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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人: danielf(1999-04-19 22:30:42),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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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说金庸
◇ 今勇 ◇
“有华人处,即有金庸”,金庸可说是现代华人作家中最成功的一位。但让 人惊异的并不止是金庸作品的流行程度,而是他能做到雅俗共赏。中国人很爱追 时髦,文革时的红宝书,文革后的琼瑶、汪国真之类的东西都流行过,但有谁能 象金庸这样,使不同阶层,不同背景的人都如此着迷呢?我想部分原因是由于金 庸小说非常CHINESE。五千年的文化积累,使我们每个中国人都有了一种 共同的对生命和人生的体验。金庸的作品中有着对这种共同经历、共同体会的深 刻描写。
经过文革,中国文化中的壅容与闲雅留下不多。上中文网看看就知道了,都 是象公鸡似的掐架的,还谈什么闲雅风度。论语、明清小说、佛典、道藏、林语 堂、梁实秋虽也都很中国化,可就是流行不起来。我想这一方面是因为金庸对人 生有很深的体验,能捕捉到人性中普遍的一面。另一方面,由于中国人早已失去 了自己的精神家园,而金庸却能用自己的生花妙笔,在想象中重建一个理想的中 国。我们这些流浪在外的游子读了,分外感到亲切温馨,然而有时又令人莫名伤 感。或许是因为他的作品在某种意义上算是给中国文化唱的一首挽歌吧:热闹的 表面下,是彻骨的凄凉与悲哀。
侠这种人,春秋战国时已经有了。韩非子说过:“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两种人都该杀。不过当时天下大乱,有人走“红道”,到边疆上一刀一枪, 博个封妻荫子;有人走“白道”,他们没有TOEFL,GRE可考,只能学习 六艺,拿个学位,然后去办外交,一介平民可以做到高官。前面两种人是“学成 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但如果不愿卖或卖不出去,怎么办呢?有勇有力的人便 自己来保卫自己的利益,此即侠客。他们一诺千金,快意恩仇,“弃身锋刃端, 性命安可怀”,“捐躯赴国难,视死于如归”,追求生命最后一刹那间的灿烂与 辉煌。司马迁本就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大概是被深深感动了,专门为他们立传。 如果从《刺客列传》《游侠列传》算起,武侠小说已经有两千年的历史了。
不过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侠客一向是不受欢迎的。儒家强度限制欲望,佛 家更是要消灭欲望,侠客这种生活方式却显然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叛离。因此在 正史中绝少出现对侠客的描绘。然而人心中的野性毕竟不会完全被压制。在唐宋 传奇、明清小说中,可以看到不少对侠客的描写,但因其不为社会所容,多少有 些怪异、神秘,踪迹一现即逝,如同神龙见首不见尾。
金庸小说中的大侠客仿佛都是儒家中的人物,郭靖、萧峰、陈近南便是典型 。他们是入世的人物,把责任放在个人欲望之前,性格坚强,刚毅。孔子说:“ 仁着爱山,智者爱水”,他们便是属于山一类的人吧。相反,道家人物以保身全 生为首务,极端的如杨朱者,
“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也”。但另一方面,也包括了对自然,对艺术的欣赏 ,对自由自在的性灵的追求。金庸小说中的这类人物也是不少的,如黄药师、逍 遥子等。可是一旦金庸试图把这两类人的性格结合起来时,就总会给我以一种非 常牵强,不能令人信服的感觉,例如杨过。在金庸的早期作品中,这两类的人物 时常出现,但到晚期,传统文化中的理想人物则越来越少了。在《鹿鼎记》中, 主角成了韦小宝,书中的人物都是完全的政治人物,看不到一丝一毫早期作品中 人物的那种把挽救社会,挽救国家的责任担在自己身上
的气慨。金庸从理想进入了现实,从早期对儒家理想的描写变到了对中国现实历 史的描绘。
事实上,虽然儒家思想在中国统治了两千年,但其间到底有几个人是真正奉 行不渝的呢?历史上固然有范仲淹这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 名臣,但更多的却是一些不通世务的书呆子。“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 王”;甚或是些满口仁义道德、满腹男盗女娼的假道学先生。《笑傲江湖》一部 书或许可以看作是讽刺文革的,但对我来说更象是在感叹社会与人性的黑暗。具 有真性情的人只有脱离这个社会去寻求人生的幸福。《天龙八部》是金庸晚期的 另一力作。他在这部书中,试着描绘人世间的众生相。佛教说人生有七苦,生、 老、病、死、怨憎会、爱离别、求不得。《天龙八部》中的芸芸众生一个个都被 纠缠在无边欲海之中,痛苦而不能解脱。到最后,在众人的苦难之中,常隐隐地 透出佛家的大慈悲,大解脱。
我认为金庸对于爱情的描写是他作品中最出色之处。他笔下的爱情是中国的 古典式爱情,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怨而不怒,温柔敦厚。以金庸的书和《呼啸 山庄》一比,就能看出其差别来了。《呼啸山庄》给人的印象仿佛是在大风雨的 夜晚,男女主人公手牵着手,站在荒凉的山岗上,一阵闪电划破了夜空,把他们 的身影映在崎岖的荒原之上;霎那间又恢复了黑暗,天地间又只有怒号的北风和 狂虐的暴雨。而金庸书中的爱情,虽然也浓到化不开的程度,却是温柔如少女在 春风中的叹息,娇嫩如清晨玫瑰上的露珠。
《笑傲江湖》中写令狐冲与盈盈一起去保护岳灵珊那一段就极美:月明星稀 ,春风拂面,花香薰人欲醉。两个人缓缓地赶着车,走在薄雾之中。盈盈说着那 农夫农妇少年时的情事,一番柔情蜜意却全系在了令狐冲身上,写得真是出神入 化。《倚天屠龙记》中写张无忌、谢逊、赵敏、殷离、周芷若与小昭六人同船。 殷离重伤后高烧,开始胡言乱语,突然诉说起自己对张无忌的一番心事,与一个 鬼魂温言软语。明月孤悬海上,照着六个人各自静静想着自己的心事。突然殷离 又唱起那个波斯诗人的歌:“滔滔流年如逝水……”生命、死亡、爱情,这些人 类永恒的秘密,此时此地奇妙地互相联系了起来。时光的流逝与死亡仿佛是永恒 的黑暗;脆弱的爱情,便是一点微弱的烛光,胆怯地撕破了无边的黑暗,
发出些许温暖,在死亡面前抚慰着柔软的心灵。这便是浪漫派诗人所讲的瞬间的 永恒吧。
《连城诀》中丁典与凌霜华的爱情更是让人惊心动魄:两人一见衷情,从此 生死不渝。西方文化中也有类似的爱情故事。但丁少年时对俾德丽采一见倾心, 从此她便是但丁精神上的恋人。在《神曲》中,但丁安排古罗马诗人维吉尔带领 自己游历了地狱与炼狱,但是天堂却只能由俾德丽采来带领了。至于雪莱在意大 利时,也曾对一位修道院中的少女产生过柏拉图式的爱情,当然这并不妨碍他的 婚姻。他还专门写了首诗来讨论精神上的恋爱与结合。这种西方式的一见衷情, 给我的印象是理智,哲学的、宗教的成分往往大于爱情的成分,比起丁典与凌霜 华的爱情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或许,其中的差别在于,西方重视理智,东方 重视体验。王国维说,一切文学作品以有境界为上,又说境界不单单是指自然界 之景物,人心中之感情也是境界。写景如历历在目,写情则沁人心脾,则谓有境 界。
如此说来,金庸的小说,可称为境界高妙了。
金庸在小说中以自己对中国文化的理解和想象,构建了一个大千世界。每个 人都以自己的对人生的理解去解读金庸。而金庸本人对于人生与中国文化的深刻 理解,恐怕也就正是他的小说的魅力之所在吧。
from:娅新的金庸网站
-- 我不苦!你有苦说不出,那才是真苦。
※ 修改:.byia 于 Apr 18 20:56:11 修改本文.[FROM: 202.103.130.70] ※ 来源:.月光软件站 http://www.moon-soft.com.[FROM: 202.103.13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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