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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长安呓语 下
发信人: fanax(雨中见晴)
整理人: supraboyqd(2002-08-20 10:52:59), 站内信件
   怡兰泥塑木雕样的望着散乱在雪上的斑驳猩红,望着扑倒在雪里的晚憔,望着跌坐在雪中哀号的婆婆,忽觉得恍如隔世,心里的乱倏的散了,她禁不住笑了起来。  
  林太太望着大笑的怡兰,惊的止住了啼哭。她抓着晚憔冰凉的手,听到怡兰唱着“无有那凄凄的月,无有那凄凄的花,只有那,只有那凄凄的夜。”忽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袭遍了全身。  
  晚樵死了,怡兰疯了,人们偷偷的传说着林家的变故,都说那宅子是所凶宅。腊月二十八,林家起了一场大火,火势熊熊,燃遍了双仁府。人们又纷纷谈论失火的起因,有的说是林家犯难,起的是天火;有的说是恶鬼兴邪,起的是鬼火;有的说是盗贼作乱,起的是人火,众口不一,可是有很多人从火起至火灭,都听到有人在唱着“无有那凄凄的月,无有那凄凄的花,只有那,只有那凄凄的夜……”  
  后来,林家败了,而林家的事也从人们的茶余饭后里被遗忘了,模糊的成了一个传说。再后来,大清亡了,民国兴了;杨虎城又来了,张学良又走了。时光匆匆,西京城就这样栉风沐雨,步履蹒跚而又坚定的一路走来了。  
 
 
 
  公元一九九九年夏,农历已卯年,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年,西京城也发生着巨大的变化。  
  庄雨农又踏上了西京城的土地,那闪现在楼宇间的秦风唐韵,那绵绵黄土中蕴藏的历史沉积,那碧天白云下凝结的厚重气息,都是他所熟悉和挚爱的。这是一座历经千年沧桑变迁的城市;一座始于周秦、盛于汉唐、没于明清的城市;一座更替过十三朝都城的城市;一座雨农祖辈曾朝夕生活过的城市。  
  这座城市代表那个鹅冠博带,辞赋满江的年代;属于那个霓裳羽衣,红衣白马的时代。在这条条的大道上曾经行过多少香车玉辇,走过多少帝王将相,有过多少才子佳人,现在都化作黄土一扌不,枯骨半把,湮没于四季的流转之中了。如果他们的身影和足迹能够留下,那么这些道路和墙壁上当印满了层层叠叠的影子。雨农想着想着,就觉得穿流在道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流淌于其间形形色色的欲望,忽然都变的寂静和沉默了,人们象影子一样的飘在他的周遭,个个面目阴冷凝滞,活脱脱如刚从远古的坟墓里爬出一般的拥挤着、热闹着。雨农不敢再看,忙抬头仰天,一轮骄阳正自肆虐,可他却觉得四肢冰凉,寒意更甚。  
  曾经富丽繁华的西大街,如今已是破败不堪了,雨农的祖宅就在这条街上。这里马上就要拆迁了,雨农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办理拆迁的相关手续。雨农早已定居他乡,很多年都没有回来了,雨农母亲过世的早,他很早就打算接父亲同住,可老爷子说他的一切都在这西京城,说什么也不愿离去,仍居住在老屋,孓然一身,两年前也谢世了。  
  雨农来到巷口,看到了那株老槐,童年树下嬉戏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打开院门,两间老屋因为无人居住显得更破败了,雨农看着这熟悉的门框、窗棂、屋檐,仿佛又回到了以前,便打消了住旅馆的念头,决定住在家里。  
  简单的打扫、收拾之后,雨农静静的坐在屋里,四壁空空,几件简陋的家什,他曾经生长在这个地方。雨农的父亲是老来得子,十分疼爱他,令雨农最感幸福的回忆就是童年嬉戏于父母膝下的时光,后来母亲过世,他离家闯荡,成家立业,就很少回来了,父子相见也屈指可数,现在雨农回想起来心里总感到几分遗憾和懊悔。西京的夏很是燥热,空气里一丝风也没有,弥漫的就只有阵阵的热浪了。这一片都是年代久远的老房子,散乱的密集着,房子和房子相互拥挤、交错着,只留下很小的一线空隙。雨农扇了扇被汗水浸透的上衣,起身撑开了窗,窗的外面对着另一扇窗。  
  第二天一早,雨农走在巷子里,一些还认识他的人热情的和他打着招呼,雨农微笑着一一应答。跑了半天,手续也办好了一些,雨农在外面吃罢了饭,顶着中午火辣辣的日头走到了巷口,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老槐树上的蝉虫在放肆的鸣叫着。一个老婆婆闭着眼倚坐在一户人家的门口旁,雨农以为老人中了暑,忙走过去轻轻的唤着老人家。  
  老婆婆一头白发,满脸皱纹,听到有人唤她睁开眼,张着已经没有牙齿干瘪的嘴,对着雨农笑了笑,说:“娃儿好心啊,婆婆没事的,今天日头好暖,我坐在这里晒晒太阳。”老人接着又说:“这人老了就越活越没出息了,好暖的日头,晒着晒着却晒的燥了。娃儿,麻烦你把我扶到树下,好不?”雨农听后不禁哑然而笑,觉得老人又好笑又奇怪,就扶着颤颤巍巍的老人到树下。  
  老人坐好,呵呵的笑着说:“娃儿,我就住在那家,怎么没见过你啊?”雨农就说自己少小离家,不常回来的。老人一边捶抚着腿,一边笑呵呵的连声哦着,接着说:“人老了记性就不好,一说就又想起来了,是见过的,是见过的,只是时间太久了,一时想不起来了,呵呵,你以前不就是住在双仁府林家宅子里的吗?”雨农一笑辩解说自己小时候一直就住在这里,不曾在双仁府住过。老人就捂着嘴笑着说:“人啊,就是忘性大,好象一觉醒来便忘了梦一样,以前的事总是爱忘,呵呵。可偏生有的人却忘不了,痴痴呆呆的念念不忘,到头来还不是失望。这人啊,就是越老越不中用了,老糊涂了,老糊涂了啊,呵呵。”雨农听老人说话疯疯痴痴的,便不再辩解,起身回家去了,身后树荫里的老人还在自言自语的唠叨着。  
  白日里的燥热还延续在夜里,被无风的月光一烘就变成了闷。雨农从架上随手抽了本书,撑开窗,坐在窗前的桌旁翻看了起来,心静下来也就没那么闷热了。正看着,忽听对面吱的一声,雨农抬头一看是对面的窗开了。开窗的人看到雨农在看,忙扭转过头,窗口上映着一条乌黑的发辫。雨农怕人误会忙说对不起,那姑娘却不转过身来,说:“没什么,不怪你,要怪也只怪这恼人的天,太闷热了。”  
  雨农一听马上回想起今天遇到那老婆婆在烈日下晒太阳的事,忍不住笑了。那姑娘听雨农笑了说:“难道我说错了?这天还不够闷热吗?”雨农连忙解释,将白天的所见说了。  
  那姑娘听后也笑了,说:“你是说那麻婆婆吧,一把年纪了,整日里疯疯癫癫的,却象孩子似的。”  
  于是雨农问:“那婆婆是姓麻吗?看起来也好大年纪了,到底有多大了?她以前是住双仁府的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大家都叫她麻婆婆的,我也就跟着叫了。这麻婆婆啊,我可不知道她有多大,从我第一次见她时,好象就那么老了,应该年纪很大了吧。她以前住哪里没听人说起过,不知道是不是住双仁府。对了,你问这干吗?”  
  “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哦。你说人以前经过的事,如果过了很久还会记得吗?”  
  “要是重要的事当然会记得,快乐的,伤心的,只要是自己觉得不会忘的事总会记住的。以前小时候在这里的事,我就还记得啊。”  
  “那要是上辈子发生的事,很重要的事,到了这辈子还会记得吗?”  
  雨农笑着说:“这个呀,那我可不知道了,也许会吧。不过如果那样的话,人的脑袋还不给撑破了啊。”  
  那姑娘轻轻的哦了一声,说:“我就是爱胡思乱想,你可别笑话我啊。不打扰你看书了,我也该睡了。”说罢,从窗口走开了。  
  雨农望着那空空的窗口,淡淡一笑,关了窗,洗漱一番,睡了。  
  接连的两天里,雨农忙着找相关的部门,所幸事情办的还算顺利,大半的手续都办好了。天依然还是很燥热,人们都说好多年都没有这样热了,大暑之后必有大寒,今年冬天一定会很冷。两天里雨农都没再见过麻婆婆和那姑娘,白日里的燥热和部门的奔波让他淡忘了她们。  
  下午的太阳还是火一般,街上依然还有熙熙攘攘的人群,甘愿在烈日下炙烤。巷子里静静的,没有风也没有路人,雨农站在巷口,仿佛站在两个世界的交汇处,心里空空的。雨农看到坐在槐树下的麻婆婆对他招手,阳光透过层层枝叶的缝隙,斑驳的洒在麻婆婆满是皱纹如橘皮的脸上,雨农想起了暮鼓晨钟里的雁塔。  
  雨农走过去说:“麻婆婆,你又出来晒太阳啊。”  
  麻婆婆愣了一下,说:“娃儿,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麻婆婆啊?一定是婉儿告诉你的,你见过她了吧?婉儿就是爱多事。”  
  “婉儿是谁?麻婆婆你是说我窗对面的那个姑娘吗?”  
  “呵呵,还能有几个婉儿啊,就是她了。这丫头好痴的一颗心啊,总是念念不忘的。其实啊,人生朝露,电光石火,又能有什么可以持久不灭的。世世轮回,循环反复,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往昔的事事也就散了,又何苦寻寻觅觅。往往复复,到头来还不是冷冷清清,凄凄怯怯。这人啊,当忘的还是忘了的好。”  
  雨农听的糊里糊涂,仿如跌入了云里雾里一般,呐呐的说:“婆婆,你说的是什么啊,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啊。”  
  “娃儿啊,你小小年纪又怎生能懂。这人啊,自打十月怀胎,哇哇坠地,便以为是生的开始了,其实这才是死的开始,是等待死的开始。有聚就有散,有生就有死,这人啊,生就是为了死的,你以为你活了一生,只不过是在进行一个死亡的过程。待得双眼一闭,魂归幽冥,便以为是真的死了,其实哪知这才是生的开始,于是便抛却了前世的所有,又浑浑噩噩,忙忙碌碌的轮回流转。所以呐,是这辈子的因缘事事,就在这辈子里好好的珍惜、体验,任你好也罢,坏也罢,够也罢,欠也罢,都留在这辈子里,再勿牵牵扯扯,纠缠不清,何苦扰人扰己来哉。”  
  雨农听罢,更觉诧异,恍恍忽忽的,便似自己轻飘飘的如一片羽毛般的浮浮沉沉。  
  那麻婆婆看着雨农木讷的神情,呵呵一笑,说:“人老了便爱胡思乱想,你看我这鬼话连篇的,呵呵,你娃娃可不要嫌我老糊涂了。”  
  雨农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句,转身走开,隐约听到老人还在他背后自言自语的说:“唉,这人啊,就象我早年总想吃一碗粉汤羊血,可现在却再也吃不到了……”  
  晚上雨农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如戏子一般不停的上妆换妆,一会是满身甲胄的将军,一会是秉烛苦读的书生,一会是水袖飘飘的娘子,一会是赏花作画的公子,一会是树下嬉戏的顽童,来来去去的扮着记不清角色,说着记不清的台词,做着记不清的剧情。天亮醒来,残梦依稀,不禁莞尔。  
  第二日,雨农办完所有手续,心里也踏实了许多,回去时路过桥梓口,看到摊点上热气腾腾的粉汤羊血,便想到了麻婆婆,买了一份,准备送到老人家。  
  雨农抬手敲开了麻婆婆家的大门,里面出来一个中年男人,雨农就说这是送给府上老太太的。那人奇怪的看了看雨农,说:“我们家从来就没有什么老太太。”雨农忙说就是在门口晒太阳的麻婆婆,那人不耐烦的说:“你这人没病吧,神里神经的说胡话。”哐的一声关了门。  
  雨农满腹狐疑,又找了认识的街坊打听麻婆婆的家,可是每个人都说根本没见过、听说过雨农要找的这个麻婆婆。雨农无奈,只好悻悻的回家,反复思量,却仍是琢磨不透。  
  天黑透的时候却下起了雨,开始有如瓢泼,后来渐小,只一阵就停了。这雨虽是下了,可被暑气一蒸腾,屋子里倒更显得闷热了。雨农撑开窗,雨过云散,缀着满空的星斗,屋顶的积水顺着飞檐滑落,嘀哒作响,甚是好听。雨农正自听的入神,对面呀的一响,雨农凝神看去,却是那姑娘推开了窗,一条乌黑的发辫垂在窗前。见那姑娘认识背对着他,雨农笑着说:“婉儿姑娘,你好。”  
  那姑娘微微一颤,慌慌的说:“你可是想起我了?”  
  “哦,我是听麻婆婆说道姑娘的名字的。对了,那麻婆婆住在哪里?我怎么找不到她?姑娘想必是知道的,可以告诉我吗?”  
  “唉,你找她作什?她回去了,你也不必再找她了。看来你还是没有记起从前。”  
  “为什么姑娘和麻婆婆一样,总是讲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那姑娘听了并不理会,自言自语的说:“这人若是重新来过,便是以前任他再海誓山盟,刻骨铭心的事也忘的一干二净了吗?唉,偏我还念念不忘,苦苦寻觅,还不是落花流水春去也;小园海棠,墙头马上,还不是梦断无痕。红尘一线,残梦半阙,百年相见,已成陌路,轮回有道,何留?何扰?休矣,休矣,红泪素容谁记,莫若归去。”  
  雨农听得好生费解,忙说:“姑娘和那麻婆婆一样,净爱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让人听不懂。”见那姑娘并不答话,接着说,“难道姑娘不能转过身来,把话说的明白一些?”  
  那姑娘听了,沉默了一下,说:“是该离去不回的时候了。你果真要我转过身来吗?”  
  雨农应了一声,果见那姑娘徐徐的转过身来。一看之下,雨农不禁呆了,映在那窗口的仍然是一条乌黑的发辫。  
  雨农惶惶的逃离了西京城。西大街也开始拆迁了,老房子伴着隆隆的机器声,纷纷倒塌消逝了。那历证了过往世事的墙壁、巷道也悄然的消失了。  
 
 
 
  公元2000年,农历庚辰年,千禧之年,伴着一场大雪悄然无声的来到了。西京城银妆素裹,一派祥和。  
  城里的红会医院,一对青年夫妇,正抱着他们出生不久的婴儿喜悦的端详着。  
  年轻的父亲看着婴儿,对妻子说:“我们的女儿长大了一定象你一样美丽。”  
  妻子笑笑说:“你那么肯定?呵呵,不过接生的医生都说她们从来都没见过,新生儿有这么好这么长的黑发。”  
  “是吗?我就说咱们的孩子长大一定聪明美丽。”  
  “那你给孩子起的名字想好了吗?”  
  “哦,想好了,不如就叫婉儿吧。”  
  襁褓里的婴儿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响亮的啼哭声和着纷纷洒洒的雪花,回旋在西京城古老的夜空里。  
 
  2002年4月21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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