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processone(宝锡龙)
整理人: kira_zms(2002-05-24 18:03:23), 站内信件
|
颜七于 2002.05.09 13:32 发表在聊斋夜话
这世上只有两种人,活人和死人。
而安静呢,在活人眼里她是死人;死人如果有感觉的话,他们肯定会认为安静是个活人。
安静是名化妆师——专替死去的人化妆。在常人眼里,象干这一行的人都是活死人。
七岁那年安静失去了母亲,到了十二岁父亲又离她而去。叔叔收养了安静,刚满十六岁,安静考取了市重点高中,当她欢天喜地的回家告诉叔叔这个好消息的时侯,叔叔却对她说:“小静,你长大了,该做事养活自己了。”
听到这话,安静觉得有盆冷水从天而降,周身瞬息冰冷。
是啊,叔叔也不容易,只是名普通的工人,婶婶没有工作,在外面断断续续的打点零工,还有个体弱多病的小表弟。不能在当累赘。那夜,安静在黑漆漆的小阁楼里,流着眼泪静静的等待天明。
次日,叔叔带着安静来到了一个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地方。大门上悬招牌,触目惊心的写着XXX殡仪馆。
“叔叔。我们到这儿来干什么?”
“小静以后就在这儿做事了。”
安静感到背上有芒刺一般,但无力拒绝。走进去,四周阴森森的,走廊里日光灯发着惨白的光。心里害怕,万分恐惧,安静明白自己要学会适应。
叔叔带着安静在一间工作室外停下,关闭的玻璃门上写着‘化妆室’几个粗体红字。推开门走进去,里面坐着一个女人,背对着门口。
“邱师傅,在忙啊。”叔叔喊道。
“来了,坐啊。”女人转过身来。年龄大约四五十岁,头发一丝不苟的往后梳成一个发髻。轻描淡写的扫了安静一眼,瞅着她问:“想好了没有。”安静仰头望望叔叔,叔叔点头,于是安静也点点头,她不懂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除了点头,安静觉得自己没有其它的选择权力。
叔叔和邱师傅简单的聊了几句后对安静说:“小静,以后你就跟着邱师傅学手艺,明天我把你的衣服给你送来……”然后叔叔就走了。把安静丢在了这个冷漠房间里。
邱师傅也不理睬安静,又忙着手中的活计——床上躺着一个人,她拿着象海棉样的东西在使劲地擦着。安静仔细一看,那是个血肉模糊的脑袋。
安静感觉到自己心里狂跳。手脚冰冷,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在往外翻涌,她打开门冲出去,对着门外的垃圾桶狂吐。眼泪,鼻涕,酸水涌在一起,过了半响,安静感到略微平静了一点,就推门走了进去。她无处可逃。
“那墙上挂着毛巾,把脸擦擦吧。”师傅神情冷漠的说。
下班后,安静跟着邱师傅到了殡仪馆后院的一间平房。房间宽敞明亮,但安静还是闻到了那股臭味。
“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师傅说,当时安静就哭了。
光阴就这样一年一年的过去了。
安静记得她第一次拿工资买着礼品去看叔叔时,婶婶就象见着鬼似得对她说:“小静,以后有大事我们会来找你的,你就安心工作,没事不要来了。”
这句话安静记住了。由那时起她知道在别人眼里,自己干得这份工作和别人是有区别的。这时安静的手艺已青出于蓝胜与蓝,她并不因为世人对这份工作的歧视而轻率它。安静明白人必须独立,独立才会有尊严,而只有勤奋的工作才能真正独立,否则什么都不会有。这样活着很累,但必须如此,人本来就是这样的可怜。
怀着这份悲天悯人的心情,安静对手中的遗体是恭敬和仔细的。而那些躺在她面前的冰冷冷的躯体,大概也明白她的心意,僵硬的头颅在安静的手中竟然也柔软起来。有心事的时候安静就把烦恼对这些沉默的人倾诉。她不怕他们,自己有一天也会象他们这样的躺着。她希望将来替她化妆的人也是这样对她。
安静已经当了好几年的先进工作者,技术出色是一方面,敬业也是一方面,还有一点安静从不贪图钱财。送来的尸体的口袋有些现金,存折,手饰,安静都是如数的上交。
人有时就象油灯,竭尽所能的燃烧,到最后油尽光熄,便一切灰灭。而盛油的盘,无论是瓷的、铁的、铜的、金的都已失去意义。
师傅退休后,就搬回老家,那间平房里就住着安静一个人。除了偶尔的出外买点生活用品,她很少出殡仪馆。和同事们关系虽然很融洽,但生活不应当只是这些。安静这年正是如花的年龄,刚慢24岁。她感觉到身体流淌着热血在说——走出去。
于是安静在市中心租了间一室一组的小单元。每天上班下班,时间长了,和周围的邻居也渐渐的熟悉了。有邻居问安静是干什么的?安静低眉浅笑,说:“给人化妆。”
“女孩干这活好。”邻居兴致勃勃地念叨,却没发现安静眼角处的无奈。
“谈了对像没有。”安静摇头。
“那这件事包在我的身上。”邻居说到做到。没几日,就给安静介绍了一个斯文的男孩。
男孩话不多,安静也沉默。两人坐在咖啡厅里相对无语。只听见小茶匙碰撞到杯上的咣当声。
“听说你是位化妆师。”
“是啊。”
“奇怪,你自己却是素面朝天。”
“嗯。我喜欢让皮肤直接和空气交流。”
“你这话有意思,皮肤和空气交流。”男孩重复着安静的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话题有皮肤开始,到头发到衣着到……一直都是男孩在提问,安静有问必答。她对男孩没有提出任何问题。她只是渴望和人交流。其实由开始她心里隐隐约约的就有答案,她想证明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确。她问男孩:“你知道我是给什么人化妆。”
“化妆还要讲究对像,难不成分女妆男妆。”男孩奇怪的问。
“是啊,化妆是要讲究对像,我是专门给死人化妆。”
“你在开玩笑吧。”
“真的。”安静的语气不容置疑。她打开小包,拿出工作本递给男孩。男孩接过来工作本看看,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我,我想出去打个电话。”
“嗯,去吧。”安静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她知道男孩这一去就不会回头。她热爱自己的工作,她不会为任何人放弃这份工作。这样直接面对结果虽然有份撕裂的痛苦,但安静觉得没所谓。
安静孤零零的回到家,站在门口掏钥匙开门的时候,邻居家关闭的门咣的打开,平时笑容可掬的邻居象变了个人似的。手里拿着杀虫剂,没头没脑的喷射,然后猛的关上门。丢出了一句:“尸气熏天!”
安静轻轻的打开门进去,徐徐的掩上,泪已溢出,原来她还是不能已真面目对人。这又何必。她知道这儿已呆不下了。她要——搬家。
安静搬到一所新建成的小区内。她吸取上次的教训,不在和邻居过多的交流,何况安静租的这栋楼还空着很多房子。新居室还有个小阳台,安静很喜欢这阳台,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抬头可以看见对面大楼的平台,俯视下面,可以看见来来往往的居民。很好的位置,很安全的距离,安静对这新的一切感觉满意。
就这样安静慢慢熟悉了周围的环境。
一日下班回来,安静走到阳台上,猛然看见对面楼下空着的阳台放满了盆栽,开花和未开花的相映成趣。阳台上有一个男孩,拿着剪刀在很认真的很温柔的修剪盆栽,就象给人修理头发似的动作,生怕一不小心美就不美了。
这个男孩也很喜欢阳台,每次安静到阳台上都会看到他。也爱在阳台上沉思,有次男孩不经意的仰起头来。正巧和安静的双目交错,男孩向安静点头,微笑。很纯净的微笑。安静心中恍惚一动,似曾相识的感觉。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接下来的日子,安静还发现这男孩爱画画,而阳台就是他的画室,安静发现他什么都画,画云彩,画窗台上的花,画楼下的散步的人……安静喜欢看他画画,喜欢看他画画时的姿势。
不知从哪天起,安静下班,吃完晚饭后,就有了一个新的习惯。泡杯新茶,站在阳台上,就这样的看着对面。她不再乎对方怎么看她,她不想认识他。她只是喜欢看他对生活的态度,眼神流露着热爱,随时随地在搜寻着生活之美,安静原本有点忧郁的心渐渐温暖起来。
对面的阳台成了安静心目中的一幅最美的风景。
这天,安静到物业去交管理费。她听见两位工作人员在闲聊:“第三栋楼都被电信局买了,知道吗……”
“是不是啊,那好,空着这么长时间终于有人买了……”
安静心里一愣,第三栋楼就是自己对面住的那栋,怎么可能呢?那摆满盆栽的阳台,那画画的男人,那温馨的微笑……
“我看见第三栋楼有人住了。”安静插嘴道。
“你看见有人住?……”管理员满脸的诧异。
“是啊,就在我对面的下一层。”
“开玩笑,那栋楼空了都快一年了!……”
“可我真的看见有人住了。”
“那我们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不相干的人搬进去住了。”管理员嘴里一边说着,一边向外面的保安招手:“跟我一起到3-6-1室去看看。”
带着好奇心,安静跟着管理员他们一起来到3-6-1室门外,管理员打开门进去,安静也跟着进去——室内空洞无物。
“你肯定是眼花了。”管理员对安静说。
安静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我想也是,眼花了。”
安静回到自己的房内,走到阳台前,还是象平常那样俯视——风景不见了。安静眼角有点湿润,她知道自己再也看不到那幅风景了。她想起男孩,电光闪石之间她想起了三月前的一件事。那天送来一具尸体,半边脸塌瘪,不成人状,死于交通事故。
“求求你了,我儿子他就是爱面子,麻烦你把他打扮的体面一点……”家属悲痛欲绝的哀求。
“放心……”
那天,安静加了班,经过修整装扮后的尸体已恢复了原本的英俊,那张脸,那张在安静手中重现的脸和这画中人的脸重叠。
是他。
安静知道了男孩是谁。“你不必谢我,我只是做了我份内的事情,安息吧。”对着那空空的阳台安静嘀咕道。
依稀的安静又看到那人,向她挥手,向她辞别,向她祝福……
---- PROCESSONE宝锡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