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liyangbbb()
整理人: goldking(2000-06-22 13:19:50),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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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吉的耳朵里虽然早已隐约听到些秀次行为不检点的消息,但由于他的部下们不 敢向他禀报,因而他知道得并不详细。他一味牵肠挂肚的是他的亲生儿子秀赖的 前途。秀吉经过苦思苦想之后,终于得出了结论,便把秀次叫到了伏见城。
“我打算把日本国分成五份,你意下如何?”秀吉提议说,“这么办吧。我把 五份里的四份给你,余下的一份请你让给秀赖。”
秀吉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秀次脸上的表情。从秀吉来说,由于继承权的 问题早已决定了,事到如今,已觉得很难开口,经过左思右想之后,才这么委婉 曲折地提出了问题。可是,听了养父的建议,秀次的脸上却没有反应。
秀次沉默不语。和秀次那张表情麻木、感觉迟钝,甚至有点目中无人的面孔 相比,秀吉却是用心良苦,就如在唱着独脚戏一般,显得有点滑稽、可怜。更确 切地说,秀吉由此明白了自己目前的心境:想博取秀次的同情。这种心境有点近 于哀求。秀吉在心里对自己说:“你难道不可怜我这个暮年得子的老人吗?我已经 苦恼到这般地步了,你就体谅体谅我此时的心境吧。要是体谅我的话,那你就干 脆讲一声辞去关白、放弃养子和后继人的地位吧。”秀吉暗暗地期待他能讲出这 些话来。
然而感觉迟钝的秀次没有满足秀吉的期望。诚然,他口头上是回答了的:“ 大人觉得怎么合适就怎么办吧。”
秀吉看到,秀次嘴上虽这么说,可脸上却毫无表情,嘴角甚至还留有一点倔 拗的神色。更正确地说,秀吉如今己陷入了这样的心境:即便事实并非如此,他 也不能不这么看了。
“这个天下究竟是谁的?”
秀吉真想这么大喝一声。他好不容易克制住了。秀吉把心头的这般怒气, 化成了往常的那种训斥。然而,就连秀次听训斥时的表情和态度,也似乎有些与 从前的孙七郎不一样了。从前的孙七郎,犹如一只羽毛未丰的雏鸟,总还有点怯 生生的地方,这多少还叫人觉得有些可爱。
“这小于,可真变了!”
秀吉觉得有点下不了台,但他仍然极力忍耐着。因为他深深懂得,自己死 后,能够保护秀赖的,没有别人,唯有这个秀次。从这点来说,秀吉现在已处在 得向他哀求的地位了。
从那次会见以后的几个月里,秀吉仍然在思索着这个问题,他又想出了一个 收拾残局的妙计。秀次有个女儿。秀吉的计划是叫秀次把他的女儿许配给秀赖作 妻子。尽管为一个出世不久的婴儿选择配偶,是没有什么现实意义的,然而秀吉 却把它当作一根救命稻草,抱住不放。秀吉心想,现在拉下这根线,秀次将来总 不会亏待秀赖的吧。想到这里,他便想立即差人到秀次那里去。
“这很难说,还是不急的好!”秀吉左右的臣仆劝他说。他们认为,不管怎么 说,这毕竟是将来的事。可秀吉早巳迫不及待了。不巧的是,这期间,秀次为了 去热海进行温泉治疗,离开京城到东方去了。秀次有头痛的毛病,这次离京是想 用温泉水治疗头痛。
在疗养地,秀次接到了秀吉派人送来的急信。他原以为有什么重大的急事, 谁知拆开信一看,却是这么点芝麻绿豆般的小事。
“请禀报老爷,就说我同意了。”秀次回答来人说。
使者回到伏见,报告了秀吉。
“关白只讲了这么一句吗?”
自己是满腔热忱,满怀希望,而对方却冷若冰霜,这使秀吉感到不满。秀 吉心想,即使不辞去关白的职务,也至少得在口头上说上这么一句:“等秀赖长 大成人之后,我就把天下让给他。”以此让老人放心,叫老人高兴吧。
“那不是人!”
秀吉想,他既不懂人情,又缺少怜悯心,真是个畜生。从那以后不久,大 纳言菊亭晴季来到伏见,声泪俱下地向秀吉诉说了秀次并奸母女的事实。
“这混账的孙七郎,总不至于如此吧!”
秀吉以为,孙七郎没有那么大的胆量,他派人去京城调查秀次的私生活。担 任调查任务的是石田三成和长束正家。
果然不错,孙七郎已经变了。关白殿下令人惊讶的所作所为,这时才点滴不 漏地一下子传入了秀吉的耳朵。秀吉听完禀报,惊得目瞪口呆,差点儿气昏过去 。象他这么一个出生入死、久战沙场的男子汉大丈夫,此时此刻竟心乱如麻,半 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好久之后,才说了这么一句:“那不是人,是畜生!” 自那以后,“畜生”成了秀吉称呼秀次时的代名词。除了得出这样的结论之外, 已经找不到其他办法可以拯救丰臣政权了。由于秀次作恶多端,丰臣政权在京都 的上层缙绅和平民百姓之中的声誉已经一落千丈了。人们憎恨秀次,而更加抱怨 秀次背后的丰臣家的权力。在这种情况下,除了说他不是人,是禽兽之外,没有 其他办法可以避开人们对丰臣政权的这种怨恨。“他是畜生,并奸母女就是证据 。”秀吉用明白无误的语言总结了他苦思苦想的结果,并把这告诉了他的下属官 吏。
不久,秀次结束了在热海的温泉治疗,回到了京城。他知道了这一事态。那 是他的留守的臣属禀告他的。
“真叫人不明白。”秀次说。
他只知道秀吉要他在遥远的将来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秀赖。他不明白为什么 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的臣属们尽管告诉了他事态的严重性,然而唯有他并奸母 女一事,却难于说出口,因而没有讲。
“看情形,大概是治部少(石田三成)等人谗言害你吧。”木村常陆介如此解说 道。常陆介相信,产生这种事态乃是石田三成向秀吉进了谗言所致。他认为:“ 一旦太阁归天,秀次掌权,则太阁身边的石田三成等人就不得不丧失权势。相反 ,作为他们早先的政敌的自己,却会登上权势的宝座。为了防患于未然,他们急 于要叫秀次失足,并为目下尚是婴孩的秀赖取得继承权。”常陆介说道:“因之 ,这件事乃是秀
吉的宠臣石田三成等人的阴谋。”
秀次派人调查了伏见方面关于他的传闻,这才明白,事情比早先知道的更 为严重。伏见地方的人们都在议论纷纷,说秀吉可能会对秀次赐死。
“会被杀吗?”秀次听了禀报,自言自语道。
在秀次手下任大膳之职的熊谷亮直之,早就预料过,“秀次迟早会被杀。” 早从秀赖出生之日起,他就怀有这样的恐惧,并曾在乎日的言谈之中,有意无意 、闪烁其词地劝秀次多加小心。他认为,与其束手待毙,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派 兵袭击伏见,杀了太阁,使政权一举安定下来。熊谷建议使用如下方略:“目下 伏见城兵力空虚,如派兵进攻,太阁必退守大阪。估计到他的这一步棋,可事先 在淀和枚方两地
埋伏下一千多人的洋枪队,并把余下的兵力埋伏在大津、大佛官道和竹田官道一 线。如能照此办理,则击毙太阁一事就会如探囊取物,马到成功。”听了熊谷的 这番话,秀次吓得用手掩着耳朵,脸无血色地说道:“大膳,你别再讲了,我害 怕造反。”
但是从这一天起,为了防备秀吉方面的袭击,秀次外出时总是叫他的随从 们披胄戴甲,全副武装。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伏见。不用说,这被解释成关白始 终对伏见虎视耽耽。秀次自己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提防被人袭击,竟被作了如 此的解释。
近来,聚乐第门庭冷落,已经没有一个大名前来拜访。例如,以敏感著称的 伊达政宗,原本和秀次最是亲热,经常上聚乐第来,有一段时间,几乎每十天就 来访一次,现在也已经不再登门了。又如,曾向秀次借了百枚金币(日本的金币 为椭圆形,每枚一两,百枚合一百两黄金)的细川忠兴,怕因此而被怀疑和秀次 关系密切,为了偿还黄金而到处奔走告贷,最后从德川家康那里借到了金子,用 它还清了欠秀次的债。德川家康在这之后离开京城回到江户去了,临行前,嘱咐 他的留在京都的嗣子秀忠说:“太阁、关白之间如果兵戎相见,则毋用商议就站 在太阁一方;万一太阁亡故,就迅速退守大阪,卫护秀吉的夫人北政所。”
既然社会上已经议论得如此热烈,秀次也就不能不采取行动。他采纳了熊谷 的建议,给朝廷进贡了三千枚银币。这是为了作好准备一旦击毙秀吉,好让朝廷 迅速承认他的新政权。这是文禄四年(1595)七月三日的事。当天,这机密就传到 了伏见。
秀吉终于下了决断。他派了五个人去秀次处质问。这五个人是:宫部善祥房 、石田三成、前田玄以、增田长盛、富田知信。秀次会见了他们,并当场交给他 们一纸手书的誓文。内容是:“谋叛之事,纯属语言,本人无意反叛。”这是秀 次向朝廷进贡白银之后的第二天。
五个使者回伏见后,向秀吉复了命。从那以后的第三天,秀吉又派了另外的 使者到聚乐第。他们是早先辅佐过秀次的老将中村一氏、掘尾吉晴、山内一丰以 及上次的使者宫部善祥房和前田玄以等五人。他们对秀次说道:“关白殿下与太 阁之间之所以会产生谣传和隔阂,归根结蒂是由于两人之间缺乏直接晤谈的机会 。为此,请关白殿下到伏见去一趟。”这是太阁的命令,要他上伏见去。
凭直觉,秀次知道,这些人乃是死神的使者。他一个劲儿摇着头,没有答应 。来人也不退让。双方正在相持不下的时候,谁知从伏见方面又派来了另一个说 客,要求单独地秘密拜遏秀次。来人是一个名叫孝藏主的老尼姑,她是北政所手 下的首席女官。秀次年少的时候,和这位尼姑过往甚密。“请关白殿下听老尼一 言!”她笑容可掬地对秀次说。“太阁殿下心情很好,所有传说,都不是事实。殿 下丝毫也没有怀疑你。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对曾是他的宿将的几 位大名的来访,秀次抱着戒心,然而却上了这个老尼姑的当。秀吉的计谋实现了 。从后门悄悄来访的这个老尼姑,正是要他命的无常。
“是吗?那就去吧。”
秀次当即回答说,并马上做了动身的准备。他身边的熊谷等人还没来得及劝 阻,秀次早已和老尼姑走出了大门。走在一行人前头的,是相当于秀吉的孙儿一 辈的三个幼童,随从人员也只带了百来人。晌午过后出了聚乐第,取道竹田宫道 ,午后三时抵达伏见。伏见城下的百姓处在惊恐之中,不少人家已开始搬运家财 ,准备逃往别处。街头巷尾,谣传蜂起,都说秀次率大军前来攻城了。秀次感到 意外。
“是说我要造反吗?”他不禁暗暗地想。
“暂在此处歇脚,消除一下旅途的劳顿。”就这样,秀次一行人被领到了木下 吉隆的邸宅里。不料,
刚一进门,各方的门户全被暗暗地关闭上了。这时,秀次明白了自己的命运。不 多久,伏见城里来了使者,传告了秀吉的命令:“已不用登城拜遏,落发之后立 即上高野山去。”秀次只得从命。
当夜,和尚装束的秀次离开伏见,经过二天的行程,登上了高野山,住在青 宿寺里。从那之后的第五天,太阁所派遣的另一批使者,各自带着不少手下人, 从山底下上来了。为首的正使名叫福岛正则。
秀次向告诉他这一消息的人叮问了一句:“真的是正则吗?”
“没有错,是他。”那个人回答说。
这时,秀次知道自己已经是穷途末路了。因为秀次和这个正则,从年轻时起 就一直关系不好。从特意选择正则当使者这事来看,秀吉到底下了什么命令,也 就不言而喻了。这就是死。
果然不出所料,秀吉命令他切腹自杀。自从得知自己要死的那一瞬间起,秀 次给了人们与以往的他迥然不同的印象。当听到赐死的命令时,秀次正和担任他 的文事顾问的僧侣西堂下着围棋。眼看着就要取
胜。这时,福岛正则的部下、任淡路守的雀部,奉正则之命走了进来,通知秀次 ,已经作好了让他切腹自杀的准备。秀次看着棋盘,点了点头,而嘴里却风马牛 不相及地说道:“我赢了。”
他指的是围棋。“各位仔细看看,作为日后的证据,这次是我胜了。”周围 的人定睛细看,果然不错,这回是秀次赢了。这件事本身也颇为新奇。因为秀次 和西堂对奔,从来没有赢过。也不知是什么神差鬼使,到这太难临头的时刻,他 却赢了。看来,这件事使他很是高兴。他兴奋得脸颊绯红,宛如少年一般。
秀次对在场的众人说道:“我现在就去切腹,可这盘棋请别毁了,把它轻轻 地搬到房间里去,大家回头好好观摩一下这局棋的着法。”
秀次说完上面这番话,便转过身子面对谈路守雀部,用一种对上司的谦恭口吻 请求道:“想写封遗书,能允许吗?”
他的请求得到了允准。于是,秀次给自己的父亲、正室夫人以及全体侍妾们 写了三封简单的遗书。遗书的字写得龙飞凤舞。
写完之后,把笔一掷,然后对西堂和尚说道:“我的一生,全是太阁一手安 排的。连这死也如此。”当他回顾这奇特的、完全由别人一手摆布的人生,他的 内心也许不无感慨吧。
“我马上就去死,这也是太阁的安排。然而,切腹所用的刀子却在我自己手里 。”总而言之,他或许是想说,只有切腹自杀是由自己动手的,唯有这件事是一 生中自主地采取的行动。接着,他对西堂和尚说:“你是和尚,可不必死。”可 是西堂却说:“您不必说了,敝人陪您同去。”说着,他自己也做好了切腹的准 备。顺便交代一下,原来这西堂和尚乃是孝藏主的侄子,他为婶母说了假话而感 到羞愧,已暗暗下了陪主人去死的决心。
秀次悠然地走过一段回廊,不久就在切腹的场所坐下。
他弄错了方向,面朝了东方。按照佛门的说法,佛在西方十万亿土。应该面 朝西方。西堂提醒他说:“您这样不符合规矩。向西坐着吧。”秀次没有作声。 西堂再次提醒他,秀次这才回答说,“也有人说,佛在十方。故可不必寻求方位 。”他的意思是想说,“至少在人生的最后一刻,让我自由一下吧。”
担任介错的人抡起的大刀一闪光,秀次的人头落了地。由于违反了切腹的规 矩,他的尸体向东方倒去。
目睹这副情景,西堂喃喃地说:“殿下搞错了方向。这事儿颇为奇妙。殿下 的一生不也是这样吗?”
西堂仰望着西方坐下,就这样被砍下了头。自然,他的尸体倒向了与秀次相 反的方向。西堂和尚临死前自言自语的那句话,后来传到了民间,这宛如一句箴 言,象征了秀次的整个生涯。说实在的,秀次或许是投错了娘胎吧。
秀次死后,他的妻妾以及她们所生的孩子,不分男女老幼,一无遗漏地全都 被处了死刑。
刑场设在京都三条河的河滩上。在那里挖了一个六十来米见方的土坑,土坑 的四周围着鹿寨,行刑的是一些被称作“河原者”的贱民,他们个个披胄戴甲, 手持弓箭。
行刑那天是八月二日。只见从聚乐第的南门赶出来一批身穿白色孝服的妇女 和儿童。事先等候在门外的刽子手们,就如老鹰捉小鸡似的,把他们一个个抓起 来往车上装。每辆车上装两三人,然后运往三条河滩。
在刑场南头的一角,筑了一座土台。台上放着一颗人头。这是秀次的首级。
“决向那里拜几拜,快拜!”刽子手们一边叫喊着,一边把他们驱赶进围着鹿 寨的土坑里。
把人都赶进之后,就关闭了入口,接着就开始了屠杀。刽子手们追逐着这群 归女儿童,见人便刺,抓住就杀。刑吏抓住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当着母亲的面, 犹如杀小狗似的把他杀了。母亲面对这情景,吓得昏倒在地。这时,另一个刑吏 把她拉起,立即挥刀砍下了母亲的头。秀次的正室夫人一之台和她的女儿阿宫姑 娘也不例外。她们母女俩事先都写好了绝命诗,女儿的绝命诗是:“常言道,人 生最悲处,莫过骨肉死别离,而今同赴黄泉路,不胜喜。”
行刑是公开进行的。在刑场四周围观的群众达数万人之多。特别是能够俯视 刑场内部的三条桥上,更是人山人海,令人担心桥架是否会被压塌下去。然而他 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明白:杀这么多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当着天下人的面,公开进行 这场大屠杀,到底期待产生怎样的效果?
不一会工夫,行刑完毕。她们的尸体,连同秀次的首级一起被扔进了在河滩 的一角事先挖好了的一个深坑里。然后,往坑里填上土,在土墓上竖起一块石碑 。碑上刻着如下文字:
乱臣贼子秀次之坟
孙七郎秀次的生身父亲,封为武藏守的三好一路,被撤去了官职,没收了封 地,降为原来的平民,并被流放到了赞岐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在流配之地赞岐,靠耕种几亩薄田度日的弥助,每天都要这么自言自语地 嘀咕好几遍。这是怎么回事呢,这位孙七郎的父亲,看来也未能明白他自己一生 的奥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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