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supraboyqd(挪威冬心)
整理人: kira_zms(2002-01-31 17:19:48),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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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剧团疑云 1
(日文原名:レモンハ一ト) 1
一九九○年十一月
这是一座可以容纳四百人左右的中小型剧场,远山学生时代经常在这里排练、公
演,对它是再熟悉不过了。这个剧场同时也是使他魂萦梦系的地方,有好几次午夜梦
回总是在梦中的剧场里醒过来。
对他来说,整个剧场最感到熟悉的地方,既不是观众席,也不是舞台,而是观众
席后方的音效室。在那儿,他可以俯视舞台正中央的位置,因为他负责的正是音效的
工作。
隐藏在装饰架里的调音管及大型录音机,在强光照射下,似乎就近在眼前。他坐
在音效室的椅子上,右手按住录音机的放音键,左手调整调音管的音量,同时间眼睛
还要直视著舞台上的演出。
直到现在,远山只要一闭上眼睛,还能清楚记得录音机与调音管的位置,当年的
主题配乐此时也在他的耳畔响起。
明明知道这只是一场梦,甚至于可以预期接下来的发展,他却无法从睡梦中清醒
过来。
最不可思议的是,此时的他意识是那么清楚,在梦幻与清醒的边界间来来往往,
处在混沌不明的状态中;在虚幻与真实之间,存在著令人无法理解的模糊状态。
音效室的位置就在灯光室的旁边。
音效与灯光虽然都不是戏剧的主轴,但少了音效与灯光,整出戏将无法展现张
力,甚至挑起观众的情绪。尤其音效在整出戏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随著情节进
行的同时,音效师一面配合舞台导演的暗示、灯光的步调,天衣无缝地适时流泄出恰
当的音乐;在剧情转折或特殊场景处,添加必要的特效,可以引导出剧情的高潮,让
观众完全融入导演构思的情节里,而浑然忘我地陶醉在剧情中。
尤其是这个剧团,导演对音效的要求相当严苛,甚至于要求演员的动作和台词都
必须完全配合曲目的旋律,只要音乐出现的时机一不对,整出戏就会被破坏无遗,因
此,为了达到完美的效果,导演有时会对音效师作出不尽合理的要求。
负责音效的人员在如此严格的要求下,整出戏从一开始上演到结束以前,几乎都
要严阵以待,完全无法放松心情。
此刻,舞台上正在排练的年轻女演员是他最心爱的人,她正认真地诠释得来不易
的角色。这是她头一次登台,这次的表现足以影响今后的演艺生涯,因此她正全力以
赴地应付这重要的时刻。
由于远山将自己的感情完全投注在她的身上,播音时也就特别慎重其事,将他所
有的心力全部贯注在指头上。但也许是过度紧张的缘故,只见汗水正一滴滴从指尖渗
出来。
这场戏的情节是演员随著音乐低声哼唱,远山只要按下放音键,事先录下的曲调
就会由舞台正面的喇叭箱里播放出来。
于是他按下放音键。
奇怪的是,喇叭箱里播出来的却是完全陌生的声音。那声音异常模糊,非但不像
音乐,也不是声音的特效,反倒像是人类的呻吟声,听起来相当阴森怪异。在明朗辽
阔的哼唱场面里突然出现这种声音,的确十分诡异。
眼前录音机正在播放,姑且称之为音乐的声音,毫无疑问是远山亲自编辑的曲
目,照理说在甚么场合应该出现甚么样的声音,他是最了若指掌的,但是现在出现的
声音,完全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诡谲。
(到底是谁在这个节骨眼插入这些怪声怪调呢?)
远山来不及细想,整个人陷入慌乱之中,接下来应该出现下一个场景的音效,这
时候却播出与场景完全不合的电话铃声,急切的铃声响彻整个剧场,这个完全不对头
的音效,造成了更加无法收拾的局面。
台上的年轻女演员由于经验不足,此时也慌了手脚,无法像经验老到的演员作出
即兴表演,以掩饰这突如其来的差错。她只能楞楞地停止表演,而后抬起头无助地往
音效室瞧。
观众席上的灯光在戏一开演时就已关闭,而为了操作方便起见,音效室内的灯光
是亮著的,因此从舞台上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音效室的动静。
视力良好的年轻女演员露出责备的眼神,朝音效室望过来。
(看你做的好事!竟把我第一次登台表演的机会,搞成这种不可收拾的局面!)
(拜托!我怎么会晓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我怎么解释?我自己也是受害者
啊!)
就算音效师有再多的辩解理由也说不出口,他只能僵在原地无法动弹,有如被铁
链紧紧捆绑在座椅上一般。
此时舞台上所有的演员全都停止表演,连带的观众也好奇地扭转上半身,往后朝
著音效室看。几千只眼睛同时射向音效室,远山实在无法承受这些充满责难的眼光。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远山虽然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来,心中不断地呐喊著。在情急之下,内心的声
音竟透过麦克风大声播放出来,响遍了整个剧院。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这声迫切辩解的呐喊声,将所有人的责备堵了回去,形成火上加油的局面,于是
强烈的谴责气氛笼罩整个剧院。
在这些充满责备意味的眼神当中,尤其以首次登台的年轻女演员所投来的视线最
为锐利,令远山完全无法招架。
当初远山与她同一期进入剧团,他和她一同面对许多挑战,在彼此互相勉励当
中,不知不觉地产生了情愫。
这一次是她初试啼声的机会,远山理所当然想助她一臂之力,可惜却心有余而力
不足。不,帮不上忙也就算了,想不到还扯她后腿!
远山内心里一直希望她能够成为一个知名的女演员,如今却因为自己的失误而夺
走了她的大好机会。他不禁痛心地咬牙切齿。
尽管自己是多么爱她,事实上自己又为她做了甚么?远山心如刀割,全身因恐惧
而沁出汗水,整个人也因而从睡梦中惊醒来。
刚从梦中醒来时,远山一时之间还搞不清楚身在何处。他调整一下呼吸,望望四
周,总算才掌握状况。
镶嵌镜子的天花板、陌生的圆形大床,一位裹著浴巾的女人正坐在大床的旁边望
著他,这些景象终于让他重新回到现实。
当他抬起头来看女人的脸时,突然胸口传来一阵被勒紧的剧痛,伴随而来的是一
股颤栗感从背部直接侵袭过来,使他冷汗涔涔落下。
最近远山常常觉得背部和胸部有些疼痛,因此他被一种「又来了」的不安笼罩
著,他觉得自己应该找时间让医生诊断一下才行。
「你作恶梦了!」
女人察觉不出他的不安,反倒像看到很有趣的东西一样,带著揶揄的笑容望著他
说道。
「啊,啊啊!」
远山维持著仰望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因为他现在如果乱动的话,说不定会引起头
晕而倒下,还是等到呼吸平稳一些再说吧!
远山战战兢兢地试著翻个身,确认应该没有甚么大碍之后,他才静静转身坐起,
背对著女人,将梦中的内容与现实细细回想一遍,而后不禁惆怅地微微叹一口气。
远山明知道这只是一场梦,仍然对这个恶梦耿耿于怀,他不断地确认那只是一场
梦之后,总算才安心下来。
过了一会儿,远山看著手表问那女人:
「我睡了很久吗?」
「大概有十五分钟吧!我看你睡著了,只好自己先冲个澡,洗好回来看到你在床
上不断地痛苦地呻吟著。你该不会是坏事做太多,在梦中受到惩罚吧!」
远山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他把脸深深的埋在枕头里。
他很清楚那女人会怎么想:一个47岁的男人,有了老婆和小孩,还到处花天酒
地,在梦中被老婆发现挨了骂,因而冒出一身冷汗!
事实上他没有喝醉酒,况且现在也不是晚上,而是午后两点的大白天,无论如何
都不该在这种时候作恶梦才对。
如果现在走出饭店,迎接他的一定是十一月底的万里晴空。
远山因为工作上的巧合,偷得浮生半日闲,因此趁著午休时间约了旧情人到旅馆
缠绵一番。美食与性都得到满足之后,连日累积的疲倦被突如其来的睡魔唤醒了,因
此坠入十几分钟的梦魇里。
他明白这是甚么意思了。二十四年前当他还是二十三岁的大学生时,这样的恶梦
已经重覆作了好几次。
梦中有许多情节,譬如在剧场的音效室放出曲子最开头的一瞬间;或者断掉的录
音带用胶带黏贴起来,忽然「啪!」地一声又断掉;也有不合乎剧情场面的怪声音。
尽管梦中出现各种不同的情节,其结果都是让头一次登台的女演员面对难以应付
的场面,整出舞台剧也因为音效的差错而破坏殆尽。
不管是哪一种场面,都有一个共通点,就是他所喜欢的女人在台上第一次演出,
却因为他所播放出来的怪声音而完全毁了,也毁了她的演艺事业。
二十四年前远山也作了同样的恶梦。当时他是以「飞翔剧团」的音效师的身份坐
在音效室里。他亲身体验了类似梦境中,而在实际生活中可能发生的事件。
从那天以后,二十四年来不再出现的梦,为何最近又开始出现了呢?他自认为他
已经知道原因。
大概在一个月以前,他忽然接到M新闻社一位名叫吉野的记者打来的电话,现在
在远山的名片夹里就有一张他的名片──「M新闻社横须贺支局吉野贤三」。
那天午后,远山用过午餐回到公司,便听到电话铃声响起。远山拿起听筒,对方
立刻确认远山的名字和一九六五年曾经加入「飞翔剧团」的事实,并且自我介绍一
番。停顿了一会儿,吉野说:
「是这样的,我想请教您几件有关山村贞子的事情。」
远山至今仍清楚记得吉野当时努力压抑著焦躁的情绪,用有如溺水待援的人一般
急切的语气说话。由于远山是从素未谋面的人口中听到山村贞子这个令他怀念不已的
名字,难怪他会强烈地记住对方的音质特色。
这段在二十四年来只能在内心里偷偷想起的回忆,想不到竟然会从第三者嘴里说
出来,每当远山想起她姣好的脸庞时,胸口彷佛被勒紧般心跳加速。听到这个名字之
后,从他身体所引起的强烈反应,使他意识到如今心里的伤痕尚未痊愈。
他答应和吉野见上一面,因为对方希望能和他当面谈一谈有关山村贞子的事,而
这也是远山感兴趣的话题,于是远山和吉野约定在公司附近赤 的一间咖啡厅见面。
吉野果然是想像中老派记者的作风,他不时捻著络腮胡,用殷切的眼神企图唤醒
远山久远以前的记忆,而且所有的话题都围绕在山村贞子失踪前后打转。
「一九六六年,『飞翔剧团』最后一次公演之后,山村贞子就失去音讯了吧!」
吉野非常迫切地想知道山村贞子离开剧团以后的消息。他虽然不急不徐地提出他
的问题,但从他说话的语调和表情,可以窥见他对山村贞子深切地关心。
(二十四年前山村贞子的消息……)
这段期间山村贞子的消息远山不可能会知道,他才是真的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山村
贞子的消息!如果他知道她的行踪的话,远山的人生应该会和现在完全不同!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再度作那个恶梦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吉野的出现,由他口中
听到山村贞子的名字,唤醒他的潜意识。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出任何原因,能让这个
曾经困扰他多时的恶梦再度出现。
【第二章:剧团疑云 2】
走出饭店,阳光刺眼地射进远山的瞳孔,使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也许是刚才在旅
馆里做了不道德的行为让他深感心虚,因而他格外在意这强烈的光线。
在这晚秋时分明亮温暖的午后,远山清楚地感受到这秋高气爽的季节即将结束。
远山快步走在人行道上,趁著人烟稀少时握住女人的手,并且压低嗓门说道:
「我们在这里分手吧!」
「你现在要回公司吗?」
女人一派天真地问著,一边轻轻地摇晃远山牵著她的手,回应远山的道别。
「是啊!一堆工作等著我呢!」
「你每次都这样,在这个地方永远待不住!」
女人用另一只空著的手,快速地握了一下远山的下体。
远山想想,差不多是时候了,他已经不再年轻,像刚才那种胸痛不知道还会发作
几次,谁也不敢预料他甚么时候会陷入生命危机之中。
「再联络吧!」
远山用嘴唇作出一个亲吻状,随即转身离去。走了几步之后他再回头看,发现女
人的眼神透露出眷恋,依依不舍地看著他的背影。
远山再一次对她挥手后,快速地从乃木 穿过一条林径向前走,他说工作堆积如
山并非谎言,眼前确实有很多工作等著他回去完成。
大学三年级时,远山突然下定决心成为剧作家,于是进入「飞翔剧团」的文艺部
门实习。但是剧团里已经有许多优秀的剧作家和名导演前辈,根本没有他发挥实力的
机会,于是他回到音乐部慢慢地学习,比同期同学迟了一年才毕业。
毕业以后远山在一家地下唱片公司担任导演,他将在剧团时代担任音效的经验应
用在工作上,没想到上任之后,发现这个工作相当符合他的兴趣,这个职务对他而言
简直可以说是天职。
只要一进入摄影棚录音,远山便一点都不觉得工作辛苦。除了和上司开企划会议
会感到有些厌倦之外,他与舞台剧演员接触时,不但没有压力,还深刻地感受到自己
从工作中得到的成就感。
由于当时整个音乐界处在前所未有的繁荣景气中,远山遇到挡都挡不住的气势,
不管身在哪个领域,都可以得到相当大的挑战,至于优渥的待遇更不用说了,工作之
余想出去玩的时候,也不愁找不到玩伴。
远山对于自己碰到这么好的时机,有这么好的际遇并没有怨言,即使必须在公司
加班工作,也多半不是需要劳力的工作。除了最近身体有点不舒服以外,生活中事事
顺遂的他并没有甚么烦恼。
但是,打从他在吉野口中听到「山村贞子」的名字以后,他便开始梦到她了;一
时之间,远山的情绪紊乱得不知道该从何理起?因为山村贞子可以说是这一生之中唯
一使他心动的女人。
第一次的婚姻失败后,第二次的婚姻总算安定下来。有了下一代以后,日子便在
年轻妻子和年幼稚子的围绕中,得到基本的满足。即使如此,他还是经常试著做「如
果……」的幻想。
如果和山村贞子结了婚将会如何?
如果地球毁灭的那一天到来,将和谁渡过?
如果人生能够重新来过,将和谁一起过?
如果一生当中只能和一个女人发生关系的话,她将是谁?
不论是哪一种假设,远山的正确答案都是「山村贞子」。甚至于如果当真她忽然
出现在自己面前,并且愿意接受自己的话,他愿意抛弃所有与她共渡余生。此时只要
能够再度触摸到她雪白的肌肤,即使立刻失去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我非打个电话给吉野记者不可。)
如果今天能将工作处理好的话,明天十一月二十七日将会空出很多时间来,即使
要他走一趟横须贺,他也不嫌麻烦。
(与其在公司打电话引人侧目,倒不如到外头打公用电话。)
主意打定之后,远山拿起名片和电话卡,走到人行道尽头的电话亭,按下了M新
闻社横须贺支局的号码,接电话的人正是吉野贤三本人。
上一次那通电话完全是毫无心理准备时接到的,远山被约出来时,自始至终都是
被动地回答有关山村贞子的事情。
也许当时吉野有急事在身吧!吉野对于远山提出的质问都含糊其词地回应,而他
又急著想厘清问题,便紧迫盯人地问个不停。当他问不出所以然来时,心想既然得不
到任何情报,便毫不浪费时间地起身离去,留给远山满团疑云。
然而吉野毫不留情就离开的举动,让远山觉得吉野这个人未免太自私,而且做事
有欠周到。
(为何M新闻社的记者到处打探山村贞子的消息呢?)
这个单纯的疑问在远山脑际里一直打转。
远山直接了当地询问接电话的吉野,并温和地表达希望再见一面,以便解详细情
形的意愿。他还礼貌地表示如果有必要的话,他可以亲自到横须贺一趟。
吉野听了之后便在电话那头说「那倒不必了」,并简单叙述他明天的行程。
由于昨天吉野新闻社的同事在品川的医院病逝,他预定明天到品川参加葬礼,葬
礼之后有一个钟头的时间可以远山见面。
「明天下午四点,我会在京滨急行新马场站的投票机前等候。」
远山确认了见面的场所和时间,将这个约会记在笔记本后即挂上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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