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funboy(funboy)
整理人: bb.1981(2003-03-24 14:11:52),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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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不喜欢豢养小动物,不要说狗,根本没有什么能够成为我的宠物,更谈不上爱物的称号。至于爱屋及乌那更是无稽之谈,应该深恶痛绝的。印象中狗早已生就二副面孔,一是摇尾乞怜俯首贴耳的奴才嘴脸,另是依仗人势欺软怕硬的恶霸凶像;还有可怕的狂犬病。小时候,家里偏偏养了一条狗,那是祖父用一块五毛钱换来的,一身腌腌赞赞的毛紧贴着狗的脊背,好像被火烤过一般,病恹恹的,老躺在火炉旁边的灰烬里,一副懒样子。它站起身,总是抖动并不优美的身躯,灰尘就满屋子飞动起来,阴霾蔽日,弄得全家人都难以容身。
要是有客来坐谈,弄得人灰头灰脸,更煞风景。我甚是厌恶它,想尽一切方法来算计它,它倒很警觉,每次都预先逃脱,我自然也就无法得逞,看着它得意的神情,我愤怒而又无可奈何,后来,这阴险的狗竟咬伤邻里的大伯父,它再也难逃厄运,终于死在祖父的锄头下。狗肉挺香,我胃口大开,心里想着,这是狗注定的劫数。
去年秋天,小弟不知从哪儿抱来了一只小黑狗,这狗比祖父买的那只倒中看些,圆圆滚滚的身子,一身蓬松的毛细密而富有光泽,眼睛晶亮如星。小弟把它放在院子中央,它便欢快地跑动起来,一颠一颠地,满身子茸茸的毛跟着抖动,如水波漾过一般。它这儿闻闻,那儿嗅嗅,一脸的好奇与激动。走到杰儿跟前时,杰儿蹲下身子,它便伸出红红的舌头来舔杰儿的手,杰儿说好痒好舒服,说完便一把抱起了它,狗在孩子怀里安静下来,温顺地把脑袋靠在他的小胳膊上。吃饭时,小弟盛了满满的一碗饭,杰儿帮着夹了许多肉给狗美餐一顿。望着他们兴奋的表情,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狗如小孩一般,有着好动的天性。院子后有一块菜地,那里成了小狗的乐园。它在辣椒丛中窜来窜去,不少的辣椒被它用小爪子扒落在地。一只蝴蝶伏在黄花上,小狗又窜过去,扑腾扑腾,与蝶儿玩起了游戏。寂寞时,它总能想出许多新鲜的法子来寻趣儿,它会把小南瓜当皮球,推过来又推过去,郁绿的瓜地被它践踏得一片狼藉。玩累了,它就躺在菊花丛中眯起小眼睛小盹,只要小弟轻轻一唤,它会一跃而起,甩开它的四蹄摇甩着那没有骨头的尾巴,奔向蹲在门坎上的小弟。然后用它灵动的舌头舔着小弟的手掌,蹦来蹦去,撒着娇,一脸的奴颜媚骨。说实在的,小狗的样子的确还有几份可爱,但在院子里并不受欢迎,这倒不完全是因为我的成见。它会做出许多令人恼怒的举动,有时是一只刚换下的鞋子被拖到屋后的菜地里,有时是丢下的一双脏袜子被它叼到前面的木子树下。邻居有个咿呀学语的小孩,总爱把手伸到小狗的嘴里,虽然从没有伤到过小孩,但孩子的父母老是担心会出什么事故,自然提防它。小弟也许是觉察了这些不太友好的信息,便用一条铁链将小狗锁住了,系在院后的木柱上,它便没早没晚汪汪地叫,叫人睡不安宁。倒是杰儿,每天放学回来总要跟小狗亲热一会儿,才去做功课,狗似乎不再死缠硬磨,撒一会儿欢,便老老实实趴在地上,两只爪子在前,两只眼睛张望着,好像有些心事。现在回想起来,小狗除了贪玩,也许它并不存在什么恶意,是不是我误会了它呢?不知不觉,狗已经长大,一身黑色的毛油光透亮,毛尖有时会闪出银色的光芒来;两只耳朵已高高竖起,眼睛越发炯炯有神,有种异样的神采;脊背宽厚,腿脚矫健,整个模样可谓膘肥体壮,像截矮小的土墙,也许是真正长大了,它知道想方设法消除人们的敌意。它的吠声还不很狂乱,只剩下轻微的哼哼声,每次从它跟前走过,它直起身体,扬起两只前爪,一脸的焦躁与激动。这时,你只要唤它,它会温顺地趴在你的脚下,用它的脑袋在你的脚跟摩挲着,让你生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似乎它是颇通人意的。
去年底,小弟应征入伍,临走时说,希望他回来探亲时看见这狗。不多久,我也因工作调动须搬到县城居住,这狗的存在便成了一个累赘,卖又不能卖,弄死吃顿狗肉吧又下不了手,我和菊商量之后,决定把它寄放到岳母家。搬家后一月有余,我和菊回乡下探亲,尚未进屋,那狗便在场地边飞扬起来,整个身子伸直前倾,后面的铁链绷得笔直,那系着链子的小树一阵乱晃。它的嘴里不停地发出一种叫声,兴奋的,又含着惊喜。我有些不忍,走过去,狗便把前爪搭在我的脚间,一左一右,搂抱着我。它长长的嘴在我身上不停地拱着、嗅着,它的双脚不断移动,围着我转了一个圆满的圈。好久好久它才安静下来,我用手在它脑门间轻轻一拍,它便伏下身子,驯服地趴在泥地上。
闲谈时,自然就说到狗。岳母说,那天牵狗回来时,它一直呜呜地叫,不肯离开那院子。刚到家没几天,它又挣断链子跑了,去寻时,它就躺在我原来的厨房门口,安安静静地,不动也不叫,系好链子,它一声不哼地跟在岳母身后回来了。以后又挣脱过几回,每次得有人去牵,它才肯回来。接连又去过几次乡下,每次进门时狗总是那般激动,看到狗神不守舍的样子,我想说几句什么,但苦于没有一种恰当的语言能够让狗理解,终究没有说。只牵着狗,沿乡间小路溜达一回,然后又把它系在原来的树枝上。狗明显消瘦起来,两边的肚皮间肋骨的影子已凸出来,倒不是因为饭食的缘故,它的毛不再耸立如松针,已露出蔫态,颜色也糟塌起来,失掉了应有的光泽。它的爪子因不时的竖立,倒显得高大而有力。它已经完全沉默了,寡言少语,只有我们到来时才会报以几声长吠。难怪岳母老是说,这狗不知怎么了,愈来愈瘦,愈来愈瘦。
我决定把狗带到城里来,倒不是因为杰儿的念叨。那天我牵着狗去赶公共汽车,临上车时把狗抱起,狗很温顺地躺在我的怀里,我能感觉到它心脏强劲的震动,如一团温暖的火焰在跳荡。当我踏上汽车时,它突然挣脱我的怀抱跳了下来,反复几次,累得我气喘吁吁,不由自主地恼怒起来,旁边有人出主意,找个纸盒子,或者麻袋装起来,这狗死活就是不肯进去。最后,没有了办法,只得又把它往回送。
没过几天,岳母捎信来说,狗在一天晚上挣断链子跑了。岳母在我原来的住处候了几天,没见着狗,肯定是失踪了,但不知去了何方。也许狗有一千条一万条可以出走的理由,但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狗丢了,我的心里也好像丢失了什么,没有什么能够弥补,也没有什么能够替代。人们能够拥有自己的家园,狗也应该有属于它的乐园,谁又愿意离开这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呢?我想,茫茫苍宇绵绵自然应该还存在着另一个世界,那是不分你与我人与狗的,是人与狗所共处的生命地带,让人魂牵梦萦,让狗也梦萦魂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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