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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沧海
发信人: suprafire(龙炎之火)
整理人: kira_zms(2002-04-13 13:32:20), 站内信件
洛泠
    这是云雨之城。当时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城那么受到雨云的宠爱。它们时时笼罩着,低低的压在头顶,象一块巨大的布,将这个城层层包裹。那种无休无止的笼罩,让偶尔闪出的阳光黯然失色。一种神秘的压抑感。那时这一切与我无关。我只是个瘦弱沉默的小男孩。每逢雷雨,身上粗糙的肌肤就病态的灼热,让我知道我是病着的。因此和同龄人相比,我的眼睛有神经质的敏感,而内心一直有缺乏什么的空洞渴望,被什么紧紧压抑。我便一直沉默的忍受着。  
  我以为我有美好的家。父亲年轻有为,母亲温和体贴。直到那一天父亲失踪。我推门进去时家里聚满族中的长辈,窃窃私语的围视着母亲翻检父亲的东西。一件一件,轻柔仔细,眼中有固执冷漠与绝望。人们窃窃私语着——父亲有了别的女人,一去不回。那个女人住在海沟对面的小岛上,装扮优雅衣着得体。但是她是巫女,冰冷古怪的巫族人。人们看母亲的目光中有同情,怀疑,以及畏惧。母亲只是沉默着,固执而绝望。窗外夕阳从密云缝中闪出,隐隐有轰鸣声。雷雨又将来到。我抱住自己的胸膛,里面有阵阵悸动。  
  母亲彻底的消失了。她消失的那么无声无息甚至没有任何人在意。我觉得自己瘦小的身躯里充满空洞的自由。我决定去找那个女人。我去海边。一个人。第一次。我住在海边的城但家人从没教我游泳。海风腥湿的扑住我的呼吸,让我咳呛欲呕。海水吐着泡沫翻上来,又退下去。雨云压着半壁天穹,太阳是天空中一个惨白的圆轮。景色一如既往的灰暗,带着神秘的狰狞和不安。我坐上渡船,越过那道不宽的幽深的海沟,去往对面的小岛。  
  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只是这个短暂明确的念头催促着我。我不考虑后果。感觉好象我一直依附于一只巨大的手掌中,它压抑我保护我,让我恐惧不安让我无所畏惧。  
  船在小岛的渔村码头停靠。海岸边的景色与对面相仿,风在一马平川的海滩上更为猛烈,更荒凉的在耳边咆哮。几个陌生人用敌意戒备的目光打量我。我只是一个瘦小孤僻的男孩。始终是灰暗的景色,直到我看到小岛背面那个深绿色的神庙。那个女人就住在这个阴森诡异的地方。因为她是巫女。  
  铜盆中跳动的火光映着她黑色长裙。她了然怪异的微笑着。她说这里没有我的事。我父亲在这里住的很好。他没有想念我们母子。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父亲会喜欢这个地方和这个古怪的女人。这个地方让我浑身发冷满心厌恶。但不管我说什么,那个女人只是不屑、不在乎的微笑着。父亲一直没有露面。  
  我回到码头。半天乌云半天惨白的夕阳。一直是这种凄凉的景色。渡船已经开走了。从明天起是半年的潮汐期,不会有交通。我被最后的渡船拉下。这个荒凉的小岛象被放逐在世界尽头,四周只有风和汹涌澎湃的海洋。但即使是在对面的土地,我也一直感觉孤独绝望。我自出生就感觉似已被放逐。我似乎从未脚踏实地过。一种缺乏的空洞的渴望。我不知道哪里会是故乡,哪里会有温暖无风宁静的家的感觉。  
  冰冷猛烈的风充斥四肢百骸。太阳惨白。天边雷声滚动。我体内又在燃烧,心又在抽搐呻吟。空洞的感觉愈加强烈。  
  一个女孩好奇的看我孤零零的站在码头。我的头发衣襟都在风中猎猎作响;我站稳了脚一动不动。我看向她。她对我笑。  
  我在渔村住下来。女孩就住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她圆脸爱笑,相貌温柔,喜欢唱歌。岛上的同龄人中只有她对我没有敌意。每次渔船出海,不会游泳的我和她就留守在海滩,补网抓虾,天气不好的傍晚为归程的渔船点燃火堆。她唱歌,我听。风似乎不再那么大,景色也不再灰暗。我想,我喜欢她。  
  我还是瘦弱沉默的。我没有想过长大会怎样。一天,那几个上岛以来一直在我身边打转的男生突然袭击我。我知道他们是那个女人的族人,也许是她纵容他们。被父亲抛弃的孩子是可耻的。他们嘲笑我,殴打我。她气愤的叫着,却被人死死拉住。他们好象认识。她骂他们,哭了。我感觉到血从头上流下来,血在身体里翻腾,身体灼热无比,失去痛觉。我筋疲力尽了。我甚至想也许他们不会让我长大。我还是沉默。  
  他们走的时候也将她拉走了。这时渔民们都前往神庙参拜。没有人。天空沉浸在一片诡异的安宁中。我一个人倒在码头水泥地上,流血,睁着眼睛看天边被乌云压扁的天光……海象一锅动荡的水,汩汩作响。我看见自己的血慢慢流进去。  
  不。我能感到。它漫漫流进去。  
  那锅水象炸开一样沸腾了。没有大风。几米高的浪头呼啸着冲上码头,还没打到我又象撞上什么似的反弹回它本来该在的地方。云被什么驱赶着迅速翻滚起来,和着海水在头上低鸣。突起狂风。轰鸣声,一切的东西都在轰鸣。一种末日的景象。  
  我突然觉得那原本让人作呕的海风吹在脸上是狂野自由的感触。乌云密布压抑的天地无限宽广充满无限可能性。我的呼吸不在了。我站起身来往空无一物的海滩走去。脚步沉稳。胸中始终隐隐作痛的空洞渴望变成一种明确的快感。洞悉一切的明确。感觉如此猛烈我几乎要放声大笑。把自己的血滴入大海,海水在身体内沸腾,皮肤灼热,骨骼咯咯作响,指甲在可见的程度下生长变长。我抬头望向天空,听见自己衣服撕破的声音。海水和雷电轰鸣着,在我耳中如宏大乐章。  
  我不会游泳。  
  我颀长的身型如鱼般滑入深海。我的天地。  
  原来这就是我的宿命。  
  我是龙。城中谈之色变视为禁忌的生灵,神庙中供奉与镇压的妖精。云与海之王。龙。  
  那一夜,大海啸。浪头升到几百尺高,从小岛的后方扑向神庙。就象有人操纵着。但是神庙壁上巫族与龙神订立了千年的盟约保佑了我想摧毁的人。我穿梭在狂怒的电闪雷鸣的云层中,看见那个女人镇定的站在神庙中间,她四周是脸色发白的族人,在忙着排出神庙里齐胸深的海水。海浪越过神庙扑下另一边,渔村危在旦夕。我冷眼看着,转动身躯驱散雷云。海浪随着我的远离退去。在渐弱的电光中女人望向空中。云层上映射出我的身影,须发勃张,翻腾宛转。  
  我恢复自己瘦弱沉默的人身。我帮忙村民整理灾难之后的渔村。女孩回来了。她在一旁沉默着看我。我已变异的眼睛看穿她。她是那个女人的侄女。原本应该是下任巫女的她因为毫无法力遭到族人的冷遇。她的眼神中一直略带惊慌。也许她也早就看出我是谁。但她一直在我身边。我喜欢她。这就够了。我们要在一起。我会代替她的法力,为她呼唤风雨。  
  明天是一年一次的海祭。之后潮汛期就过去,海将有半年的平静。海祭那天巫女会走出神庙。我要复仇。一定要。  
  我毫无障碍的再次变了。那么顺利。一种隐隐的悲哀在体内蔓延。海里陆地,来去自如,但是我不知道哪一边,才是我的故乡,家。我不知道我来自何方,去向何方。我依然孤独,一直。孤独得无以复加。我只有她。  
  我潜在海中。透过海水我发现他们出现在神庙前的高台上。今天,无风,无浪。太阳象一盏圆形的渔灯挂在惨白的空中。只是暂时的宁静,我知道。脆弱苍白的颜色。女孩站在女人的身旁,那张我爱的脸也苍白着。  
  那个女人在不停的念着。但那不象祈福的咒语。她在念什么?  
  我游近去。  
  她在说什么?  
  女孩的眼睛猛然投向我所在的海域。洁净的脸上有中绝望的表情,让我想起我妈妈。她张口大叫。不。  
  身边的海水突然凝固似的冰冷,不象我的血液了,是背叛而陌生的温度。那女人眼睛中带着狂笑,声音高扬。那是咒语。她双手捧高,手中那峥嵘的,是龙角。死亡的玉白色。还有她的咒语。  
  我知道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把龙视为妖,或者神。但不是生灵。恐惧的人们只有这么来坚信着。他们在恐惧的驱使下疯狂,杀龙。人杀龙。以巫术的力量。龙神和巫族定下盟约。彼此平衡。  
  但是这一切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甚至不知道我的身世,历史对于我来说就象一个无底深渊,我看不清。我作为我,只是我。如此而已。孤独的唯一。  
  我不能动。四肢尾角都被咒语所束缚。寒冷从鳞片冻入骨头,还有恐惧。我意识模糊。我听到那女人在呼唤,亘古以来潜伏在深海沟中的黑影。她请求它附在我身上,让我听从她的号令直至死亡。我看到那黑影从深海沟中缓缓浮现,没有磷角的浑身滑腻的令人作呕的邪恶东西。我很恐惧。想叫,但叫不出来。想动,动弹不得。一切就象一个噩梦。我宁愿这是个噩梦。醒来以后一切都恢复原样。没有什么变异,乌云,人或者龙。快醒吧……  
  好冷。很冷。我不能挣扎,只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  
  高台上,女孩突然抢走了女人手中的龙角,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用力捅进自己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血在玉白色是龙角上蠕蠕流动,把它染成珊瑚一般。  
  她拼命朝海边狂奔。族人们和女人在后面追赶着。人的鲜血和龙的角,会破坏整个祭祀。  
  云又聚集起来,海水又和风一起咆哮。但那冰冷的海水不是我的血液。它们无知觉无方向的翻滚着。黑影嘶叫着向我逼近。我感觉自己要溺死了。因为我不会游泳。  
  耳边隐约传来她投海的声音。  
  她不会游泳。  
  我一动也不能动,看着她的身形无力的向海沟坠去。小小的黑影上面飘着一条鲜红的带子。血水的带子。  
  我脑中一阵眩晕。  
  不。  
  那个夏季爆发了神庙有史以来最大的海啸。海水象乘着风一样一直升到与乌云相接的地方,山一样倒塌下来。神庙被冲毁了。小岛沉入海中。海啸以后,几百年来一直缠绕着那个城的雨云散去。那座城见到人间明媚的阳光和景色。  
  在某些浓雾或云雨的天气,渔船会失落航线。有的人就会在隐约中看见一个巨大的生物的黑影出现在不远的海域。如果背向黑影行驶,他们很快会看见大陆的海岸线出现在前方。但如果想靠近,会发现那黑影始终若隐若现在前方,无法靠近一步。很快,还会听到女子唱歌的声音。这时他们就发现自己已经迷失在海中,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这只是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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