本宫根本,在林
宫主知道这件事以前,我们不能轻举妄动。林宫主一向公正严明,不询私
情,肯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的。”他话音十分平和,甚至带着一种
淡淡的哀伤的味道,丝毫没有教训别人的意思,但是在场众人无不心悦诚
服的应是。
直到这时,祝七通才仿佛注意到我的存在。听他问起,梁山伯登时精
神一振,简直是有些迫不急待的脱口而出,说出了我的来历。祝七通听他
说完,在知道我正是他的找了整整三年的杀子仇人后,神色微微一变,现
出一丝不悦的神色。但是这不悦却居然不是冲我来的,只听他淡淡的道:
“苏公子乃是江湖名侠,岂能如此失礼,速速解了苏公子的穴道。”
梁山伯闻言不禁一怔。但是我的穴道终于解开,我也终于站了起来。
祝七通抱拳道:“公子侠名,祝某素所仰慕,久欲一会。本当净门扫径以
迎,却不想在这里相遇,实在失礼得很。”
我微笑着说:“祝庄主言重了。贵宫发生这等不幸的事,苏某也难过
得很。”我说着看了梁山伯一言,只见他面现紧张,犹豫的开口道;“庄
主......”
祝七通叹了一口气,说:“你不用说了。我说过的话一向算数,这次
也绝不会例外。我知道你的心事,我也知道你和英台的感情。唉,罢了,
英台现在正在惠觉寺,你去见她吧。”
梁山伯顿时大喜过望,眼眶中居然有泪光闪动,激动的说:“谢.....
庄主......”
祝七通却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淡淡的说:“你去吧。”
“是。”梁山伯说完转身去了。
祝七通依然面无表情,但是这种平淡却不会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也许在他人的心目中,他原本就应该是不苟言笑的。我很有兴趣的看着他,
却无论如何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看不出他是在悲痛还是在愤怒?
我淡淡的说:“这位袁兄的应变能力似乎有限。”
“苏公子何出此言?”
我说:“他听说我正是中州五条龙之一,却居然无动于衷。”
祝七通的眼中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但是这丝笑意却仿佛比海底还深,
仿佛比海水还沉。他说:“也许他的反应并不慢,也许他只不过认为没有
必要而已。”
我说:“原来你还是要杀我的。”
祝七通淡淡地说:“这三年来,我已经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精力和金钱,
不知道出动了多少人手,为的就是要杀你。”他的声音十分平静,仿佛说
的是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丝毫没有愤怒和仇恨。但是却我终于体
会到了那一分埋藏在他心底的深深的仇恨。
也许就因为这仇恨已经埋底太深,所以才不会爆发,但也正因为埋得
太深,已不可能再挖出来了,已不可能再消失了。我看着他的眼睛,心里
也是出奇的平静,也许甚至比他还要平静些。祝七通也不禁有些奇怪起来,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说:“原来不用我来杀你,你已经死了。”
他接着说:“我刚才还在奇怪,梁山伯怎么可能抓得到你。现在我才
知道,原来你的心早已经死了。”
我募然想到,我的消沉,原来是因为她的死,而她却又是祝少同害死
的。原来我虽然杀了祝少同,他却也早已经杀死了我了。原来上天的安排
是如此公平的。
我的心底闪过一丝悲哀。祝七通又说:“你虽然杀了我儿子,但是我
也知道我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你杀他一定有你的原因,所以
我虽然恨你,却还是打算给你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但是现在看来已经没
有必要了。你自己了断吧。”
一把短剑抛在我面前,砸在地上,发出铛的一声响。我没有再说什么,
缓缓弯腰捡起短剑。我感觉到我的手竟然有些战抖。
难道我会忽然害怕起来吗?不会的。我知道我一点都不怕。这颤抖一
定是为了其他原因。
也许每一个人临死前,都忍不住要颤抖的。死,本就是这世界上最神
圣的事情之一,也正是这世上最神秘的事情之一,面对这种神秘与神圣,
不由得我心中不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剑是好剑。
寒光耀眼,一望可知毫不费力就能透破肌肤,割断咽喉,断绝生息--
无论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我知道每个人都在看着我。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每个人都在等,在
等着我死。
我已经不能不死了。
但是就在这时,忽然每一双原来望着我的眼睛都望向了我身后,望向
了门口。更奇怪的是,每个人的眼睛里都仿佛有一种奇怪的光芒,一种自
千古以来就已经存在于人类内心深处的欲望。一个娇脆的声音在我身后低
低唤了一声:“爹。”祝七通的眼神中泛起一丝感情:“英台,你怎么也
来了?”
那女子祝英台说:“我听说沈长老被奸人所害,原来还不敢相信,现
在看来竟是真的了?”
祝七通长叹了一口气。祝英台说:“爹查到凶手了吗?”
祝七通摇头。祝七通身旁那个年轻人自从祝英台进来后,目光就再也
没有从她身上离开,他的声音中也多了一种异样的温柔:“有庄主在,凶
手定难逃脱,世妹不用操心。”
祝英台却忽然冷笑一声说:“我爹在不在倒无所谓,有马世兄在这里,
凶手想是手到擒来的了。”
这几几句话中的讽刺只要不是聋子都听得出来,祝七通脸色一沉道:
“英台不得无礼。”那年轻人却神色丝毫不变,依然温柔的说:“世妹只
是说笑,庄主不必当真。”
祝英台却不再理他,话题转到了我身上:“这人是谁。”
祝七通的目光定在我的脸上:“这个人就是我们找了三年的人。”
话音未落,我身后已响起一声惊呼:“难道他就是......”祝七通说
:“他就是杀死你哥哥的凶手。”
这一瞬间祝英台的声音已经变得冷如寒冰:“你转过身来!”
我说:“为什么?”
“我从来不从身后向人出手--即使是杀死我哥哥的凶手!”
我叹了口气说:“我活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有那么多人想我死--知
道了这件事,我至少会死得安心些的。”
我转身。
即使我已经万念俱灭,只求一死,而事实上也马上就要死去,我还是
不禁被镇住。
这是绝对是一个绝顶美丽的女子。
即使我如此清晰的感受到她的杀气,即使她头上戴了一顶白色的斗篷,
完全遮挡注她的容颜,但是我还是不得不承认她的美丽。因为这种美丽已
经完全不需要你去看,只需感觉,已经可以令你深深的震撼--这种美丽,
即使是在千百位绝色美女之中,你还是能立即一眼看到她;而你只要看了
她一眼,就再也不会看其他人半眼!
我并不是一个轻薄的人,我以为此生除了那早已经刻骨铭心深深爱恋
的女子外,绝不会对第二个女子说半句轻薄话了。但是这时我还是忍不住
说:“能死在这么美丽的姑娘手上,我实在是欣慰得很。”
这句话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根本不需要考虑。我终于明白,为
什么连身为“慧觉书院”唯一传人的梁山伯都无法抗拒她的魅力,以致于
甘心堕落--这种魅力几乎已不属于人世,而是魔鬼手中的利剑。
祝英台的声音依然冰冷:“死到临头还嘴花花的人,本姑娘见得多了,
却从来没有心慈手软过。”
我说:“姑娘说得这么凶狠,难道不知道杀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么?”
祝英台冷哼一声:“痛苦?你杀害我哥哥时,心中可有过半分痛苦?”
我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我当然痛苦。这三年来,我心中何曾有半分欢乐?如果我可以选择,
我宁愿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你哥哥没有杀她,而我也没有杀你哥哥。
但是,她有选择吗?我有选择吗?祝姑娘,你们有选择吗?”
“你现在知道害怕了吗?”
“害怕?不错,我很害怕,但不是怕死,而是害怕继续这种痛苦。祝
姑娘,用你手中的剑结束这一切吧。”
“别以为这样说我就不会杀你……”
她手中的长剑嗖地抬了起来,指向我的咽喉。我很平静地看着长剑那
闪着精光的利刃。用一种短暂的痛苦,结束一种长久的痛苦,这岂非正是
许多人曾经有过的选择。
但是,她居然在这一刻犹豫起来,她的手竟仿佛凝固在空中。
她忽然缓缓地说:“你让我感到害怕。”这话实在有些莫名奇妙,我
也不禁奇怪地看着她。她仿佛又想了一下才接着说:“我害怕杀错人。”
我说:“你哥哥是我亲手所杀,这一点绝对错不了。”
祝英台的手慢慢地垂了下去,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相信你就是
杀死我哥哥的凶手,但是,你的态度,你的神情却让我隐隐有一种罪恶感,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我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道家功夫的修为,最讲究修身养性,自省其
身,是为练气的根基。一个人,最难以了解的就是他自己。特别是,人的
心思之中,七情六欲具存,盘根错节,实是混乱无章,不知道一瞬间就会
闪过多少个念头。而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某些感觉,往往是最正确的感觉和
最真实的想法(即所谓第六感--作者注),却也最难以为人所把握。因
此,有的人往往在做过一件事情之后很久,才忽然醒悟到这件事实际是做
错了,但是这时要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而道家的有所谓“自省”的修练,
正是要在千头万绪之中,寻找出那一线真实的感觉。祝英台能在这仇恨满
腔、杀气弥胸的刹那间,仍然能把握住内心的感受,可见其所修习的非但
是正宗的道家功夫,而且修为不低。
祝英台说:“你眼神中那种痛苦,我在另外一个人身上也看到过--
我知道那时一种真正的悲痛。”
我冷冷地说:“你在知道你哥哥的死讯时,难道不也很痛苦吗?”
祝英台说:“那时我当然很伤心,但是我现在已经知道,那并不是真
正的痛苦。”她的声音之中居然有了一丝哀怨,一丝凄凉:“只因为,比
这更痛苦的事,我也已经经历过了。”
我说:“看姑娘方才拔剑时的坚决与果断,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冷酷无
情的人,没想到你却如此多愁善感。”
祝英台说:“那是因为,在我的心目中,一直以为杀我哥哥的凶手一
定是一个穷凶极恶,罪大恶极的人,你的样子根我的想象相去太远……没
想到你也是一个可怜人”
我终于明白,她原来还是个孩子。
一个女孩子,不但善于把她的梦中情人想象得风度翩翩,英俊萧洒,
而且也善于把她所恨的人想象成面目狰狞,心肠歹毒,罪该万死。
我心中不禁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初见她的时候,我还以为她的魔
鬼手中的利剑,现在才知道,她只不过是魔鬼手中的玩偶而已。
我心中叹惜,口中却依然寒声说:“我再可怜,也改变不了我杀你哥
哥的事实。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你莫非没有听说过这句话
么?”
祝英台咦了一声:“你好象真的很想死呢。唉,家师曾经说过,一个
人死了,最痛苦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关心他、爱护他的人。你难道不怕他
们伤心么?”
我说:“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会为我的死而难过的人了。”
我知道这句话是谎话。想起仅一墙之隔的卫十五娘,我的心中不能不
痛。但是我已经没有选择。
但是,我话音未落,就听到一阵刺耳的声音。在一瞬间,我只感到这
声音象是十分熟悉,仿佛最近才听到过。然后我终于听出这声音的来处,
终于听出了这是什么声音。
这一瞬间,我只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冷汗立即将我的后背打湿了。
是谁说,死是人世间最可怕的事?说这话的人,一定是一个没有受到
过任何挫折,没有经历过任何苦痛的人。
我面对死亡时是如何的从容和冷静,然而此刻却又是如何地恐惧。
那声音,正是密室的门打开时,门轴机扭转动以及石门摩擦地面时所
发出的那种刺耳的声音。
(不知大家认为续得怎么样?我个人觉得缺少了原作的那种清新之气,但比没有的看 强多了.我曾经到处找这小说的后半部分,原作者到哪里去了呢?知道的人,请与我 联系.
阿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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