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whamjeans()
整理人: iamtrueman(2000-10-20 17:19:46),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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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西亚·马尔克斯在谈到自己的文学生涯时，说起自己少年时偶然读到卡夫卡的
《变形记》，第一句话是“一天早晨，格里高里·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
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马尔克斯惊呼道：“原来小说可以
这么写！”
我读王小波的《红拂夜奔》差不多也是有同样的惊叹了，虽然不是在第一句就惊
得眼镜脱落，但那种一经拿起便不忍释卷的急切，那种漾在心里的惊奇，足令我
在每次想及它时都感到一种温暖。
《红拂夜奔》明里是写是唐人传奇，实则处处掩映着今天时代的气息。小波说，
有趣是一本书存在的理由，他决心要给我们讲一个有趣的故事，于是，他用戏谑
和创造把这种对汉语言自身疆域和对叙事方式的拓展发挥到极致。
小波的文字是泼辣的，一切僵化的语法体系，一切过往的习惯定势，都被他视作
年久失修的藩篱，嘻笑怒骂间便轻松跃过。他幽默而不肤浅，在那些看似汪洋恣
肆的狂言中你读到的不是轻漫，而是浸染其中的对尘世风物，对人文情怀的观照
。作为我们时代一个敏锐的智者，他知道如何准确地抓住读者最最敏感的神经，
当你从喷饭的狂欢中苏醒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伤口其实已经隐隐作痛。
更妙的是那种穿梭于时空的叙事方式。李靖与红拂的爱情事对应着王二与小孙的
罗曼史，过往的风尘千年后依旧能弥漫于今世的天空。小波犹如身怀破空遁地绝
技的异者，梅花间竹般地将古今的情趣编结在一起，而且做得浑然天成，不留痕
迹。读这样的作品，你无法正襟危坐，因为那辆风驰电掣的叙述战车已经让我们
的衣角，我们的头发，我们的身体和心灵随风飘起。
如果说语言、结构都只是为了给故事穿上了瑰丽的外衣，那么，真正赋予作品生
命灵动的则是直白袒露的人性之热烈壮美，是那样对生命的沉醉。小波不惮于粗
言秽语，不惮于勾描性事，张扬的生命体感正是他用来撞击我们矫饰生活的有力
武器。他笔下那些活泼泼的人物或许显得有几分滑稽和粗俗，但比起假模假式的
“头头”们，比起道貌岸然“加州伯克利”们，怎能不令我们的心性更觉亲和？
荒诞是我们无法剥离的真实生活，真实环境，许多人用双手捂着眼睛说什么都没
看见，小波则带着他的勇气和放纵笑对一切，并且还要掰开那些懦弱者的手指，
告诉他们睁眼的方法：生活也许是无法改变的，但我们毕竟应该怀有自己的指望
。这样的指望或许并不能改变生命的归宿，但毕竟，我们可以在指望的过程中恣
情体验一回有趣的感觉。
王小波《时代三部曲·青铜时代·红拂夜奔》
1999年9月19日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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