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zyw711(毒死上帝)
整理人: zyw711(2002-02-16 11:24:35),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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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一直不太欣赏村上春树的小说,一是我看他的最著名最流行的代表作《挪威的森林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包括《世界末日与冷酷仙境》,其次是我总觉得他的小说味道过淡,而且都是写青春,性爱和孤独,或者说我认为他的小说太小资。
但由于我的一个朋友对村上的大力推崇,我最近又找来他的主要代表作看了一遍,包括《挪威的森林》,《寻羊历险记》,《舞!舞!舞!》,《且听风吟》,《一九七三年的弹子球》,《斯普特尼克恋人》。另外两部长篇《末日异境和冷酷仙境以及〈奇鸟行状录〉因读开头就没发生兴趣而没能读下去。我发现村上小说固然有他流行性的一面,比如爱情,性,音乐,优美流畅新颖透明的文笔。还有一些神秘的因素,再加上青春和感伤,而且放逐了家庭,道德,社会关怀,是比较纯粹和唯美地玩味孤独,感觉相当细腻,没有性的原罪,甚至连迷狂的爱的激情都失去了,不认同主流社会价值观,不理会道德价值,拒绝按照一般和普遍意义上的社会成就和游戏规则向社会的更高等级攀升,没有事业和功利的追求。青春逝去又想固执地留驻青春,不愿意从青年时代进入成年阶段,因为那意味着激情,浪漫,自由,灵魂和超功利的东西的丧失,不愿意成立家庭,或许那意味着个体独立性的丧失。村上小说的主人公多是无缘无故地出现,莫名其妙地失踪和死亡,总是处在一种没有根基和意义的虚无漂泊状态,丧失爱与灵魂却心有不甘,深切地体验到现代社会大都市中人与人的疏离和孤独却无能为力,但却要追求生活的品位,与主人公相伴的必然有文学和音乐,显然作者个人体验的介入写作非常明显,这点跟古龙非常相似。或者说现代小说本来就越来越倾向个人化的私人叙事。
他绝不会将主人公写到四十岁以后,因为那种状态,也就是不认同主流社会和成人社会的状态是不可能持久的,出路何在呢?失踪其实也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死亡,村上为主人公提供的出路实际上是让人绝望的。在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世俗化,异化,物质化和解神圣是它的特征,但村上的主人公的留恋和怀旧是双重意义上的,一个是个体意义上,就是对青春的留恋和感伤,一是社会意义上,村上出生于1949年,也就是说他成长的青春年代是六十年代,六十年代不论在世界历史还是在日本历史上都是一个比较独特的年代,从世界历史背景来看,经历了五十年代的垮掉派的洗礼,摇滚文化席卷全世界,但六十年代并非是一个颓废的年代,无论是美国的反种族歧视还是反越战运动,还是切·格瓦拉的解放穷人的革命英雄主义,还是六八年法国巴黎知识分子和大学生走上街头的红五月运动,还是中国的红卫兵运动和文化大革命,都表明这是一个青春躁动和理想主义的年代,另外这也是一个过渡的年代,也就是说对西方发达国家包括日本来讲,这是从现代社会向后现代社会,从工业社会向后工业社会过渡的时代,人类失去了最后的田园牧歌情调和与大地的联系。虽然村上从个人性格倾向上来讲并不太关注社会,这种理想主义也只是在他的小说中偶尔留下痕迹,但表现在个体意义上却毋宁说他是理想主义的,比如对故乡和大地的怀思,对精神性和灵魂的关注,对异化的敏感和拒绝。从日本历史来看,明治以来,日本青年都把个体价值和国家民族价值连在一起,追求地是与欧美诸强平起平坐,实现经济文化科技意义上的脱亚入欧,为大和民族的强大而奋斗,效忠日本民族象征的天皇成了日本那一代青年的最高目标,到二战的时候,目标是称霸世界的光荣与梦想,所谓大日本帝国的光荣,依然是集体意义上的,民族国家意义上的,而二战以后的四五十年代,他们追求的却是战后日本经济的重建和复苏,为了个人和国家的财富刻苦奋斗成了那一代日本青年的理想典范。但到了六十年代,日本经济已经起飞,个体的经济压力没有了,日本在二战以后在麦克阿瑟的干涉下,建立了美国式的民*主制度,甚至没有理想社会目标需要他们去为之而奋斗。如果财富社会荣誉这些都被视为外在的东西而不做为奋斗目标或者说感到不满足的话,个人因此突然觉得失去了意义和根基,也就是说村上实际上也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无意义和荒诞,与一般流向小说不同的是,他并不掩盖这一点,他的感伤与一般的爱情小说不同之处在于,与其说是爱情小说和青春小说和唯美小说必然带来的感伤,还不如说是形而上意义上的,村上并没有象妥斯绥耶夫斯基一样借小说主人公之口惊呼:上帝都不存在了,我们还怎么活下去。或者大谈终极关怀,但这种形而上的迷失是潜藏着的。他也不鼓吹和张扬一种积极的人生哲学或者在爱情和艺术当中诗意栖居,那是小资的典型叙事策略,也就是说他不愿意制造幻想。但他并没有因此而进行所谓后现代的游戏化写作,平面化,嘲弄一切,美好的崇高的诗意的田园的故乡的失去,他是觉得无可挽回,是留恋而不是欢呼,为世俗化和庸俗而欢呼。他让我想起罗大佑的歌曲。他没有小资和俗人的洋洋得意感。总的来讲,他的小说在流行质素之外,毋宁说是具有存在主义的东西,〈舞!舞!舞!〉中羊男对主人公的一句话把这种看法表现得很明显:你活着你就要跳舞,而且要跳得飘逸,跳得潇洒。不要问有什么意义,舞吧!舞吧!舞吧!
而且村上小说的主人公也有比较强烈的流浪感和漂流感和没有归宿感,在流浪中,意义在得到的瞬间即丧失。这让我想起鲁迅的〈过客〉,也想起加缪的〈西绪弗斯神话〉,但并不是他们就等同了,后两者都有强烈的社会担当,而且具有一种英雄主义的特征,所以说存在主义是一种英雄主义,存在主义也是一种人道主义。而村上显然没有如此的雄心和强大的人格,他不关心崇高,也不关心人类,虽然他鼓吹要跳得飘逸,跳得潇洒,但恰恰相反,他的主人公都比较软弱,是比较普通的人,具有琐屑的趣味,这种无所不在的四处弥漫的忧伤正是源于生存的虚无,也因为他的无力承负,所以他的主人公最后才会失踪和死亡,显然他并没有在颓废游戏当中消解意义追求的冲动,也跳得并不飘逸和潇洒,甚至跳不下去。
村上尤其执着于灵魂本身,他的主人公总的来讲都比较平庸,也就是具有现代小说普遍的非英雄化主人公的特征,但都比较具有人性有灵魂,有艺术审美能力,(他的小说主人公总是与音乐和小说相伴,这让我想起琼瑶小说中的主人公似乎总是爱好文学和绘画,)。也因此无法忍受现代社会的工具性和物质性,而他的小说中的男主人公吸引女性的理由似乎也在此,也就是说这种爱情和性已经不是一种一般意义上的爱情和性,而是一种在发达资本主义的后工业社会,在普遍丧失灵魂和爱的能力和激情和迷狂的现代社会仍固执于某些东西的人的寻找和互相呼应和救援,是同类的互相抚慰孤独。村上小说的主人公的漂流本质上是一种逃离和寻找,是寻找意义,也是寻找本真的原初的自我,但最后什么也没找到,也就是无处可逃,没有理想的尾巴,没有大团圆结局。总的来讲都是悲剧性的,比如〈舞!舞!舞!〉中的五反田,从读书时候开始就一切皆优秀,人又漂亮潇洒,长大后当电影明星,但他发现他在社会的规定性中完全失去了自我,他必须住高级别墅区,开豪华奔驰车,他必须演无聊庸俗的电影,他跟妻子离婚了,他仍爱她却不敢堂而皇之地住在一起和幽会,居然只有到汽车旅馆去做爱。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切都是在表演,最后他终于无法忍受这种现代社会对自我和个性本真的抹杀,开着豪华奔驰投进了大海。而〈斯普特尼克恋人〉中的堇,她未在异性中寻找到爱,而当她疯狂爱上一个大她十九岁的曾是优秀钢琴手的女性时,在双方裸体相对,相互抚爱的夜晚,她且发觉对方早已失去了灵魂,甚至因此失去了性的意愿和能力,她因此真正绝望了,突然在当晚神秘地消失。
与我读过的其它日本作家进行比较的话,村上的现代性和西方性非常明显,比如夏目,芥川的中国和日本古典文学素养都非常深厚,在小说当中也有表现,甚至有传统文人气息,而川端虽然一度非常西化,最终回归东方式的空灵与唯美,谷崎则是始终关注各种反常的性爱,三岛比较复杂,肉身性的美,极至和完美,纯洁的爱,生死与共的爱,同性恋都有表现。而与村上龙的暴烈,粗鄙,吸毒,群交,恶心相比,村上无疑是非常优雅的,细腻的,透明的,理想化的。这恐怕也是村上龙在中国难于获得大量读者的原因。至于渡边淳一,他的小说本质上是通俗小说,没有精英性的东西,除了性爱看不到别的东西。
---- 城市里
我无法使用学会的呼吸
到处是没有方向的站牌
一切自己并未认可的生活
却如影随形
原来南辕北辙
才是成熟里的第一道题
我的文集--《蓝色发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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