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iamtrueman()
整理人: (2000-11-13 12:36:23), 站内信件
|
36
还有什么可说的没有?
你说这一片长满茅草的废墟只山风凌厉,断残的石条上趴满苦药和地
衣,一只壁虎从半截石板上爬过。
说当年晨钟暮鼓香烟绦绕,一千间憎房九白九十九个挂单的和尚,寺
庙的住持是一位高僧,圆寂的那天举行了盛大的法会。
说寺庙里无以计数的香炉全都插上了点燃的信香,数百里方圆香客们
闻风而来争相目睹老和尚坐化升天,通往这佛地丛林的大小山道上挤满了
赶来朝拜的善男信女。
说寺庙里唱经声浑然一片,直飘到山门之外,大小殿堂里没有一个空
的蒲团,后来的便就地跪拜,再晚来的则待在殿堂之外,进不来佛门的人
群背后还源源不绝,那真是一次空前的盛会。
说信徒们无一不想从老和尚那里得到恩惠,众多的弟子个个又都想得
到他的真传,大师圆寂前还要讲授一次佛法,这经堂就在大雄宝殿左侧藏
经楼下。
说经堂前庭院里有两株盛开的桂花树,一株金红一株月日那散发出阵
阵幽香,蒲团从经堂一直铺至庭院,僧人们盘坐在秋日和阳暖照之下心地
清净,静候老和尚最后一次宣讲佛法。
说他沐浴斋戒已七天七夜不进饮食闭目盘坐在乌檀木雕的莲花法坛上
,肩披一件异常宽大缀满补丁的袈裟,坛前立式楼空的铜香炉里燃着檀香
木片,经堂内清香弥漫,他两位大弟子一左一右站立两旁,受他亲自剃度
的十多位法师全恭候在坛下,他左手捻一串佛珠右手持一枚法铃,只见指
缝间夹着一根钢签轻轻一碰,盈盈铃声便像一缕游丝悬游于堂上垂挂的经
幡之间。
说众僧人于是听见他甘柔的声音,佛陀告诉须菩提不可以以身相认如
来,如来之所谓身相凡有所相皆为虚妄若所相非相乃非非相,吾传授的无
非佛祖所说而佛所说皆不可取又不可不取也不可言传,这不可言传而不可
取又不可取此乃吾授于汝等亦如来所传之大法,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说这众多的佛门弟子无一人领悟又不敢问,最苦的还是他左右两位大
弟子身边守候已七天七夜不敢稍许怠慢只等他交代后事授以衣钵,竟只字
未提,香炉上用以计时的最后一根线香眼看烧到香柄,还是他大弟子斗胆
上前一步屈膝跪下合掌行礼匍匐在地说弟子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说老和尚微微睁开眼睛问他还要问什么?他这大弟子抬头环顾身后问
师父的衣钵圆寂前是否有个交代?那意思谁都明白,这众多的僧人这兴盛
的香火这广大的庙产总得有个接替他衣钵的住持,一代宗师岂能没有后继
?
说老和尚点头伸手从怀中取出他的憎钵刚说了句拿钵去,那注线香已
经烧到尽头,烟香冉冉上升抖动一下化作个未了的圆圈跟着消散了,大雄
宝殿里大唐贞元年间监制的一万二千斤的铁钟也响了起来,随即鼓声隆隆
经堂里众法师赶紧将木鱼铜著一一敲起,众和尚见老和尚已传了衣钵,一
片南无阿弥陀佛项经声便腾空而上。
说他两位大弟子秉性顽钝,谁也没听清老和尚说的拿钵去后面还有行
乞二字,只见师父嘴皮动了一下而谁又不想得到真传都伸手过去抓住僧钵
不放,那钵竟悄然粉碎,两人心中一惊,明白是师父心迹又不敢言说,只
有高僧才意识到这寺庙将毁于一旦,不忍再看便合眼屏息端坐在莲花座上
双手叠印凝神命门默默用意念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说其时经堂内外钟鼓声大作,堂内僧人齐声诵经传至庭院,庭院内众
和尚跟着唱诵又扩散到前后三大殿和两厢佛堂,再荡漾到庙外堵满轿子驴
马和香客的前场上,那进不得山门的善男信女岂甘落后,也都放声高诵南
无阿弥陀佛用尽气力朝山门里冲!
说众法师抬起高僧坐化的大缸在锦缎刺绣的经幡护送之下,由两位大
弟子甩着拂尘布洒洁净身心的法水在前面开道,进入山门的众多信徒无不
争先恐后以目睹大师遗容为幸,看到的都说好慈祥啊,没看到的更急得不
行,纷纷昂起脑袋赔起脚尖人头攒动,挤掉了帽子踩掉了鞋,香炉悉皆撞
倒全然置佛地庄严而不顾。
说缸盖合上置放到大雄宝殿前柴薪之上,点火之先还有一场超度的经
文要念,这诸多仪轨缺一不可,稍有疏忽佛法难容,可再大的庙子也经不
起千人挤万人拥,再壮实的汉子也架不住人流汹汹,跌倒的踩伤的又止不
住哭喊,人声鼎沸那真是大悲大拗!谁也说不清这大火如何腾地而起,究
竟多少人烧死多少人踩死,踩死的多于烧死的抑或烧死多于踩死也无从弄
得清楚,总归整整三天三夜大火熊熊直等到老天爷大发慈悲降下甘霖才留
下一片灰烬,浩劫之后又只剩下这一座废墟和半块残碑供后世好事之徒去
作考证。
37
这堵断墙背后,我死去的父亲,母亲和我外婆都坐在饭桌前,就等我
来吃饭。我已经游荡够了,很久没有同家人团聚,我也想同他们坐在一张
桌上,谈点家常,像我被医生判定为癌症的那些日子里,在我弟弟家饭桌
上,只讲那些不可能同外人谈而除了家里人也难得谈到的话题。那时候,
每到吃饭的时候,我那小侄女总要看电视,可她那里知道,电视里的节目
都是对精神污染的讨伐,头头脑脑对各界的宣讲,文化名流又一个个表态
,把文件里的套话再重复一遍。这都不是小孩子要看的节目,当然也不适
合下饭。电视报纸广播的种种新闻我已经够了,我只要回到我自己的生活
中来,谈谈自己家里已被遗忘的往事,比方说,我那位疯子曾祖父,一心
想过过官痛,把一条街的房产捐光了也没捞到一官半职,等明白受骗上当
人也就疯了,把自己住的最后一幢房子也点上一把火,死的时候刚过三十
,比我这会还年轻得多。孔老夫子之所谓三十而立,应该说还是个脆弱的
年纪,弄不好照样精神分裂。我和我弟弟都不曾见过我这曾祖父的照片,
那时候照相术可能还没引进中国,要不是能照上相的只有皇族。可我同我
弟弟都吃过我祖母做的一手好菜,印象最深的是她那醉虾,吃到嘴里虾肉
还在蠕动,吃一只且得鼓上半天的勇气。我也还记得我中风瘫痪了的祖父
,为躲避日本飞机轰炸,在乡下租了农民的一幢老屋,整天躺在堂屋里的
一张竹躺椅上,大门敞开,风穿堂而过,一头银白的头发总也在飘动。空
袭警报一响他便急躁得不行,我母亲说她只好俯在他耳边,反复告诉他日
本人没那么多炸弹,要扔只扔在城里。我那时比我这小侄女还小,刚学会
走路,我记得去后院要经过一个很高的门槛,门槛后还要再下一个台阶,
我自己爬不过去,那后院对我便始终是个神秘的去处。大门外有个打谷场
,我记得同农家的孩子在晒的稻草上打过滚。打谷场边上那条清幽的河里
又淹死过一条小狗,不知是哪个讨厌鬼把它扔了进去还是它自己淹死的,
总归尸体搁在河滩上好久。我母亲严禁我到河边去玩,只有大人们到河滩
挑水,我才能跟去刨沙,他们在河滩上挖出一个个沙窝,从中勺取滤过的
清水。
我明白我此刻包围在一个死人的世界中,这断墙背后就有我死去的亲
人。我想回到他们之中,同他们一起坐在饭桌上,听他们谈那怕最琐碎的
事,我想听到他们的声音,看到他们的目光,同他们切切实实坐在同一张
桌子上,即使并不吃饭。我知道阴间的饮食是一种象征,一种仪式,活人
不能够进口,我坐在他们桌上旁听,突然觉得这也是一种幸福。我于是小
心翼翼走向他们,可我只要一越过断墙,他们就起身,悄然消失在另一堵
残壁背后。我听得见他们离开的脚步声,悉悉率率,甚至看见他们留下的
空桌子。当然,瞬间桌面就长满了兽药,毛茸茸的,又断裂了,坍塌在乱
石堆中,缝隙间立刻长出了荒草。我还知道他们在另一间倒塌的房间里正
议论我,不赞成我的行为,都为我忧虑。我其实没有什么要他们忧虑的,
他们偏要忧虑,我想也许是死人通常都好为活人担忧。他们在窃窃交谈,
我耳朵一贴到这毛茸茸潮湿的石壁上,他们就不说话了,改用眼色交谈,
说我不能这样下去,我需要一个正常的家庭,应该为我找一个贤慧的妻子
,一个能照料我饮食为我持家的女人,我所以得了不治之症,都是饮食不
当的缘故。他们在合谋如何干预我的生活,我应该告诉他们毋须他们操心
,我人到中年有我的生活方式,我这种生活方式也是我自己选择的,不会
回到他们为我设计的轨道上去。我无法像他们那样过日子,何况他们的日
子过得未必就好,但我止不住想念他们,想看见他们,听到他们的声音,
同他们谈我记忆中的往事。我想问问我母亲,她是不是带我在湘江上坐过
船?我记得在一只蔑篷的木船里,窄狭的篷舱里两边各搭了一条木板,人
一个紧挨一个坐,对面的膝盖都相互碰上。从蔑篷里看得见江水快没到船
舷,船身不断摇晃,可没有一个人出声,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想
必全明白,这超载的满满一船随时都可能沉没,可就没有一个人道破。我
也装做不知道的样子,不哭不闹,也努力不去想那随时都可能发生的灭顶
之灾,我想问她那是不是也在逃难?我要是在湘江找到这样一条船,这记
忆就确有其事。我还想问她,是不是在猪圈里躲过土匪?那天也同这天气
一样,下的细雨,汽车在山路上一个上坡的急转弯处抛锚,司机直后悔,
说他方向盘再打紧一点就好了,一边的前后车轮就不至于陷进路旁的稀泥
里。我记得是右手的轮子,因为后来车上的人都下来把行李全搬到左边贴
着山坡的公路边上,又都去推车,可车轮光在泥里打滑就爬不出去。车帮
子上还装了个生木炭的炉子,那时还在打仗,非军用车辆弄不到汽油。这
车每次发动都要用铁摇手使劲去转,直到听见汽车放屁才能起动。汽车那
时同人一样,只有放掉肚子里的气上路方才舒服,可这车就是放屁轮子也
只会打滑,溅得推车的人满脸是泥。司机一再招呼过往的车子,就没有一
辆肯停下帮忙,那样的天气,天色那样昏暗,都纷纷在逃难。最后的一部
车子亮着发黄的灯光,像野兽的眼睛,擦边过去了。后来就摸黑冒雨上山
,泥泞的山路,一次又一次滑倒,一个拖住一个的衣服,全都是老人妇女
和小孩,好容易摸到了一家没有灯光的农家,人死也不肯开门。众人只好
挤在这家人的猪圈里避雨,背后墨黑的山影里半夜连连响枪,还闪烁一串
火把,都说过的是土匪,吓得难也不敢吭声。
我跨过这堵断墙,墙后只有一棵小叶黄杨,长得有小手指粗,风中颤
颤抖动,在这颓败的没有屋顶的房间当中。对面还剩下半堵窗户,可以依
在窗口往外张望。杜鹃和箭竹丛中露出些黑的石茶,同样长满了苔燕,远
看显得相当柔和,像躺着的人的肢体,一些弓起的膝盖和伸出的手臂。金
顶上这寺庙当年有上千间殿堂和增房,山风凌厉全盖的铁瓦。众多的僧尼
陪同明代万历皇帝的父亲的第九个皇妃,在这里修行,那晨钟暮鼓一派香
火的盛况不可能不留下痕迹。我想找到点当年的遗物,却只翻到了一角断
残的石碑,五百年来连铁瓦莫非也全都锈完?
38
再说什么?
再说五百年后,这成了废墟的古庙尔后又变成土匪盘踞的巢穴,他们
白天在洞穴里睡觉,夜晚便打起火把,下山抢劫。偏偏山下一个尼姑庵里
又有一位官宦人家的小姐,一心带发修行,守住古佛青灯要赎前世的罪孽
,木料叫土匪头子目睹芳容,抢上山去,强作压寨夫人,这女子自然誓死
不从,便先奸后斩了。
还说什么?
再倒回一千五百年前,这古庙尚无踪无影,只有草庐一间,一位挂冠
的名士,隐遁在此,每每天将亮未亮时分,面朝东方,吐纳引导,吸紫微
之精,尔后引颈长啸,空谷里清音回荡,弄得绝壁上下攀援的猴群跟着呼
应。偶尔有知己往来,以茶当酒,或布局博奕,或月夜清谈,老之将至也
不以为然,过往樵夫,遥遥相望,指为奇谈,又是这称为仙人崖的来历。
又还有什么可说的?
就又讲到一千五百四十七年之后,这山外有个军阀,半辈子戎马生涯
,终于当上个军长,便回乡祭祖,相中了一名伺候他老母的丫望,选了个
吉回良辰,纳娶为妾,顺次排将下来,算做第七房姨太太,摆了一百零一
桌酒席,借此向乡里人显示一下排场。亲朋满座,免不了拍马送礼,酒岂
有白喝?正当众人恭请之际,门上却来了一名叫花子,破衣烂衫不说,还
生了一头癫皮癣,门卫赏他碗饭吃,竟打发不走,硬要进厅堂上主宾席给
新郎官道喜。这军长好不恼怒,令副官用手枪柄打将出去。那知夜深人静
,新郎正酣然好梦,毛中却四下起火,将个祖上的老宅烧了大半。有说此
乃济公活佛施了法术,替天行道,惩处恶人。又有人说,这乞丐乃恶中之
恶,叫花头子是也,方圆百里,大小乞丐,皆归他统率,如何得罪得起。
管他旅长军长,不赏个脸面,便指使手下的无赖,用线香扎上火引子,半
夜三更,弹射进高墙院内柴草堆中,大将军纵有千军万马,碰上这不屑小
人,也防不胜防。这就又应了那句老话,强龙斗不过地头蛇。
再还有什么可说的?
又过了大半个世纪,也是这山里,别看这一座森严肃穆的大山,因了
人世的混乱,总也不得太平。某县革命委员会新上台的主任的一个丑女儿
,偏偏看上了早年的地主的孙子,不从父命,执意结为姻缘,偷偷从抽屉
里拿了三十八斤粮票,一百零七元现金,双双私奔,躲进山里,满以为可
以农耕而食。做老了的天天宣讲阶级斗争,亲生的女儿竟然被地主的小惠
子拐跑了,怎么能不悻然大怒?当即下令公安局印发照片,全县通缉。这
一对小儿女那里逃得脱搜山的武装民兵,藏身的洞穴被团团包围,楞小子
便用偷来的斧子先砍死了情人,再砍死自己。
她说她也想见血。她想用针扎破中指,十指连心,叫心也跟着疼痛。
她要望着鲜血涌出,鼓涨隆起,再漫延开来,浸红整个手指,再流到指根
,让血从指缝间下去,顺着掌纹,流到掌心,手背也滴血……
他问她为什么?
她说都是你压迫的结果。
你说那压力来自她自己心里。
那也是由于你。
你说你只讲述,什么也没做。
她说你说的这一切都令她憋闷,喘不过气。
你问她是不是有些病态?
病态也是你造成的!
你说你木明白你做了什么。
她说你真虚伪!说完便狂笑。
你望着她不免有些害怕,你承认你想激起她的欲望,而女人的血水却
只能令你反感。
她说她就要让你见血,叫血流到手腕上,再到手臂,再到腋下,再到
胸脯,她要在白胸脯上也鲜血横流,殷红得发紫发黑,她就浸在紫黑的血
水中让你非看不可----
赤身裸体?
就赤身裸体坐在血泊之中,下身、股间,大腿上都满是血,血,血!
她说她就想沉沦,深深坠落下去,她不知道怎么变得这样渴望,潮水将她
浸透,她看见自己躺在海滩上,诲潮涌了上来,沙滩窃窃絮絮还来不及吸
吮,一股新潮不可抑止就又上涌,她要你进入她身体,揉搓撕扯她,不要
怜惜,她说她没有羞耻,不再害怕,她害怕过,她没怕也只是说怕并非真
怕,可又怕坠入这黑色的深渊,无止境飘荡下去,她想沉沦,又怕沉沦,
她说她看见黑乎乎的潮水缓缓上涨,从不可知的深处直涌上来,幽黑的潮
汐正把她吞没,她说她来得特别缓慢,一旦来了,就无法阻挡,她不知道
她怎么变得这么贪婪,啊她要你说她放荡,她要你说她不放荡,她只对于
你,只对你有这种需要,她说她爱你,她要你说你也爱她,可你从来不说
这话,你真冷酷,你要的是女人,可她要的是爱,需要全身心去感受,那
怕跟你下地狱,她求你不要离开她,千万别把她抛弃,她害怕寂寞,怕只
怕空虚,她也知道这一切都是短暂的,只是想欺骗自己,你就木会说一点
让她快乐的话?编一个叫她快活的故事?
啊,他们好快活,面对面盘腿坐在一张张席子前。黑的猪血,白的豆
腐,红的辣椒,绿的毛豆,酱的肘子,炖的排骨,煮的肥肉,一字排开,
用海碗传着酒喝。整个寨子都在过节,一气杀了九头猪,三头牛,开了十
大罐陈年老酒。个个红光满面,鼻尖上流油。瘸腿的寨老就站了起来,用
沙哑的公鸭嗓子喊着,那麻花岭他们世世代代的柴山怎么叫外人放火种上
了包谷?他门牙掉光,喷着吐沫。不要以为头寨只剩下他这稻草杆样的糟
老头子,不要以为头寨的人都好欺侮。他现今尽管挑不动扦担,扛不动火
辣,头寨的后生娃可不是孬种!大宝子他妈,你总不会拖你息的后腿?这
女人手上戴的银铜子跟着一扬,寨老,你老人家别这样讲话,一村的人都
看着大宝长大,我意在外头叫人看不起,也是全村人的笑话,别光冲我大
宝一个人来,这头寨又不只我一家,哪家也不是只生丫头不生息。妇人们
一下子全炸开了,宝子他妈,你讲话怎么拐弯?头寨人外出直不起腰杆,
哪一个脸面挂得住?后生们也涨红了脸,撩开褂子,拍着胸脯。寨老,这
手里提的火税可不兴吃素!你老人家有什么话直管吩咐,就是莫听嫂子们
把大哥二哥都关在屋里,光叫我们后生去打先锋。嫂子们一听全毛了,冲
着后生娃便叫,嘴上还没毛就学会了话里带刺,你爹妈舍得,我们又有什
么舍不得?一个汉子霍的站了起来,瞪个圆眼,小二,你好泼皮,这头寨
还轮不到你小子插嘴!还听着呢?
说下去,她说她要的只是听见你的声音。
你只好强打精神,说的是众人一起鼓噪,楞头立马捉了只公鸡,把鸡
脖子一抹,翅膀还扑扑的,热血洒进酒碗里,高声叫道,木喝都是狗合的
!狗含的才不喝!男人们都挽起袖子,踏了踏吐在地上的口水,一个个指
天发誓,眼全都红了,转身去抄家伙。磨刀的磨刀,擦枪的擦枪。各家的
老父母也打起灯笼,上祖坟边上挖坑。女人们守在屋里,用出嫁时绞头发
生娃时剪脐带的剪刀,剪得了坟头上的纸幡。黎明时分,晨雾将起,寨老
跺着瘸腿,擂起大鼓。妇人们抹着眼泪,从屋里出来,守至寨口,望着手
执钢刀揣起火锐的男人们打起铜锣,齐声哈喝,冲下山去,为祖宗,为宗
族,为土地和山林,为儿孙,厮杀火份,然后默默抬回了尸体。然后妇人
们再呼天喊他。然后复归沉寂。然后再犁地下种插秧割稻打谷。春去秋来
,又过了好些个冬天,等坟头上长满荒草,寡妇偷了汉子,孤儿也长大成
人,便都忘了悲痛,只记得祖上的光荣。直到有一天晚上,年饭祭祖之前
,老人们讲起早年间的世仇,年轻人又喝了酒,热血重新沸腾起来……
夜雨下个不停,火苗看着变小,缩成如豆一般,豆花明亮的底端,有
那么一星蓝莹莹的芽儿,芽儿又伸张开来,豆花就越见收缩,颜色渐次变
深,从浅黄到橙红,突跳在灯芯
上,黑暗越加浓厚,像油脂一样凝聚,消融了这一颗哆哆噱喷暗淡的
火光。你离开紧紧贴住你汗水淋淋滚烫的女人熟睡了的躯体,听雨点打在
树叶上,吵嘎一片,山风在峡谷里沉吟,发自于杉树林消。吊盏油灯的草
棚顶上开始滴水,运直落到脸上,你蜡缩在看山用巴茅草搭的草棚子里,
闻到了烂革腐败而又有些香甜的气味。
39
我必须离开这洞穴。这黔)I鄂湘四省交界处的武陵山脉的主峰,海
拔三千二百多公尺,年降雨量高达三千四百多毫升,一年难得到一两个整
日的晴天,狂风呼啸起来,风速时常达到每秒一百多公尺,又阴冷又邪恶
。我必须回到人间烟火中去,去找寻阳光,去找寻温暖,去找寻快乐,去
找寻人群,重温那种喧闹,哪怕再带来烦恼,毕竟是人世间的气息。
我经过铜仁,那里还保留屋檐都伸到街心的塞塞古;目的小街,行人
和挑着的箩筐一路上碰撞。我没多停留,当即赶上一班长途客车,傍晚到
了一个叫玉屏的小车站。火车站边上新盖起一些个体户经营的小客店,我
要了间只捆得下一张单人铺位的小房间,蚊子频繁骚扰,放下蚊帐又十分
闷热。窗外的高音喇叭百乐大作,还伴以嗡声嗡气让我起鸡皮疙瘩的带哭
腔的对话,是外面的篮球场上在放电影,又是那老一套悲欢离合的故事,
只不过换了个时代。
夜里二点钟,我上了去凯里的火车,早晨到了这苗族自治区的首府。
我打听到苗寨施洞有个龙船节,找到州民委的一位干部得以证实,说
是这次是数十年来苗族地区没有过的盛会,估计远近山寨会有上万苗民聚
会,省里和地区的首长都将前去观光。我问怎么个去法,他说有二百多公
里,没车子是无法赶到的。我问能否跟他们机关的车去,他面有难色,我
好说歹说他才答应我明早七点来看看他们车还有没有空位。
我一早提前十分钟赶到民委机关,前一天停在办公楼前的几部大轿车
已无影无踪,空空的楼里只找到一个值班的办事员,说车早就开走了。我
明白被耍弄了,急中生智,掏出了我那个从没派过用场只给我惹来麻烦的
作家协会的会员证也唬弄一下,大肆宣称我刚从北京专程赶来为此写稿的
,请他马上同州政府联系。他不明我底细,摇了一串电话,终于问到,说
州长的车子还没有出发。我一口气又跑到自治州府政府,算我幸运,州长
已听了汇报,多话没说,让我挤进了他的小面包车。
出了城,这坑坑洼洼的公路上尘土飞扬,竟一辆接一辆挤满人的卡车
和各式各样的大小轿车,原来是自治州首府各机关乃至于许多企业学校工
厂的干部职工赶去看热闹。这位以前的苗王现任的州长也许要主持什么仪
式,坐在司机边上的一位干部开着车窗一路哈喝,不断超车,经过了许多
村寨,又穿过了两座县城,在一个渡口前终于被一大批车辆把路堵塞过不
去了。一辆大轿车没上得了渡船,前轮滑进水里。还有一辆特别出众的黑
色伏尔加,说是州委书记的车,里面坐有省里来的首长,也被卡在众多的
车辆之中,不得动弹。渡口上许多民警呵斥不停,指挥调遣足足折腾了一
个多小时,最后干脆把那辆大轿子车半截推进水里,才腾出地方搭上跳板
,小面包车于是紧跟伏尔加,警车又在小面包车后面压阵,渡船绞起缆索
,方才离岸。
正午十二点,这一行浩浩荡荡来到座落在开阔的清水江畔的这苗寨。
清澄的江面上骄阳点点,十分耀眼。公路两边往来游动的全是花布阳伞和
苗家妇女戴的高高的银头饰。河滩上,公路边,有一座新盖的二层带平台
的小砖楼,是乡政府所在地,苗民的吊脚木楼则相互披连往下伸延到河滩
。从乡政府楼顶的平台上看下去,河滩上人头攒动,镶嵌着一团团花布阳
伞和上过桐油光亮亮的斗笠,缓缓游移在一行行张着白布篷子的小摊贩之
间。绿澄澄平缓的河面上,几十条披挂红布昂首的龙船轻捷滑行。
我尾随州长混进了行举手礼的民警把守的楼里,受到了同来的干部一
样的款待。穿着节日盛装的苗家姑娘端米一盆盆热水,送上洒了香水的新
手巾帕子,请客人一一洗手净面。姑娘们个个明眸皓齿,再双手捧上清香
扑鼻的新茶,同新闻记录影片里看到过的首长访问一模一样。我问一位张
罗接待的干部,她们是不是州歌舞团调来的演员?他告诉我全是县城中学
挑来的五好学生,由县民委专门集训了一个星期。随后她们之中的两位为
客人们演唱苗家情歌。唱毕,首长接见,还说了些鼓励的话,大家便被领
到摆上酒席的餐厅,顺序入座。一样有啤酒和汽水,只缺餐巾。人顺便把
我介绍给本乡的书记和乡长,他们会说几句汉话,同我也一样握手。席间
都称赞县城里派来的厨师好手艺,厨师上菜时不免拱手自谦。之后再一次
擦手净面,再一次喝茶,这就到了下午两点,龙船比赛该开始了。
乡党委书记和乡长在前领路,顺石级而下,穿过了一条挤满人的小巷
。吊脚楼下的阴凉里,各处来的穿着百槽裙的苗家姑娘有的还在打扮,见
这由民警护卫的一行,小镜子也不照了,头也不梳了,都好奇望着。这鱼
贯的行列又注视她们一身好几公斤重的各式各样的银冠、银颈圈、银手阈
,一时弄不清究竟谁在检阅谁。
由民警圈起的一座临河的吊脚楼上,摆满了椅子和板凳,待众人就座
,一人再发一把苗家姑娘用的小花阳伞,由这些干部们打着不一定好看。
骄阳斜照,伞下仍止不住冒汗,我于是下到河滩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去了
。
烟草,酸菜,人汗和牛羊猪鱼案子的腥臊味在暑热中蒸腾。各式摊贩
,从百货布料到麦糖花生凉粉瓜子各种小吃,一片讨价还价和打情调笑声
,再加上小儿在人堆里钻来钻去,煞是热闹。
我好容易挤到河边,还被人潮拥着,几乎踩进水里,只得跳到一只挂
在岸边的小船上待着。前面有一条用整棵巨树掏空做成的龙船,为保持船
身的平衡,船弦贴水面处镶一根刨光的树干。船上一顺溜三十来名水手,
全一色短打扮,绽蓝的裤挂上的语语发亮的牛骨胶,头上是竹蔑编的精巧
的小斗笠,一个个还戴的墨镜,腰间束一条亮闪闪的钢丝带。
船身中部夹坐着一个女孩儿打扮的童男,戴的是女孩的银项圈和头饰
,时不时敲打一下挂在面前的一面堂锣,锣音清亮。船头高高翘起一段木
雕彩绘的龙头,足有一人半高,插满小旗,披的红布,还挂了几十只嘎嘎
叫唤的活鹅活鸭。
一阵鞭炮,又有送祭品的来了。在船头击鼓的唯一的长者招呼水手们
都站起来。一个中年汉子,双手抱一大坛酒,也不挽裤脚,运直涉水跑进
齐腿深的水里,一碗一碗向好汉们敬酒。戴黑眼镜的汉子们一边大口喝酒
,一边唱和答谢,再把碗底的剩酒挥手持入河水里。
又有一个老汉同人抬着一头活猪跑进水里,四脚倒挂的猪子吓得嗷嗷
直叫,更增添一番热闹。随后,那坛酒和这头活猪都送到这龙船后尾跟着
的一条载祭品的小船上去了。
我回到那吊脚楼上的看台已将近下午五点,河面上鼓声鸣鸣,此起彼
伏,时紧时慢,往来游动的三十多条龙船各自在玩,仍不见要比赛的样子
。有几条刚要紧拢,又箭一般分射散开。看台上等得不耐烦了,先叫民委
的人来,一会又传体委的干部,还说上面发话了,每条参赛的龙船奖励一
百元现钱,两百斤粮票。又过了好一会,太阳眼看西落,热力减退,阳伞
不必再打,船只却还未集中起来,江面上依然毫无比赛的意思。这时有人
传话来,说今天不赛,要看赛船的得明天沿江而下,去下游三十里的另一
个苗寨。观光的自然都十分扫兴,看台上立刻一阵骚动,决定撤了。
一辆辆排在公路上首尾衔接的这条车龙纷纷起动。十分钟后,都消失
在滚滚黄尘之中,路上只剩下仍然成群结伙不断前来游方的苗族男女青年
,这节日的盛况看来还在夜间。
我留下来的时候,和我同车来的州政府的一位干部告诫我明天再走可
就没车了。我说拦不到过路的车子我也可以步行。他倒是好心,把苗乡的
两位干部找来,将我托付给他们,并且警告道:“出了问题找你们负责卜
’书记和乡长连连点头,说:“放心好了,放心好了。”等我回到乡政府
的小楼,空无一人,门都上了锁。那两位书记和乡长想必不知今夜酒醒何
处,之后我就再没见到容四个口袋干部服能讲汉话的人了。我倒突然得到
解脱,索性在寨子里游荡。
沿河的这条老街巷里,家家都在接待亲友,有的人家客人多的,饭桌
都摆到了街边,饭桶和碗筷全放在门口,我见许多人自取自乘,无须他人
关照,我也饿了,顾不得客气,况且语言又不通,也自取了一份碗筷,竟
不断有人叫我吃菜。这大抵是苗家自古以来的遗风,我难得这样自在。
情歌是黄昏时开始的,先从河对岸飘扬过来,太阳的余晖把对面山上
的竹林映得金黄,河这岸已经笼罩在暮色里。姑娘们五六成群都上河滩上
来,有的围成一圈,有的手拉住手,开始呼唤情郎。悠扬的歌声在苍茫的
夜色中迅速弥漫开来,我前后左右,捏着条手帕的,拿把小扇子的,都还
打着阳伞,全是少女,也还有情窦初开的十三四岁的小女孩。
每一伙都有个领唱的,别的姑娘齐声相和,起唱的这姑娘我发现差不
多总是一群中最俊俏的,美的优先选择这也合乎自然。
领唱的歌声首先扬起,女孩子们全率情高歌。说是唱未必恰当,那一
个个清亮尖锐的女声发自脏腑,得到全身心响应,声音似乎从脚板直顶眉
心和额头,再颖脱而出,无怪称之为飞歌,全出于本性,没有丝毫扭捏造
作,不加控制和修饰,更无所谓羞涩,各各竭尽身心,把小伙子吸引过来
。
男子更肆无忌惮,凑到女子脸面前,像挑选瓜果一样选择最中意的人
。女孩子们这时候都挪开手上的手帕和扇子,越被端详越唱得尽情。只要
双方对上话,那姑娘便由小伙子拉住手双双走了。白天这上万人头攒动的
摊贩集市,此刻全然成了一片走不完的歌场。我顿时被包围在一片春情之
中,心想人类求爱原本正是这样,后世之所谓文明把性的冲动和爱情竟然
分割开来,又制造出门第金钱宗教伦理观念和所谓文化的负担,实在是人
类的愚蠢。
夜色越来越浓,黝黑的河面上鼓声消失,显出船只上点点灯火。我突
然听见一声汉话叫哥,觉得这声音就来自我身边。转身见坡上四五个姑娘
全朝我唱,一个明亮的声音又叫了声哥,这就再明白不过,她可能只会这
一句汉话,对于求爱也就够了。我看见了她昏暗中期待的目光,一眨不眨
,竟然把我定住了,心突突跳了起来,霎时间我似乎回到了满怀春情的少
年时代,早已丧失了的这种的悸动猛的燃烧起来。我不觉贴近去看她,也
许是受这里小伙子举动的影响,也许由于光线昏暗,见她嘴唇还微微在动
,却没再出声,只等候着,同她一起的女伴们和唱的歌声也轻了下来。她
几乎是个孩子,一脸稚气未脱,高的额头,翘起的鼻尖,一张小嘴。我此
刻只要有一点表示,我知道她就会跟我走,假依着我,兴高采烈,打起她
的小伞。我受不了这持久的对视,赶紧笑了笑,那笑容肯定愚钝,又连忙
坚决摇了摇头,怯弱得不行,转身就走,并且再也没敢回过头去。
我没有遇到过这种求爱方式,虽然也正是我梦寐以求,真遇到了却措
手不及。
我应该承认她那苗家姑娘特有的塌鼻梁,翘鼻子,高额头,小巧的嘴
唇和那副亮闪闪期待的眼神,唤起了我早已淡忘了的那种痛楚的柔情,可
我即刻又意识到我已经回不到这种纯真的春情中去。我得承认我老了,不
仅是年龄和其他种种莫名的距离,那怕她近在飓尺随手可以把她牵走,要
紧的是我的心已经老了,不会再全身心不顾一切去爱一个少女,我同女人
的关系早已丧失了这种自然而然的情爱,剩下的只有欲望。那怕追求一时
的快乐,我也怕担当负责。我并不是一头狼,只不过想成为一头狼回到自
然中去流窜,却又摆脱不了这张人皮,不过是披着人皮的怪物,在哪里都
找不到归宿。
芦整响起来了。这时候,河滩下,树丛旁一张张小伞后面,相认了的
情侣偎依搂抱,再不就双双躺倒在天与地之间,全都沉浸到他们自己的世
界中去。而这世界离我竟这么遥远,就像是远古的传说,我怅惆离开了河
滩。
公路边的芦笠坪上,一根大毛竹顶端吊着盏雪亮的汽油灯。她头上罩
着一块黑布披巾,用个银圈在头顶束住头发,戴着个亮闪闪的大银冠,中
间是盘龙戏凤,两边各张开五片打成凤鸟羽毛状的银泊,举手投足都跟着
抖动。左边的银泊片的羽毛还扎一条花线编织的彩带,一直垂挂到腰下,
身腰舞动的时候,更衬托出她的娇美。她身穿一统束腰的黑施子,宽大的
袖口露出手腕上几串银铜,全身包裹在黑头巾和黑饱之中,只裸露出颈脖
子,套在一对大而厚重的银颈圈里,胸前还挂了一把花纹精致的长命锁,
环环相扣的银锁链从微微隆起的胸脯前垂下。
她深知这一身装束比缀满五彩绣片的姑娘更令人注目,满身银饰又足
以表明她身分贵重。她那双赤脚也很美丽,芦签声中她起舞的时候脚踩上
两串银阈子也晶晶吟唱。
她来自黑苗的山寨,这山寨里出落的一枝俊秀的白兰,两片鲜红的嘴
唇又像是早春的山茶花,启开的唇间亮出螺钢般的细牙。她扁平稚气的鼻
子,那圆圆的脸蛋上,两眼更显得分开,总也微微在笑,乌黑的眼仁闪烁
,更增添她异样的光彩。
她不必到河滩上去招引情郎,各个寨子里最牛气的后生,扛着两人多
高彩带飘摇的大芦空就在她面前弓腰。他们鼓足了腮帮,摇摇摆摆,退步
跺脚,引得姑娘们的百语裙在他们眼前忽忽直飘。唯独她只脚踝轻抬,转
动得那么灵巧,她不光叫小伙子个个为她折腰,还要逗他们把芦签吹破,
嘴唇全吹起血泡,就洋溢那份神气,她就有那么骄傲。
她不懂得什么叫妒恨,不知道妇人的歹毒,不明白那做蛊的女人为什
么把蜈蚣、黄蜂、毒蛇、蚂蚁同铰下的自己的头发,和上精血和唾液,还
将那刻木为契的负心汉贴身的衣裤也统统剪碎,封进坛子里,挖地三尺,
再理进土里。
她只知道河那边有个阿哥,河这边有她阿妹,到了怀春的年纪,都好
生苦闷,芦空场上双双相会,姣好的模样看进眼里,多情的种子在心底生
根。
她只知道等夜里火塘盖上灰烬,老人打着呼哈,小儿在说梦话,她起
身开了后门,赤脚走进花园。跟过来一个后生,头戴的银角帽,从篱笆边
走过,轻轻吹着口哨。早起阿爸叫九声,喊多了阿妈要生气,推开房门要
拿律相,铺上空空没有人了。
我半夜躺在岸边屋檐下的楼板上,河面的火光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也没有星光,河水和对面的山影幽黑的连成一片,夜风中透着寒气,传来
几声狼爆。我从梦中惊醒,细听是一个还在求偶的绝望的叫唤,似歌非歌
,断断续续,分外凄凉。
-- 俗不可耐的我
※ 来源:.月光软件站 http://www.moon-soft.com.[FROM: 202.38.250.234]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