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fanax(雨中见晴)
整理人: supraboyqd(2002-08-20 12:58:13),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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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西飞
一只孤独的鬼
活着,我是一个孤独的人。
死了,我是一只孤独的鬼。
那个戴眼镜的胖胖的医生将那把明晃晃的手术刀伸向我胸口的时候,我就看见自己摇晃着离开了身体。
但是周围的这些人都不知道,他们依旧满头大汗的忙碌着,依旧等着胖医生用刀划开我的胸膛。
他划开了,我听见刀锋切割肉体发出的沙沙声,我看见被打开的自己的胸膛里那颗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它就那么萎缩着,没有一点生气,它其实已经是一团僵硬了的肉。
他们用镊子翻翻那团酱色的肉,确定它已经完全的死了。
胖医生抬起头,看看四周的人,旁边有个瘦瘦的女医生朝他点点头。
他们就这样用点头来决定了这具肉体的死亡。
胖医生潦草的缝上那个刀口,当然,既然这已经是一具死了的肉体,还有必要考虑到对那个口子用心的缝合吗,反正刀口缝得好不好都是扔进炉里,化作一股清烟。
可是那是我的身体呀,不让我看见还好,怎么能让我看见他们就这样对待我呢?
我又怎么能够忍受自己美丽洁白的胸膛有那么一道缝合得马虎难看的伤疤?
毕竟活着的时候,我也是个标致的女子,我被人赞美被人爱被人喜欢,死了就可以这样对我?
我对胖医生充满仇恨,他应该是可以让我更美丽一点的离开人间。
可他却连这点怜悯都不愿意施舍给我,我诅咒他的全家十八代。
哼,反正我已经是一只鬼,是鬼就不应该再讲究什么仁义道德,是鬼就应该象鬼一样的糜烂不堪。
突然,我感觉到自己眼睛里开始流水了。
鬼是没有眼泪的,那么流出的就只能是水。
从我离开自己身体的那一刻,我就明白自己已经变成一只鬼了,没有什么不能意识到不愿意相信的,也没有什么伤心难过,反正不就是作一只鬼吗?
作鬼当然没有什么好,但是有什么不好吗?
每个人死了,还不都是一只鬼。
但是为什么眼睛要莫名其妙的流水呢?
真是奇怪。
我在黑黑的漫无边际的空间里漫游。
我没有看见天使,白色的长着翅膀的天使其实是不存在在鬼的世界里的,可能到了天堂的时候会看见。
我只是遇到一个跟我一样穿着白色长袍的走来跟我说:“你不可能去天堂,当然你也不会下地狱,你只能和所有普通的鬼一样,到转世门那里去等着,等着到人世的下个轮回。”
“我说,我不想回人世。”
这个白色长袍的并不惊讶,它只是说:“你在人世的功德没有修到可以让你上天堂,你也没有犯什么应该下地狱的罪孽,所以你只能转回人世。”
我并不想理它太多。
真是没有意思,做鬼了也不能选择想去哪里吗?
我的鬼的理想就是做一只自由自在的孤魂野鬼。
我要选择这三种选择以外的另一种选择,就是继续留在人世的这个空间,就算是以鬼的身份。
很多鬼都急急忙忙的赶着去投胎了,它们对人世的留念让它们想早点的重回人间,其实它们没有去想回到人世的那个人已经不是自己了,回去的那个人已经是和他的前世后世都没有任何的瓜葛的人。
它以为回到人间可以纪念曾经的自己,却不知道正因为回去了,才真正失去曾经的自己。
我对白袍怪说了我的想法。
它翻了翻一直都没有睁开的眼皮,仔细的打量了我一翻,然后说:“你要知道鬼是不能跟人交流的,而在人世游荡的鬼也就只有那么几只,那种孤零零游荡的感觉是很难过的,甚至一年几十年你都碰不到一个其他的鬼和你说说话,这样的孤寂你能忍受吗?”
我笑笑看看它,然后就独自走开。
我喜欢孤独的感觉,一直以来都是。
我开始认真的打量这个属于孤魂野鬼的黑色的空间。
空旷的荒芜的,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更没有星星。
整个空间漫天漫地的只有我一个人。
我完全的自由吗?
再也不用忍受人世中时那各种各样的气味各种各样的声音各种各样的眼神各种各样颜色各种各样的规范各种各样的礼节各种各样的交往。
这里只有我一个,只有我的气味我的声音只有黑色和我身上的白色。
多么静谧,多么纯粹。
我喜欢,这样一大片一大片的空旷。
我喜欢,除了自己谁也看不见的透明。
我不用考虑要选择那条路,我不用担心会迷路。
因为这脚下没有路。
路其实都是人世间的人自己给自己界定的范围,他们不知道没有路可以选择可以去走的时候,是多么的轻松和惬意。
因为脚下没有路的痕迹,才感觉所有的都是路,所有的方向都是可以去的方向。
为什么要路呢?
愚钝的人。
穿过这一片黑色,我又看见了喧哗熙熙攘攘的人世。
我不能否定我对人世还有留恋,我不能否定我对前世的自己还有太多的要回忆的东西,我不否认我还在想寻找美丽的爱情。
尽管做人的时候,已经很失望已经很迷茫已经放弃,而乐守着一个人的孤独寂寞。
但是孤寂如孤魂野鬼,我也要以鬼的身份回到人世看看。
因为我不愿意在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忘记了我是谁。
回到自己住过的房间,人们在整理其实更准确一点的说是在清扫我留下的东西。
他们一个个脸上有悲伤的感觉,但是我能看见他们内心没有伤悲,只是惋惜有点点。
我笑笑的看着,人类就是会用脸上发达的肌肉来做出各种各样的表情适合当情当况,不过这还是可以理解的,人嘛,就这样,不这样就不是人了。
他们将我的衣服我的相片都扔进火里烧掉,他们要烧掉我留在人世的一点点痕迹,当然他们会说是要把这些东西送来给在阴间的我,其实他们不过是不愿意再看见死人的东西而引起一点点对死去的人的记忆。
他们害怕死亡。
我看见有一个人将我的一张相片捡起来藏到口袋里,看来还是有人想记得我。
我很高兴,可眼睛又开始流水。
真烦真烦,不知道能不能碰见鬼医生看看,这眼睛为什么见风就流水。
我能记得那个人,他一直想感动我,可是我唯一被他感动的就一次:在美丽的凤凰古城,很多朋友鼓励我去试一套很漂亮的民族服装,但是却只有M号的,平时穿L号的我并不想试小一号的衣服,可是很多期待鼓励的眼神让我答应试试,结果当然穿着小了,店老板的说法是我有点偏胖,所以不能穿。当时其他人都笑笑,我也只是笑笑,我并不认为偏胖就有什么不好,更何况我当时并不偏胖。可是这个人既然很生气,他很生气的对老板说:“你说她偏胖,你没有搞错?”
所有的人都笑了,连应该为这句话生气的店老板也笑了。
我想着的时候,又笑了。
就开始有点怀疑他为什么要记得我,他真的能记住我吗?
他又能记得我多久。
做鬼也不忘贪心,能要一个人记住一只鬼多久呢?
还是都忘记了好。
我看见一个女孩躲在角落里哭。
为什么哭?
有什么好难过?虽然我不能再陪你逛街,旅游,站在街头旁若无人的吃烧烤,也不能再和你一起睡懒觉,逃课,锻炼身体,你也用不着这样伤心呀。
你还可以找到另外一个人陪你,真的。
不过她也只是在这里哭哭,过会她就会笑着去和别人说话,聊天,逛街。
我决定不再在这里耽了,他们让我感觉很不好。
是人的时候,我一直都以为自己很孤单。
我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陪同别人也被别人陪同着走过一段又一段的时间。
现在,我不要被人的这些肌肉做出的表情蒙了。
来到这个树林的石登子旁,象往常一样坐在那里。
松鼠依旧在枝间跳来跳去,很快乐。
却意外的有个穿着跟我一样的白色长袍的人在对面的一张凳子上坐着,还朝着我笑。
它当然不是人,可是留在人世游荡的鬼魂就那么寥寥几只,难道运气这么好?
这么快就可以碰到鬼聊天了。
“呵呵。”我很快乐的笑,感觉自己的快乐有点象小松鼠刚才跳动在树枝间的快乐。
“呵呵。”对面的白袍也这样笑。
不会是一个白痴鬼吧,如果是那就倒霉了。
“呵呵。”我又这样笑,如果它是鬼中白痴,它一定还会跟着笑。
“不要再笑了,你终究还是又来这里了。”
“什么?”
“你是人的以前不是老坐在这里扮酷吗?一个人抽烟,抽得我都没有地方去了。”
“你还怕烟熏,真不象只鬼。”
“鬼怎么呢?鬼就不怕烟熏?希奇?”
“那我那时抽烟又怎么呢?凭什么说我扮酷?”
“现在的人不都喜欢扮吗?”
“我现在是鬼了。”
“小朋友别生气,鬼的身子也很金贵的,哈。”
这个老鬼,我在心里恶狠狠的骂到。
“尽早投胎尽早忘记该忘记的尽早回到生死轮回的正途。”老鬼说。
“为什么你不?”
“我已经在这个世间游荡了几百年,我生前就是一个人浪荡,过惯了。”
“麴。你留,我为什么不可以留。”
“你为什么留?”
“因为想留。”
“为什么想留?”
“因为喜欢一个人孤单。”
“不是一个人孤单,是一个鬼孤单,为什么喜欢孤单?”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有这么多为什么?”
“为什么只是问你一下为什么你就这样烦躁呢?”
是哦,怎么鬼也这么容易烦躁。
“因为你害怕自己知道为什么。”
“我说老鬼,你为什么等我?”
“想告诉你人世还是有真情真意的。”
“还就是个白痴。
人和人之间其实永远都是有一道膜的,或者透明的或者不透明的膜横在他们之间,他们不愿意揭开,因为那是他们保护自己的盔甲。
人有时候会爱别人,但不一定是真爱,人有时候会把心给别人,但不一定是真心。
人有时也应该也会被感动,但是他也知道,感动自己的情和爱始终都不过是浮在人世风尘之上的一种虚华。
存在不了多久,也不能探寻真实的深度。“
“小鬼别跟我背你哲学课学的东西,冥顽不化,你继续做鬼好了。”
老鬼发火了,头上也冒了青烟。
我不想再跟它纠缠太多,做鬼了,就不想再矛盾迷茫,象人一样有太多解不开的心结有太多不能理解的感觉。
做人的时候太迷茫太迷糊,做鬼的时候就应该清爽点好。
其实这些也都是人的问题了,鬼又何必再在这里自做多情的为人想太多?
白袍看出了我想离开,他不再说什么的在远处消失了。
我知道我从此再也不会遇见它,遇见这只等我很多年只为了告诉我人世间还有真。
我也知道从此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我都可能一个鬼的游荡碰不见任何鬼。
但是我还是决定留在黑色的空间。
重新投胎,又做一个人?
不,我还是想就这样做一只漂流在时间之上,人世之上的孤鬼。
没有目的,没有方向,没有纷争,没有欲望。
这样不挺好?
又还想什么为什么留下来?
又为什么还要去寻找什么真呢?“
为什么为什么就不可以不要为什么呢?
鬼就是鬼,好好的过好鬼的日子。
---- Fanax Fantas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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