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powerkom(意大利@面包)
整理人: purpledevil13(2002-05-12 23:36:32),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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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自己这部作品的评价是,力求体现岭南武侠文学的风格的尝试。展开可能会迟点,但希望大家能够给予耐心。
一
民国七年十一月初八,由于受到中原来的寒流的影响,华南地区的气温大幅下降,部分地区还出现霜冻。“长街人声寂,凄巩瑟宿鸣”。惨淡的月光微照在大街的青石板上,映出一高一低的两条人影。人影迅速地蠕动,转瞬穿越了西关最长的一条街,并急拐入一条窄弄之中。
“师兄,究竟今次的事,会不会惹到我们身上呢?”钟肥问道。
大勇瞪了他一眼,觉得这人真是废话,没好气地道:“如果没有任何关系,我用得着陪你在这个鬼地方溜达吗?”
钟肥有点惶急,但还是慑嚅说:“以前很多事,都不是很关我们的事的,但最后都给你揽过来了……”
“住嘴!”大勇喝了一声,忽然样子严肃而虔诚,沉声道:“师父千叮万嘱,要我们急人危难,不要事不关己,便束手不理。肥仔!做人不是有吃有穿就得了,要讲良心!你看你,身形已经够横了,还总想瘫在家里养肥,长这么多肥膘有什么用呢?拿去市集卖吗?”
大勇一番数落,钟肥无话可说,只有耷拉着头跟在后面。
巷两边是典型的西关民居,显出这一带住宅不是一般人住的。打磨得很滑的青石砖墙在月色下仍可见一个个清晰的网格;楼房普遍筑成二层,门宽槛高,黑漆大门外还有一道木栏栅,省里人谓之“趟栊门”,可作防盗之用。
大勇在一间西关大屋前停下脚步。这是一所典型的又颇具特色的民居。窗格做成拱形,还镶上五颜六色的琉璃,酷似中世纪的教堂窗饰。 门框都做了圆弧的窗窠,一道大门漆得黑油油,夜晚望去就系一个幽幽的黑洞,极目望不到底。钟肥见到这格局,迟疑了一下,大勇不由分说,一把捏着他的手,敲起了门。
门“吱”的一声开了,在宁谧的夜晚,这声音显得嘈杂和令人悚然,然而接着探出的是另一个令人悚然的头。
开门人是一个六十余岁的老头,头发脱落得剩下后面耳根一点,一张橘皮似的老脸鑲着绿豆小的眼睛,这眼睛带着一种不祥和诡秘的光,尤其是他不协调的鹰鼻勾出来,仿佛启示此人有过不凡的经历。
“六叔”,大勇叫了一声,顺手将钟肥拖进了屋。
大屋给人一种深进的感觉,六叔把门关上,用老迈嘶哑的声音道:“他们正在后面的楼上”。
大勇点了点头,跟着他走。西关的屋子一般后面才是一个大客厅。
六叔掌起一盏煤油灯,昏黄的灯光将钟肥的影子变得硕大,每一移动,便如棕熊在蠕动,三人走上一道长长的木楼梯,到达了西关人家一般具备的阁楼。
阁楼相当大而高,钟肥一上到去,就被其间的气氛吓了一跳,三四个人围着一张床,个个面色凝重,床上蒙头大被,盖着一个不知怎样的人,头发露在外面,湿湿地贴在额上。
“这个人……”,钟肥好奇心来了。
这时一个身形欣长,黑衣长袍、带一副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向大勇道:“李师傅,你来了”。大勇“嗯”了一声,道:“情形怎样?”那中年男子手指身边一位干瘦而精悍的老者道“:这是苏医生,他精通西洋医术。”此时,苏医生身旁的一名二十上下的青年手捧一个器皿,递到大勇面前,那中年男子道:“就想请李师傅辨识一下这是什么枪的子弹?”大勇细看皿中一颗澄黄的弹头,体积出奇的小,大勇打了个突,他苦心钻研西方兵器,对西方枪械了如指掌,只要看一看弹头,立即便可辨认出何种目标何种枪支的子弹,但今次他呆了一呆,从未见过如此小和如此形状的子弹,他用镊子镊起那颗弹头,又自怀中掏出一把奇怪的尺——这是他自己研制出来的、测量度极高的尺。在昏黄的灯光下测量着。
屋子里死一般寂静,大家屏住气,等着大勇宣布。
良久,大勇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不能认出是哪一国哪一种枪的子弹,只知道它是我生平所见的最小的弹头。”
中年男子愣住,道:“不能辨认?”大勇郑重道:“不能辨认。”转身向苏医生道:“弹头深入躯体深度?坏死部分?碎片?”
苏医生一一回答,大勇皱着眉听完,久久不语。
大勇在思索,钟肥便忙开了,不住口地追问那中年男子:“郭先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郭先生沉吟了一下,道:“事情是这样的“,他语速很慢,有点沉重,显示这事有点不平常。
“我一直搞点水上生意,比如运点货,顺道捎几个客,上月十二,我又发了一趟船到南洋去了,去的时候,顺风顺水,不过回家的时候,在龙沙湾附近,一场大台风生起了,眼看要到龙沙湾,本来大家都想拼着刮风的危险入湾,但前面的海面已经卷起巨浪,没有法子,我们只好向东驶,因为知道那儿有个海岛虽然不大,但因为形状奇特,很容易找到避风的地方,于是我便叫大家驶向那儿,船上的老胡十余年前去过,应该知道大致位置。”
“当我通知到掌陀的邓师傅到那海岛时,邓师傅好像很犹豫,他对我说:‘那海岛有点邪门,最好还是不要去了。”我追问下去,他说,他航海二十余年,初时不断听到有人在那海岛附近避风失踪,到这十来年,已经没有人敢去那里了’,他停了一下,跟着样子古怪地说:‘这个岛地名字就叫做‘望乡’”。
大勇忽然道:“以我的判断,这是一种新型的枪械,而且改良是有突破性的,口径之小,达到一个新的档次。换言之,杀伤力是来复枪、火枪等的至少四到五倍”。
大家吃了一惊,苏医生道“:难怪,难怪”,言下之意似在说不能顺利取出弹片似乎不是他的责任。
大勇又道:“郭先生,继续你刚才的话题好吗?我想了解事件的过程,对救治伤者或许有帮助。”
“好,那我继续说。”郭先生道:“这时,五贵“,他瞄了瞄床上的伤者,意指此人就是五贵了,”五贵年少气盛,听到邓师傅这样说,便和他吵起来了,邓师傅不和他争,由我决定,我心想邓师傅平日不苟言笑,而且神情很严重,料想不会夸张,加上那海岛的名字这么邪,我便叫五贵不要吵了,再寻别的海岛避风”。
“然而入夜之后,海面一片平静,大家都以为台风过去了,便安然入睡,怎知到了下半夜,风浪忽然大起来了,怎么也控制不住船的方向,没有法子,只好向风浪小的地方去,岂料,天明,我们竟遇上陆地了。大陆在我们西北,而船的方向却是东南,所以,这陆地肯定只是一个海岛,老胡认出来,这岛就是那个‘望乡岛’”。
“船上的人分成两派意见,邓师傅坚持说要离开这儿,因为这岛很邪异,而五贵一帮年轻人却说天色很差,说不定会再遇上风浪,一定要过一晚才走,最后我决定泊上一夜,但警告船上的人千万不可以踏上海岛半步。”
“海岛的景色很优美,傍晚的时候,我还在甲板上欣赏晚霞,但天黑以后,气温骤降下来,海风又咸又湿又冷,我便下舱睡觉了,睡到半夜,就听到几声急促的枪声,我惊起来,过了半个小时,就见到老胡等人抬着受伤的五贵飞一般地跑回来了,原来他们上海岛去了。”郭先生停止了叙述,回过头对床边料理的一个船夫模样的汉子道:“老胡,你和五贵一齐上岛的,你说说遇到的怪事”。
老胡四五十岁,因为长年在海上,皮肤干裂,一双浑浊的眼睛透出一丝惊惶,似心有余悸。“在船上吃过晚饭后,因为帆有点被吹坏了,五贵执意要到岸上修理,于是他便和几个胆大的上岸修帆去了,我放心不过,也一齐去了。由于船桅也有些残缺,五贵便提议到岛上找些木材,那个岛,周围都是树,大家都想行不远就有,没问题,就提着斧头,麻绳入了森林。”
“我行船这么久,去过的地方不少,看得出这岛上的树木全是象南洋那边的,很多奇花异果,奇怪就是到处是野花野果,树林中却没有动物的踪迹,大家谈谈笑笑,不知不觉间竟穿越了树林。”
“那时是傍晚,面前的景象令我们大吃一惊,真美啊,竟然出现一大块平地,我们就好像回到了乡下,四四方方平铺出去的水田,上面的禾已结粒了,一片金黄,加上太阳就要下山,弄到很……不知怎么说,总之很好看,很舒服,还有田基,左一条右一条,我们不知不觉便走了上去,就好像在乡下的时候种完田回家一样,大家都在讨论,原来这岛上还有人家哩,不如去探望他们一下,五贵这样建议,我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怎想到走到天黑,兜兜转转,总找不到有人住,大家很奇怪,想小路已来回走了两遍,但也没有发现,正想回家……”老胡的脸上露出惊怖的神色,声音有点发抖,“就在这个时候,我们发现了一间义庄”。
“义庄?”钟肥怪问道。
“是义庄,就是专门停放尸体的那种,很宏伟,很大,总之看上去觉得有股压得人透不过气的大。是两层的房子,似乎是用石砌的。在月光下面,显得很惨淡很阴森,,上层有三个门口,圆弧的,黑漆漆,象没有牙齿的大嘴,还有三根巨大的柱子,下面则是一个没有门的大门口,有两个闪这奇怪的光的窗口,暗绿暗红的,有四根柱子,四周围都是树。外面是农田,大家很奇怪,怎么这样奇怪的义庄要建造在这里,五贵大胆,摸索着进去了。我叫都叫不住,”
老胡叹了口气,道:“以后的事,不说你也知道了,五贵一进去不久,就传出来几声短促的枪声,接着五贵就弹了出来。”
郭先生一摆手,道:“为了救治五贵,加上我觉得这样奇怪的海岛,这样奇怪的义庄,于是我们下半夜就起航回来了。”
大勇与郭先生一同下了楼,郭先生显得心情很沉重。“事情完结了吗?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钟肥道:“就像以前听老人说的鬼故事一样。”
大勇白了他一眼,道:“其实从整件事来看,小岛和义庄只是一种巧合,事情也许并不复杂。”他口中如是说,但一想起那口径奇小的子弹,心中始终不能释然。
“等五贵醒了,问问他便知道了,有何好猜?”钟肥道。又与郭先生道:“省城人吃饭是否要晚一点的?”
郭先生大悟道:“我忘了两位连夜赶路尚未吃饭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大勇道:“不忙,惯了。”心中道:“还是这肥仔脸皮够厚,先说出来。”
郭先生领着两人走到侧厅,吩咐下人作些夜宵,六叔过来问大勇道:“你师父还好吧?”
大勇道:“很好,他最近不在广东,现在应该在冀中吧。”
郭先生道:“你师父承担民族兴盛的重责,侠胆仁心令人敬佩,希望他顺顺利利吧”。
大勇道:“时逢乱世,很多事也不是我们能力所及,师父常道:‘道不行,乘槎浮于海’,不过话虽如此,却总不见他停下来。”
郭先生道:“正因如此,才知道我们景仰。”
钟肥道:“郭先生也是侠道中人啊,谁不知道郭先生在广州善行济世。师父提起今次的事要切切为先生分忧。”
郭先生摆手道:“你师父过奖了,我也只是做力所能及的事而已。不过今次事出希奇,很想弄个明白,我这里有些关于望乡岛的记载。都是我这两日翻阅旧志寻出来的,你们看看有没有帮助。”
走进书房,取出一叠发黄的书籍、纸张,掀开一本道:“清人屈大均的《广东新语》上载,粤东南有岛,物产丰美,渔捕佳处,粤东人以为奇岛也,状如虎口,又类狮吻。水师以为兵家要地,数度欲驻兵。不成。”
“这是前清的记载,近点的有兰人区金策《岭海兰言》提及的“粤东一岛,形若虎口,毗邻龙沙湾,山兰无数,间有异品,闽粤兰客猎艳其上。”
大勇道:“粤兰性喜荫凉,不宜太多日照,这个岛应该不属热岛。”
钟肥道:“这个岛又有鱼,又有兰花,看来象是个好地方,为什么这几十年人迹罕至,肯定出了什么事。”
郭先生道:“类似记载,还有一些,都是记录这海岛物产甚丰,岛上环境优美的,是天然的避风佳处。直到前朝康梁变法期间,才开始特异起来。”他拿出一叠盖有红色官印的册子道:“这是从官府的朋友拿来的《两广海事编年》,‘光绪五年,粤东龙沙湾有岛起飓风,浪起盈丈,泅捕者船翻跪倒,浮尸数十。越明年,有龙卷风龙首起于岛央,如龙行九天,天地失色,近岛船只无一免。”
“光绪八年,龙沙湾无名岛畔海滩陈尸数十,疑为海难,然死者死状甚奇。”
看到此,钟肥骂道,“如何奇法,要写出来才可以啊!”
“辑经龙沙湾。必不敢至其岛,盖事每起猝发之间,无有存者……”
“光绪十年,其岛再生海事,有好事者心悸而名之为‘望乡’,谓一去不返意。”
大勇道:“按我个人推定,此岛风水奇异,的确是引发众多海难的原因。”
钟肥道:“师兄之意就是天灾非人祸?”
郭先生摇头道:“有天灾,也有人祸。”
“何解”,大勇道。
粤人笔记《晚晴堂类钞》卷十,“粤东有异岛,人谓”望乡“,谓一至此岛,生返无期,粤西有海贼至其岛,煌煌十数人,持利斧,绳索,后无一人返。有渔船于左近获一氓,将死,言其后上其岛,见诸人绑于高树,头颅已失,有斧蜇痕。”
“这个快死的人后来怎么样,没有记载?照例他应该透露更多情况啊。”钟肥道。
“可惜,作者也是听别人所言,记述疏漏了。”郭先生道。
术人陆文挺《九龙风水传》:“望乡岛,奇诡莫测,不寓常数,姚六斤率群贼尽丧命其上。”
钟肥忽怪叫一声,拣出一本黄得要化的旧籍道:“师兄请看”。
“《三水志》,族人方洪仔,自海上返,言有异岛,物产甚丰,风水形胜,族人无不喜”,此人能从海岛返回,必有异能。
大勇忽道:“此人返后几年,也是人祸不断的几年。”钟肥又道:“师兄有无留意胡师傅所说的义庄的式样?”
“有何异处?”郭先生问。
“广东义庄都不是这种式样的。”钟肥道。
“不,广东有”。一把沙哑的声音响起。在宁谧的深夜吓人一跳,原来六叔不知不觉间站在后面,放上两碗汤面。
六叔脸上掠过一丝惊恐,对于这个老于世故、藏匿甚深的老人来说,是一种罕有的神色。“我见过,在三水,那是囚禁恶灵的地方!”
钟肥一激灵,道:“哗,好恐怖,不会这么邪门吧。”
大勇道:“西洋科学经世致用之学表明,鬼神之说,子虚乌有,不外是人吓自己罢了。六叔可能被人为的仪式震慑了吧?”
六叔的惶恐神色重现,“敬如在啊,我当年似你这般血气,也这样想,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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