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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失缘
发信人: ybjing(草草)
整理人: ybjing(2002-07-13 11:28:48), 站内信件
    我家是旗人中少数几支还留在东北的贵族之一,富贵逍遥便是我这个大家庭的生活,哥哥姐姐们总是在晴朗的日子外出骑马射箭放风筝,尽情地发散着属于他们的快乐,享受着属于他们的生活。可是我离这一切都远远的,阿玛额娘不允许我走出家门,他们不让我参加任何活动,我只能生活在蓝天白云牛羊草地的远处,只能远远地望着它们,却无法亲近它们半步。
    我生活的环境里永远都是静悄悄的,在我面前不管什么人说话做事都轻言细语,从没有人高声喧哗,只有在远离我的时候才能听到他们愉快喧嚣的笑声。从来没有人陪着我玩玩闹闹疯疯打打,大人们说,我从小就是一个安静的女孩。
    12岁那年春天,表哥从北京来东北,我很容易就跟他熟识了。表哥从京城里带了很多新鲜的玩艺儿,有圆圆的会嘀嗒嘀嗒响的东西,表哥说那叫钟,可以计算时辰,这是西洋人送给咱们的,西洋人长得黄头发蓝眼睛像怪物……表哥的到来给家里带来了活泼的笑声,我也似乎受到了表哥的感染,不再每天安静地进出,也会跟着表哥里里外外地玩耍,虽然还是不能出家门,虽然家里还是不让我放肆地玩,不过我已经很满意了。我终于体会到了童年的感觉。
    在表哥带来的所有新鲜玩艺儿中,我对几张小纸片特别感兴趣,纸片上,表哥在对我微笑。
    家里的画师每年都会为我们画像,虽然我每次面对画像里的我都感觉怪怪的,虽然我觉得画出来的不像我,但从古至今这种方式一直延续下来。年年我都规规整整地坐在画师前,静静地,坐上几个时辰,过了最初两年的新鲜,以后每次画完,我都已经不再想去看它。
    表哥的这几张纸片则不同,纸片上的表哥跟他一模一样。哦,他告诉我那叫“相片”,我对它们着了迷,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活在上面。
    第二年的春天表哥又从京城里来了,他将一个又大又黑又丑的东西放在了我面前,告诉我相片就是这个东西拍出来的,我好奇地盯着这个笨重的家伙,央求表哥也给我拍上一张。我也要微笑着出现在纸片上,微笑着面对所有人。
    花圃里我摆好了姿势,面对着表哥和相机,我的手不再是手,脚不再是脚,浑身上下透着紧张与不安。在表哥的再三调教下我终于自然了,表哥望向我笑着钻进了那个大大笨笨黑黑丑丑的家伙里……
    我的身体凌空飞起,刹那间我已经被从小把我养大的姆妈抱在怀中,远离了表哥和相机。“小姐,这个东西是不吉利的,让它拍到你就会把你的灵魂摄走,被它控制……”我已无心听姆妈说些什么,只是哀哀地望向表哥和他手中的相机,知道我再也没机会亲近它,我的胸口一阵疼痛,我闭上了眼睛。 
    从生下来我就有病,不能受到任何惊吓,用现在的话说我是患了先天性心脏病。因此阿玛额娘从来不允许我迈出家门,他们怕我受到任何一点点的刺激。
    当我睁开眼睛,我发现自己飘在空中,而看见我的身体安详地躺在一张白色的床上,阿玛额娘表哥姆妈守在我身边痛哭不止。我明白我已经死了,我想起,我永远没有机会微笑着留在那张小纸片上面对所有的人。
    看着他们的难过,不知五年后他们坐在表哥和他的相机前微笑时,有没有想起今天的我?  
    也许真的被姆妈说中了,那台相机是可以摄人的,也许是我的灵魂没有被它摄走,所以我至今仍在这个世界上飘荡着;我守着每一台正在拍摄的相机,跟着每一个幸福地微笑着的人一起拍照,可没有一张相片能够拍到我,所以我至今仍在这个世界上飘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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