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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长安呓语 中
发信人: fanax(雨中见晴)
整理人: supraboyqd(2002-08-20 10:52:59), 站内信件
。  
 
 
  这时日久了,就难免不为人知。林太太也从下人们躲藏的言谈里察觉了些许,便传来张妈盘问一二,张妈吞吞吐吐的将李锁偶经后园瞥见晚樵和一女子幽会的事说了。林太太惊闻之后不禁心头一颤,仍强自镇定,斥责下人不该妄言,议论主子的是非,警告张妈不得再相互传扬,更不得让怡兰知晓半分。张妈唯唯诺诺的退出之后,林太太呆坐半晌,心神忐忑的盼着林老爷回来。  
  晚饭后,众人各自回房,林太太看左右无人,先给林老爷斟了一杯碧螺春,然后说:“老爷,有件事你看该怎生处置。”,便将白日里问张妈之事告诉了老爷。林老爷一听没有立即言语,片刻之后说:“叫李锁进来。”  
  李锁早从张妈那知道林太太的话了,闻听老爷传唤,一百个后悔自己嘴不把门,只好硬着头皮往老爷的书房去。进了书房,看到林老爷板着的脸,李锁不由得背上一寒。  
  “老爷召唤小的有何吩咐?”  
  “嗯。”林老爷咂了口茶,不紧不慢的说,“李锁,你来我林家有多少年了?”  
  “回老爷,小的自十四岁上来府上,打实说也有三十年了。”  
  “哦,三十年了,不短了。那在我林家过得可好?”  
  “回老爷的话,这三十年来托老爷、太太的福,小的丰衣足食,过得很好。”  
  “嗯,李锁那件事可是你亲眼所见?”  
  “老爷,那件事?”李锁装做糊涂,抬头偷望林老爷,老爷端着茶杯,缓缓吹着浮在水面的浮茶,仿佛他李锁根本就不存在一般,忽然心里怦怦乱跳,忙说,“当真是小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小的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撒这个谎啊。”  
  “李锁”,林老爷吹着浮茶叫了一声。李锁忙又抬头应了一声,看见老爷正一脸安详的望着自己,可是林老爷却不说话了。主仆就这样四目相对,李锁忽然觉得后背如针扎般的疼痛,喉间一鼓一鼓的呼吸困难。看着老爷那一脸的慈祥,李锁手足无措的简直就要瘫软在了地上。  
  忽然,林老爷慢慢喝了一口杯中热气腾腾的茶,放下杯子,看着书案,缓缓的说:“日子总是要一天天的过,饭还是要一顿顿的吃,这过日子就好象做梦一样,天一亮,眼一睁,也就忘了。李锁,明个还要上店里,早些睡吧。”  
  李锁出去了以后,林老爷在椅背上靠了片刻,对林太太说:“叫晚樵来。”  
  晚樵听爹召唤他,急忙忙从后园赶赴书房,心里回想了一下这几日来店里的帐目。走进书房,晚樵看到爹背对这他站在书案前,忙走近几步问:“爹因何事召唤孩儿?”  
  林老爷也不回身,慢慢的说:“那女子是何人?”  
  晚樵一愣,继而满脸惊愕,颤颤的说:“孩儿不知爹指的是何人?”  
  林老爷猛的转过身来,伸出两指对着晚樵,低沉沉的喝到:“畜生!你做下这等不知廉耻之事,还妄想瞒得了众人,我林家世代书香,不想却出了个你这般寡廉少耻的东西,你有何面目愧对历代祖宗,有何面目愧对圣贤诗书!跪下!”  
  晚樵满头冷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林老爷负手来回踱着步,猛的停住说:“大胆畜生,还不从实召来。”  
  晚樵早已魂舍不守,将如何夜遇婉儿,如何品花论诗,如何两情相悦,直至赠画相会断断续续的讲了,说罢,长出一口气,心里也没那么惊惶了。  
  林老爷听罢连连摇头,说:“畜生,听你之言可是与那女子有了肌肤之亲?”见晚樵默认了,接着又说,“畜生,现在又做何打算?”  
  晚樵只觉得万般懊悔,却又无言以对。  
  林老爷长叹一声,说:“即以如此,再无他发,只好到田家登门提婚了,好在怡兰入我门三年未能生育,到也名正言顺。只是怡兰却要好生劝慰了,唉。”  
  怡兰这几日来总觉得家人都怪怪的,特别是晚樵,见了她总是躲躲闪闪的,静下来也是闷闷不乐。怡兰开始只是以为是生意上出了什么事情,她知道这些是她管不了,也不能管的事,所以不敢询问,只加倍的操理家事,悉心照料家人,后来觉得应该是另有他事,却未曾想到是关于晚樵,关于她的。  
  现在突然听婆婆说了这事,怡兰顿时一阵天旋地转,她心里说不可能,晚樵怎能是那样的人,可婆婆的言词和表情却偏偏把这一切都敲了个粉碎,婆婆又怎会这样骗自己呢?怡兰心中一片混乱,眼前一片空白,晚樵,自己的丈夫马上将要多一个妾了,一个她割舍一切,为之托付一切的人以后将要从她生命分离出一半了,而她的所有也将从这个人的生命里被遗弃掉了。支撑她生命苍穹的大柱,在这一瞬间轰然倾覆了,那个可以为她挡风遮雨的臂膀消失了,那个她曾甜蜜憧憬的家也随之坍塌了,以后会是如何,未来将会怎样,怡兰心中一片苍白,只有两行清泪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无声的滑落在颊畔。  
 
  林太太忘不了那日怡兰惊愕痛苦的眼神,苍白麻木的脸颊和呆立落泪的身影,她也是女人,也能感受那份被出卖的屈辱和身陷漩涡般的无助与恐惧,但是她又能做什么呢?她唯有心中暗自流泪。现在林太太看着林老爷和张千谈笑风生,在她微笑的后面就只有泪和痛了。  
  张千是这里的地保,熟悉这里的每一家每一户。林老爷和张千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闲话,张千觉得林老爷涵养很好,却又没什么架子,和蔼可亲。此刻又喝着西湖谷雨龙井,吃着“德懋恭”精制点心,只觉得四体舒坦,浑身暖意。  
  “张地保,我这相邻的田家你可熟悉?”  
  “哦,林老爷,您问这田家啊。”  
  “呵呵,我店里生意繁忙,又不爱走动,搬来也快一年了,却还未曾和我这近邻谋面,人常说‘远亲不如近邻’,惭愧啊,惭愧。”  
  “老爷言重了。这田家本也是西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可惜近六、七年里,不知犯上了什么灾星,流年不利,接二连三的净遇上倒霉事,这家世也趋势微了。”  
  “哦?还请张地保说来听听。”  
  “老爷您有所不知,其实您现在这所宅子原先就是田家的。田家先是遭了贼盗,继而生意亏本,大致是五年前的头上吧,才将这房子隔挡了开,卖了的,几经人手才为您老所购的。您要不信,可去您家后园一看,一道北墙将一个大园隔成了一林一田两个小园。”  
  “哦,竟是如此这般。”  
  “这还不算什么,大约三年前,对是三年前,田家一个家人在外赌钱,无力还帐。偏债主是一泼皮无赖,早对田家小姐的美貌垂涎三尺,最后这没心肝的家人夜引这无赖,意欲不轨。虽未得逞,但也闹的沸沸扬扬,田老爷一气之下告了衙门,可这无赖却有洋人的后台,连府台也是无可奈何,不了了之了。这田家小姐也是烈性女子,受辱不过,写下绝命书便吞金自尽了,可惜啊,可惜!”  
  “哦,还有这等惨事。这田家有几个小姐啊?”  
  “几个?就一个,视如掌上明珠一般……”  
  林太太一声惊呼,手里的杯盏跌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张千惊的起身问:“怎么了?”  
  林老爷站起来忙扶住林太太,说:“没什么,内人的心痛病又犯了。”  
  “要不要紧,不如我去找李郎中来。”  
  “张地保惊扰,不必烦劳,老毛病了,歇息一会就好,恕我不能奉陪了。”  
  张千连说“打扰打扰”,拱手作揖而去。  
  林太太又惊又怕的颤声说:“老爷,难道樵儿是撞鬼了?这可如何是好啊?”说罢,便低头抽泣起来。  
  林老爷颓然的跌坐在楠木太师椅重,整个堂屋里静的只剩下断续的抽泣声,空气沉的象是灌了铅。良久,林老爷长出一口气,喃喃的说:“冤孽呀,冤孽!”  
  林太太抬起头,抹去腮边的泪水,怯怯的唤道:“老爷,老爷。”  
  林老爷呆呆的坐在那里,仿佛木雕泥塑一般。林太太忙上前,急急的抓住老爷的右手,一边摇着一边呼唤。  
  猛的,林老爷一拍几案,霍的站了起来,就好象突然从五百年的梦里猛的惊醒了一样。林太太惊的张着嘴呆立在一边,她忽然看见林老爷好象变了个人似的,刚才的苍老和颓废一下子不见了,又恢复了常日了那镇定威严的样子,一如当年她初见他的样子。林老爷缓缓的说:“叫李锁速去大慈恩寺布施香资一百两,约请了因方丈明日府中一叙。”  
 
 
 
  大慈恩寺始建于公元六百五十二年,是唐太宗为从天竺还朝的玄奘法师兴建的,历经千年香火未绝。寺院建在南郊,毗邻曲江春晓园,以前那些金榜题名的状元会带着一日看遍长安花的进士们,曲江饮酒论诗,共庆大喜,然后再到慈恩寺的雁塔后壁上提名留世。奈何世事变迁,岁月沧桑,芳草垂柳的春晓园荒废了,红袍博带的仕子们消逝了,唯余下这香烟缭绕的大慈恩寺和暮色沉沉中的斑驳雁塔。  
  人们都说大慈恩寺的了因方丈是位得道的高僧,人们都在猜测了因方丈年事到底有多少。其实了因禅师只是一位白眉白须的老僧,要说有什么特别,就是他没有火红的袈裟,只穿一袭微尘不染的白僧袍。  
  了因禅师不徐不紧的跟着李锁往林宅而来。一路上李锁心里都在奇怪这瘦瘦老老,弱不禁风的老和尚脚力怎会这么好;他的白僧袍怎么那么白,连一粒尘土也占不上。  
  林老爷站在垂花门外对了因禅师说:“方丈辛苦了。”  
  了因禅师微微一笑,双手合十答道:“施主客气了。”  
  进了中堂,宾主落座,林太太亲手奉上香茶,了因禅师说:“林施主毋须客气,邀老衲前来贵府,有何相告?”  
  林老爷长叹一声,说:“不瞒方丈,弟子家中近来出了一桩冤孽,还望方丈化解一二。”于是便原原本本的说了。  
  了因禅师听完并不立即说话,双手合十,片刻,一瞥林老爷说:“林施主可否让老衲后园一观?”  
  众人来到后园,推门而入,园内风静树止,虽已深秋但园中却无衰败气象,青竹老梅,节挺枝劲,海棠幽昙,叶碧茎翠,满园的清幽,满眼的雅致。  
  了因禅师不理众人,随意的四下里转转看看,最后站在那株老梅下,单手合十,说:“红尘一线,残梦半阙,百年相见,已成陌路,轮回有道,何留?何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说罢,伸出右手对空轻弹三下。  
  了因禅师走到林老爷面前,合十打了一个诺,说:“林施主颇为忐忑,也好,明日老衲来做一场法事。”  
  林老爷忙说:“讨扰方丈了,法师大德,弟子铭记在心,多谢法师。”  
  了因禅师摇摇头,象是自言自语的说:“众事皆有缘法,宿世因果,福祸缘孽,非众生可控,终有了断,还看个人因缘,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说罢,便朝府外走去,走到李锁面前的时候,身形一顿,对他微微一笑,淡淡的说:“白衣似雪不染,心如青莲不枯。”也不管众人一脸错愕,白衣一飘,踏尘而去。  
  连日来,晚樵总是忐忐忑忑的。私下里他会探手轻轻入怀,柔柔的抚弄那小巧的香囊,婉儿那清秀的面容,曼妙的身影和睿智的言笑就会浮现眼前,林家就要提亲了,虽然多少有些尴尬,但毕竟就要长相斯守,举案齐眉了。可是,每当这时,怡兰就会闪现在他的脑海。是啊,怡兰又该怎么办呢?想起怡兰幽怨的眼神,啜啜的饮泣,晚樵的心突然就会一阵抽搐。于是往昔怡兰斜倚自己胸前那柔弱的面颊,烛晕里刺绣锦缎的投影和寒夜书案前为他披衣的纤手,又如流水般的滑过他的身际,晚樵就会觉得惶恐和忏悔。晚樵想他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待怡兰,还有婉儿,可是怡兰会开心吗?婉儿会开心吗?晚樵心里乱的象一团麻。  
  晚樵坐在桌旁,他不能也不敢触及怡兰空洞洞的瞳仁,那双眼仿佛是充满幽怨的海,好象就要吞没了他一般。晚樵慌乱的抓起案上的一本《乐府》,心不在焉的随意翻看着,可是映入眼帘的却偏偏是《孔雀东南飞》,晚樵心中更乱了,仿佛在身后有一万只手指和眼睛正指戳、凝视着他一般。晚樵急急的丢下了书,和衣半倚在床上,怡兰仍呆坐在梳妆台前,如同一具玩偶。  
  烛光摇曳不停,偶尔爆出一个灯花,整个屋子便忽明忽暗的,晚樵也就觉得一阵的恍惚。忽然晚樵感到一阵凉凉的夜风,屋门不知何时静静的开了,随着风踏入房内的竟是婉儿。晚樵不知是喜还是惊,猛的起身下地,上前紧紧挚住婉儿的手,低低的唤了声“婉儿”。  
  婉儿缓缓抽出双手,问道:“林郎可好?”  
  “还好。数日不见,婉儿可好?”  
  婉儿并不答话,幽幽的叹了一声,说:“月有阴晴圆缺,林郎,婉儿今日相见却是为了道别的。”  
  晚樵大惊,忙说:“婉儿,何出此言?”  
  婉儿凄然一笑,说:“林郎,婉儿能与你相遇当是今生有缘,然你我却是殊途。林郎勿惊,婉儿实乃亡魂一缕,夜夜望林郎培土修枝,吟词诵诗,心念一动,才相见海棠树下。这些时日答词对赋,缠绵悱恻,当是婉儿生平最快意之日,怎奈天地间阴阳似壑,又岂能任我逆道而行?婉儿亦足矣。今日与君一别,至此黄泉两隔,还望林郎毋再记挂婉儿,好自为之。”说罢撒下两行清泪。  
  晚樵心中千般滋味涌上喉头,却无语凝噎,顿化作泪眼模糊。  
  婉儿侧首望向烛台,噎噎的说:“纵使百年,终有一别。婉儿去了,林郎珍重。”说罢,轻轻纳一个万福,转身飘然而去。  
  晚樵望着顺婉儿身影滑入的月光,便欲追去,忽的醒了,却原是南柯一梦。  
  怡兰正自呆坐,思量该如何对晚樵讲婉儿是鬼非人,明日就要做法事驱邪了。却见晚樵猛的起身推门而去,依稀听的他在言语这什么,一愣过后,就急急的追去。怡兰站在后园门畔,便看到晚樵立在那海棠树下,手中似捧着一物,身影颤巍巍的抖动。  
  晚樵轻轻展开手中的素签,上面写着一首五言:  
  重门锁幽径,沉夜掩寂园。  
  偶有飘零叶,随月了无痕。  
  墨迹淡的似水,仿佛就要融在月光里一般。晚樵看着不禁双手微微发颤。忙急急解开锦缎包裹的物什,是那幅卷轴,是那幅赠于婉儿的画。徐徐展开,海棠依旧,身影依然,却多了首墨迹淡淡的“如梦令”:  
  月色昏黄旧地,  
  弄影高烛犹醉。  
  薄袖漫折枝,  
  忽见海棠花碎。  
  休矣,休矣,  
  红泪素容谁记。  
  晚樵泪眼迷离,喃喃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休矣,休矣,红泪素容谁记。”  
  晚樵病了,病倒在肃穆庄严的法器悠扬中,病倒在亦幻亦真的经咒吟唱中。林老爷遍请了西京城里的大夫郎中,汤散丹丸也吃了无数,可是仍毫无起色。怡兰乱了。望着日渐消瘦枯黄的晚樵,怡兰乱了,就这么终日默默无语、神不守舍的守着病榻上的晚樵,守着家人的长吁短叹,守着秋去冬来。  
  西京城迎来了这年的第一场雪。雪洋洋洒洒的飘了一晚,天亮时悄悄的停了,满城上下遍披素缟。晚樵躺在被里咳了一阵,恹恹的说:“怡兰,我想起身看看后园落的雪。”  
  怡兰怕晚樵身子单薄着了风寒,劝他不要起身,怎奈晚樵执意不肯,只得请来林太太一起为他穿上重裘,扶着晚樵慢慢的去后园观雪。  
  静谧的后园厚厚的铺着一层雪,晚樵望着海棠戴雪,老梅挂霜,不觉心中一片凄凉。三人各有所思,谁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站在雪中。  
  一阵风过,扬起枝丫上的积雪,玉屑般的洒落。晚樵忍不住一阵咳,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片潮红。林太太一边拍拭一边说:“樵儿,天寒衣单,回去吧。”  
  晚憔似是应了一声,自言自语的说:“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唉,哀之大者,莫若生离死别;哀之甚者,莫若梦残心死。罢、罢、罢。”语毕,复咳不止,突的竟喷出一口血来,星星点点的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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