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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村上春树:盲柳和睡女(8)
发信人: gag()
整理人: i_am_trueman(2001-11-11 21:48:10), 站内信件
"生病的原因好像还是不很清楚。"表弟说。"怎么就听不见呢?而且医生说没有特
别显著的异常情况,可就是查不出来。"
"是嘛。"我说。
"当然今天只是做了最最基本的检查,具体的情况还下太清楚……看上去又是一个
漫长的疗程。"
我点点头。
"医生们都一样。哪儿的医院也都一个样。一遇上原因不明的事,就都强推给别人
。今天查了耳朵,照X调光片,测了反应,做了脑电图,然后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毛
病,到头来就把责任推在我身上。因为耳朵没缺陷,所以他们就断定是我的脑子
有毛病。他们一直就那样对待我。大家都来责难我。"
"但真的是越来越听不见了?"我问他。
"嗯。"表弟说。"真的是听不见,我干嘛要撒谎呢?"
表弟歪着头看着我,一点也不介意别人对他的怀疑。
我们坐在车站前的长椅上,等着回家的汽车。离汽车站差不多还有十五分钟,我
说还不如溜溜达达地往下再走两站呢。可表弟说就在这儿等车来好了,他说怎么
着都是坐同一辆车。这倒也是。车站附近正好有家小酒馆,我把钱交给表弟,让
他帮我买罐啤酒来。他自己也买了可乐喝着。依然是好天气,依然吹着五月的风
。我闭上眼,敲着膝盖,一睁开眼,突然觉得仿佛一切都在瞬间完全变了似的。
那风,除浮在我皮肤上,还如同一把奇妙的小锉刀,在上面蹭来蹭去。这样说来
,很久以前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可是,你也这么认为吗?因神经质,能一会儿听得见,一会儿又听不见吗?"表
弟说。                          
"我也不知道。"我说。
    表弟一直把玩着放在膝上的小药袋。一点一点地喝着500毫升罐装的可乐。

    "可是,到底是怎样听不见呢?"我问他。
"这个嘛。"表弟说,"就好像收音机的波段坏了一样的感觉。电波一会儿上一会儿
下地越来越弱,然后全部消失。消失了以后没多久,又开始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地
音量越来越大,这时才算是听清楚了。当然比起正常的音量还是弱得多。"
    "真要命啊。"我说。
    "你指的是一只耳朵听不见吗?"表弟间。
    "也不全是,还包括许许多多的事呢。"我回答。
"不过,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才是最要命的。就拿这件事来说,与耳朵听不见没有
什么直接联系的事,突然出现在你的眼前,令你大吃一惊,这才是最要命的呢。
"
"对。"我说。
"你要是有我这样的耳朵,一定会经常大吃一惊的。"
    "嗯。"我应道。                        
    "我这么说,是不是有点自己夸自己?"          
    "没有的事。"我说。                          
    表弟一边摆弄着手里的小药袋,一边又陷入了沉思,我把喝剩下的三分之一
啤酒倒进了水沟。                      
    "你看没看过约翰·福特的电影《伟大的利奥城堡》?"表弟突然问我。
    "没有。"我说。
    我们看着一辆国外的绿色跑车从医院出来,向右拐,驶向坡下去了。车子里
就坐了一个中年男子。跑车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亮,就好像长得特别壮的
甲壳虫似的。我一边考虑着癌症的事,一边吸着香烟。然后开始设想被浓缩了的
以后的生活方向。
"那个电影呀。"表弟说。                      
"噢。"我应道。
"开头是说有一位有名的将军来到利奥城堡,好像是巡察什么的。"
他开始讲《伟大的利奥城堡》的故事。
"噢。"我说。
"来迎接这位将军的少校参谋就是约翰·威。将军是从东部来的,不了解西部的情
况,比如印地安人的事啦什么的。城堡周围经常遭到印第安人的袭击呢。"
"后来,将军到达城堡后,不是约翰·威来迎接他的吗,约翰说:'欢迎您到利奥
城堡来。'你猜将军怎么说?他说:'我在路上可看到了几个印第安人,你们可要
多加注意啊。'听了这话,你猜约约翰是怎么回答的?他说:'没关系。阁下能见
到印第安人,就说明没有印第安人。'具体的台词我给忘了,但大概意思就是这样
。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吸了一口烟,又吐了出去。
"也就是说,凡是大家都能看到的,也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了。是吗?"我说。

"是这样吗?"表弟说,"我也不是太明白,只是每当别人都同情我这耳朵时,我总
能想起电影里的那段。那段'能见到印第安人,就说明没有印第安人'的台词。"

我笑了笑。
"很可笑吗?"表弟问。
"当然可笑了。"我说,于是表弟也笑了起来。
"你喜欢看电影?"我问。
"很喜欢。"表弟说。"只是耳朵不好的时候,几乎不看,所以看的数量没有那么多
。"
"等你耳朵好了,我们一起去看电影。"我说。
    "嗯,好的。"表弟一下子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我看了看表。一点十七分。离车子到站还有四分钟。我抬起头,愣愣地望着
天空,就打算这么打发这四分钟。我以为四分钟已到了呢,低头一看表,才过了
两分钟。
    "我说,你看看我的耳朵好吗?"表弟对我说。
    "怎么了?"我问。
"没怎么。"他说。
"好吧,让我看看。"我说道。
    他转了个身坐好,把右边的耳朵对着我。表弟的头发很短,所以直接就能看
清他的耳朵。耳廓很漂亮。整体来说,耳朵不大,耳垂却是肥肥厚厚的。像那样
仔仔细细地看别人的耳朵,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仔细地看过一遍,总觉得耳
朵里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地方。是人们所料想不到的。弯弯曲曲地向里延伸,凹下
去,又凸出来。耳朵怎么会是这样的奇形怪状呢,我实在是不能明白。也许是在
完备聚音和防寒的功能时,自然而然地长成这个样子了。
    然后,像现在这样弯弯曲曲的耳壁围起来,中间开了一个小黑洞洞。耳穴本
身什么也不是。
    "好了,看完了。"我一一观察了之后,对他说。
    表弟转回身来坐好。"怎么样?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吧?"他问。
    "从外观上看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我说。
    "一点儿奇怪的感觉都没有吗?哪怕一点点感觉?"
    "我想就跟普通人的一洋,和大家的一样。"我说道。
    "嗯--嗯。"他说。听到这样平平淡淡的回答,他多少有几分失望。但是,究
竟怎么说才好呢?我真的不知道。
    "治疗疼不疼?"我问。
"一点不疼。和这以前差不多。"表弟回答。"检查听力时用新仪器了,后来的检查
和原来的没什么不一样的。耳鼻喉科呀,到哪儿都是半斤八两。都是差不多的医
生,问差不多的问题。"
"噢。"我说。
"同样的地方被同样地弄乱了,现在,我总觉得好像被磨破了一样,自己的耳朵一
点感觉都没有了。"
我看了一下手表,汽车该来了。从兜里掏出零钱,数出二百八十日元交到表弟手
里。他又重数了一遍,仔细地捏在手里。
我和表弟再也没说话。望着坡道那一端波光粼粼的大海,坐在长椅上等着汽车。

在沉默中,我设想表弟的耳朵里住着无数只微小的苍蝇。六条腿上沾满了花粉,
钻进表弟的耳朵里,在里面贪婪地吃着肉。就连现在等汽车的这会儿功夫,它们
也在表弟粉红色的肉里钻呀吸呀,在大脑里产生卵生子。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
,慢慢地向上爬去。谁也没有注意到它们的存在。因为它们的身体大小了,扇动
翅膀的声音也太低了。
"28路。"表弟说,"是不是坐28路车呀?"
坡道的右边,有一辆汽车拐了一个弯向这边驶来。看上去是辆很旧的车。正面的
车牌上写着"28"。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扬了扬手。向司机打了个停车的手势。
表弟则摊开掌心,又数了一遍零钱。然后我和表弟两个人并肩站在那儿,等着汽
车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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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意花一千年光阴
共你爱得天昏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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