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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红蛇女(连载6){下}
发信人: -_-guyuecaofang(古 月 草 芳)
整理人: kira_zms(2002-01-29 21:54:22), 站内信件
      “废话!”王伯爵开始在地下来回踱步。  
  “你那天说的那个跑江湖的蛇医,人呢?”王伯爵转过身来问道。  
  “王大毛他们几个……”  
  “我问的是那个人呢!”  
  伯爵是只关心结果,从来不问过程的。王管事一紧张,忘了这茬事。他赶忙说道:“出门捉蛇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他一到镇上,就把他请到这儿。我和李先生商量过了,眼下要防人也得防防蛇。高申他们出了这事,这儿就怕万一。至于其他的事,以后再扯。”  
  王管事应一声,掉头便去。  
  他走出渔园,发觉长衫的前胸后背都湿了。一阵风过,王管事打了个寒战。  
  为一片沉沉暮气笼罩着的镇子,有一只狗呜哩呜哩地低声叫着,如泣如诉。  
                   
  崖脚下半淹在水中的一簇长草缓缓地向四下里披开,一个形如蟮首的巨大蛇头从长草掩盖的地洞中徐徐升起,流水落尽,血色蛇首上纵横交错如龟甲的网纹凹凸分明。分列蛇首两侧的高高突起的一双巨眸,闪动着电青色的光芒。它伸缩着粗大的血舌,似乎在浓浓的水气中捕捉到了令其不安的一种气息,即刻狂躁地锉动着血盆大口中满嘴的尖牙利齿。然后,红光四射的硕大蛇身被一点一点地从中拖曳而出。  
  红蛇纵身潜入水潭,与滚成龙形的水珠水沫扭成一团,一红一白如龙蛇翻飞,似彩练狂舞。红蛇奋力挣扎着横穿水潭,几次都险些被激流裹挟而去,但它终于稳住身形,狂乱地蹿上滩头。红蛇歇息半晌,便悄无声息地过滩上岸。从蛇身哗哗向下分流的潭水,将浅滩上那道宽大的擦痕和灌木青草打得稀湿。  
  脂红如血的红蛇披一身玛瑙红似的晶光,将吻部探向沾在草节上的血渍,然后又直接游向那棵骨节如瘤的榉树。红蛇接近树丛中的布包,双目如炬一亮。它一扬头,狂怒地向陆子矶消失的方向飞去。  
  一轮红晃晃的圆月如旭日东升,林中笼罩在一片轻纱般的薄雾中。陆子矶在一棵树冠如盖的红枫下,解开捆在胸前后背的长绳,三下两下结成一张绳网。他取出怀内的蛇魂散,蜻蜓点水似的撒在四周。经年浸淫药草,他身上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拒毒物于千里之外的气味。虽说终年飘泊江湖,露宿山野,从未受到过任何毒物的侵袭,但这几日遭遇灵蛇之后,陆子矶便开始这么做了。  
  陆子矶象茧一样地裹在绳网中,躺在树上,身上洒满了斑斑点点的月光。林外流水的轰鸣声依然不绝于耳。他两手垫着后脑勺,仰天而卧,凝视着摇曳多姿的枝影,陷入沉思。  
  在一片月色清晖中,一条披鳞带甲的红蛇绕到林前下风处,然后昂首吐舌朝林中倏然而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使其狂乱的异味,它低首掉头离去。但不一会,红蛇又呼呼而来,如此踯躅再三,它终于在一片悉索索索的声响中消失了。  
  天色微明,陆子矶在第一声朦朦胧胧的鸟鸣中醒来。他收拾好绳网,滑下树来,活动一下筋骨,大步走出林子。当他抬脚向浅水滩走去抹一把脸时,浑身猛然一颤。沙草地上有几条宽大的拖拖拉拉的新鲜擦痕,如龙行蛇走。  
  一股小风轻快地在林中滑行着,枝叶一片沙沙响。小风拂过,陆子矶脚下的一簇压折的草茎颤栗着纷纷直起腰来。他心头兀自一凉,眯起眼睛向红光渐现的层峦叠翠望去。  
                   
  依山壁而筑的望江楼,叠层架屋,高低错落,自成一统。楼后有一条长廊直连磴石山道,山道委曲而上,通达山颠。有一螺髻亭耸立于壁立孤山的山巅之上,在莽莽苍苍的青灰色的天空下,瘦秀灵巧又屈郁沉着。这孤山孤亭,使人心中怦然一动。  
  无论远观近看,望江楼楼群都与渔园各处楼宇形断而气连,体断而势连,同渔园楼群相与呼应,为渔园的园中之园。一般情况,两园园门终年相锁,互不交通。楼的南侧有一山门,山门下则是一条粗石磴道,直连通往镇西的一条青石板路。望江园周围有一片遮天蔽日的树林,树林里阴暗潮湿,积年乌黑的残枝败叶,散发着腐臭味。二十年前,王伯爵将望江园修葺一新。道上的生意人,伯爵就在这儿迎来送往。  
  远处,大江浩浩荡荡,奔波东去。张阿二气顺顺地从楼窗里眺望着白帆点点的江河,吞云吐雾。王大毛倒下后,王管事虽然没说什么,但他自然而然地替代了王大毛的位置。他俯视着整个镇子,看见街面上星星点点的人影,不由得生出几分蔑视和怜悯。这个镇子是王伯爵的,而他张阿二只要一直是王伯爵的人,他便可以主宰在这个镇上讨生活的许多人的命脉。  
  阮老三移开屋内靠南墙的桌椅,将搬来的石鼓凳放在刚才摆桌椅的地板上,对张阿二说:“我试试,看灵不灵!”  
  “再出去看看,有没有人。”张阿二吩咐阮老三。王管事告诉他,李先生不必知道望江楼里有这么个机关。这几天,伯爵安排李先生他们在这儿办事,底下二层楼整个楼面一圈儿房间全归李先生使用。  
  阮老三走到外屋走道看看,听听,关死门走进来对张阿二摇摇头,然后对准窗框上的一个木栓一拳砸下。轰隆一声,石鼓凳一下跌进地板上猛然张开的黑洞中。一股陈年尸臭味,令人作呕地喷将上来。石鼓凳在花岗岩的洞壁上撞出一串串火星和闷闷的一片声响。  
  “没得问题!”阮老三又将翘起来的木栓一拳夯了回去。  
  “这么用力作啥,揿一揿就得!”张阿二收回目光看着缓缓地回复原位的地板说。  
  “这个洞里有多少魂灵头,阿二你数过吗?”阮老三问张阿二。他们把桌椅搬回原处,坐在窗沿上,燃着烟卷。  
  张阿二转动眼珠,口中念念有词,然后说:“老伯爵刚出道那会,我不知道。从我做事那会起十几年,有三十几个,三十六嘛三十七,就这数。”  
  “听说,有几个还是上海滩有名的生意人呢!这么有身价的人说没了就没了,怎么就没人来查一查呢?”  
  “嘿,本来都是些形踪不定的人,他的家人到卵上去查!这儿是他们的后花园,金屋藏娇知道吗?瞒还瞒不过来呢!”  
  “那跌进去的人有没有死不开口的?”阮老三又问。  
  “开口也死,不开口也死。不过,还没有一个死不开口的。连藏在屁眼里那一点,他也会挖出来给你。老伯爵只要他们存在银行保险柜里的那部分,那永远是大头。密码钥匙弄到手,其他的不费吹灰之力。有些人,在那过一夜,第二天没有他不说的。最长的也只不过是个把礼拜,什么都说,问什么说什么。你就是问他爹一辈子操他娘几回,他也会告诉你。前十年,那个自称皖北蛇王的丁老头刚开初不也跟这个陆家里一样,硬得跟铁似的。都想不开呵,要不到现在不还是鲜跳活蹦的一个人?弄到这里去,神不知鬼不觉,连他娘的阴状都没地儿告。哼哼,操!”张阿二反手抹一把根根直立的头发,狠抽两口,将烟头弹出去。两股浓烟从鼻孔里徐徐喷出,张阿二觉得自个儿象一张画片上的龙。  
  “丁老头的蛇药方,一开始还行!在京津沪都挺吃得开的,就那么七八年功夫!”张阿二接过阮老三点好的烟卷抽一口又道:“我这些话搁这是随便一说,你也就搁这儿随便那么一听。出这屋就跟出茅房一样,那些个屎,也就搁这儿了,懂吗!嘴要是不紧,老太太的屄似的,就别趟这浑水。王桐,家住下塘团子河的,这个人你知道,是吧!”  
  “不是替老伯爵到南洋做生意去了?”阮老三不解地问。  
  “全是因为那张破屄嘴,老伯爵的一票生意,喝高了,也只是在圈里这么一说。喏,到阴间发财去了!”张阿二转过脸,向那桌椅瞥一眼。  
  阮老三有着软软黄黄茸毛的嘴唇,突突突地颤抖起来。  
  张阿二向又去找陆子矶的那两个小兄弟看一眼,他们顺着长长的山路拾级而下。待得天官一走,就可以收拾这个该死的蛇郎中了。  
  张阿二扑通一声跳到楼板上,昂首甩袖,迈方步,嘴里一阵小锣,然后一扬嗓子唱道:“苏三离了洪桐县……”  
                   
  阿宝连续七天,一天两趟地往陆子矶屋里跑。每次她都在极度的失望中怏怏离去。她很担心那个冒辟尘会怎么看这事,一旦传出去会招来邻舍的闲言碎语。她总是怀着一份忐忑,她又总是告诉自己这个蛇郎中是为了她家的事,失踪这么久的,她有理由关心这事,但她还是觉得气短得很。  
  冒辟尘敞开门,门坎后置一长凳,长凳上只有一碟切成薄片的水牛睾丸,坐在的小板凳上喝酒,与镇上那些酒鬼毫无区别。那些酒鬼,面前有一碟盐水毛豆,或者劈成两爿的鸡头鸭首,乐陶陶地咂着小酒,同每一个过路的熟人搭讪。  
  “他能有么事?他就是干这个的,祖祖辈辈都在荒山野林里同蛇打交道,没事!”冒辟尘对假装路过顺便问问的阿宝说。  
  阿宝点点头,昂首阔步地走了。  
  这两天不停地找上门来,打问陆子矶的,不仅仅是这个女人,还有大批买药的人,还有镇公所的,一拨一拨。那个在镇上炙手可热的王管事也亲自出马,来找过这蛇郎中。这两日,这个镇上人人谈蛇色变,一脸云愁雾惨,犹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这个镇子完全笼罩在一种极度的恐怖之中。  
  嘿,一下子就把这吃蛇之风给收了!唯有死亡,才能改变这个冥顽不化的堕落而又丑陋的世界!冒辟尘心想。  
  天色已晚,冒辟尘将口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一脸的骚蕾红得发亮。他撒凳关门点灯。陆子矶箱笼内的大小毒蛇,身腹象抖空的口袋,松皮拉扯,一动不动。  
  他走到西屋,净脸净手,从床下的一只藤条箱中捧出一帧颜色萎黄的照片。  
  照片有二十几口男女老少,一律长衫马褂和及膝旗袍。他们在一片繁复山景的水池花木边上,或坐或立,齐刷刷地看着他,满眼的哀怨和绝望。  
  他将照片搁在南窗案头,伏地而拜。待他再次抬起脸时,已泪满两腮。  
  一团青黄色的火焰滋滋拉拉地蚕食了这帧照片,冒辟尘跪地凝视着在地上扭曲挣扎,飘来拂去的照片灰烬。他捧起烧结成团的照片灰烬,填入口中,和酒服下。  
  冒辟尘拖出床下一只破藤筐,从双层筐底中翻出一个油布包揣入怀中。他将藤筐藤箱复归原处,在屋内仔仔细细地审视一遍,然后开启外屋窗板下陆子矶盛装大小毒蛇的箱笼盖帘,锁死大门,然后将钥匙搁在门框上便跳入黑暗。  
                   
  夜色如晦,天上无月无星,大团大团青黑色的云团奔涌着急急驶向天际。地平线上连绵起伏的群山丛中忽闪忽闪着青白色的电光,隐隐地照亮了一峰一峰的山巅。  
  一艘载重大船,张开主帆、侧篷,斜身而上。桅杆上挂着几盏跃动着火苗的气灯在大船前后左右的水面上,投下曲折波动的浊黄色的光影。宽大的船首吞吐着水波,发出啪啪嗒嗒的水声。四个高大的船夫前仆后仰地摇动着黄亮的大橹。又有两个大汉过来,朝掌心啐一口唾沫,双手握紧橹绳,大力推拉起来。  
  船老大扳着大舵,神态不安地直立船尾舱房。他对几个沿着船檐撑篙一路走近的赤脚汉子喊一声:“触娘贼屄,着力呵!上船前一个个放得空空的,尻子全他娘松松的。把力气都用在娘们身上,现在好,全部糠掉!”  
  “啥糠掉?我看阿四明儿一上岸,照样跟龙一样,对伐,阿四?”一个塌鼻梁后生笑说道,“悠着点,困女人象吃荤,天天闷头吃,怎么吃得起。隔段辰光荤腥搭搭,才不得亏空!跟他娘的吃咸菜一样,有你好看的!我老婆反正回娘家了,回去有劲也没地使,就全用这了!”  
  塌鼻梁后生嗨地一声,拎起一片水流顺篙淌的粗竹篙猛插水中,手推胸顶象推磨似的一步一步走过来。  
  “你这叫做无的放矢,眼热了吧。憋死你这个屄崽子!”阿四读过两年书,常常满口子乎者也。大船中途靠岸,或者到码头装货卸货吃烟歇息,总是拢一拨人大讲“三国志”。  
  “那就看你了,阿够意思!够意思,就把你女人借来困困!”塌鼻梁后生一本正经地说。  
  “放你娘的十七廿八代祖宗的屁!”阿四提着竹篙从船尾走向船头时对撑篙过来的塌鼻梁后生说,“一竹篙戳你下去!”  
  “阿四,来两口?”老卜头提一篮碰破瓶口的蛇血蛇鞭酒,从舱里爬出来挑逗道。  
  “你这只老猢狲,勾出我的酒虫来,要你好看!”阿四笑骂道。  
  “不吃就算了,喂江里的鱼,也让伊拉壮壮阳!”老卜头站在船沿上,将一瓶酒别别勃勃地倒进江里。  
  “瞎鸡巴倒啥,你疯了,叫你赔!”塌鼻梁后生心疼地大叫着从暗处奔过来。  
  “你这只疯狗。赔,赔只卵,赔你个头。不是我抢出来,老早淌完个屁了。这瓶酒里尽是玻璃碎渣,你以为啥哩,嗨嗨。”老卜头将空酒瓶收回篮里。  
  “别磨牙了,要落雨哩。都准备准备!”船老大大喝一声。  
  一股满含雨意的大风呼呼呼地顺江吹来,船夫们的衣衫如张开的船帆。樯桅也吱吱嘎嘎地大声呻吟起来。  
  “好咧!”大家齐齐儿应一声。  
  几只大鸟象幽灵似的在与天溶为一色的宽阔江面上浮浮掠过,坚定不移地逐浪而去。  
  江风骤然猛烈起来,风声涛声合在一处,唱出一只凄怨苍凉的晚歌。  
  船剧烈地颠簸几下,有人在舱面上叫着什么,咚咚咚地奔过。几个大浪拍在船腹,在底舱的老卜头听到几声咣咣咚咚的闷响。他仍自顾自地忙乎一阵后,在咸肉缸里翻起一大块沾满粗盐粒的咸肉,啪地一声扔进菜筐。菜筐被打个趔趄,将大半个青皮绿肉的冬瓜倾出筐外。老卜头重新把冬瓜装回菜筐,趁势坐在一只小瓮上。在水上漂了大半辈子,他喜欢开船,开船了有酒有肉,敞开肚皮吃饱饭。下船后,他照例不碰老太婆烧出来的荤菜,省省吧,在船上总归有的吃的。在王记药房的船上,比他早先开航快船快活省心。他闭着眼睛也知道水下的一礁一石,遇大风大浪大雨,船老大才把舵把交给他。闲时,他只是烧菜弄饭。  
  王伯爵大家都说阴毒,他手下的王管事也是心狠手辣。但他老卜头不管这些,就是天塌下来,也不关他的事。草头百姓就是凭本事凭力气挣钱吃饭,养家糊口。他们很大方,一开船吃用开销全算在船上,吃饱喝足不说,还从不拖欠工钱,比航快船那个狗屄船东不知要强多少。  
  老卜头心满意足地挟着菜筐,呼哧呼哧地踩着木梯,爬出舱口。  
  他一出舱口,觉得大船比方才快出许多,风呼呼呼地带起他的衣襟。船面上没有他熟透的喧闹声,这使他有些纳闷。突然大船如酒醉似的摇晃了几下。老卜头心口一闷,他忽然发现船面舵舱竟然空无一人。  
  江面漆黑一团,风高浪急。  
  他手一松,菜筐顺着木梯砰砰梆梆滚回舱底。  
  “人呐,你们这些人呐!”老卜头大叫起来。他猛地又看见一分为二的塌鼻后生面如墨炭,浸在血中横在他的眼下。他跳起来发出了毛骨耸然的吼声,“来人啊,大家快来啊……!”  
  大船上只有风帆桅杆夸嗒嗒、吱吱嘎嘎地在响,几把散乱在舱面上的竹篙也在船板上发出落寞的跳动声。老卜头傻眼了。  
  大船顺水驶入江心,团团转圈,然后又如箭矢向前蹿去。  
  “前面就是江心洲!”老卜头发疯似的向舵房狂奔。  
  江心洲上的礁石铺天盖地朝大船扑来,老卜头一把抢着来回乱摆的舵把,拼老命一扳。船首笨拙地锉开一溜犬牙交错的礁石,直向一块形如卧虎的巨石猛烈撞去。  
  轰隆一声巨响,大船碎片哗地一声裹在冲天的巨浪里雨点般地落进白浪滚滚的江面上。一个个大浪挟着一船的坛坛罐罐,破木碎片奔腾咆哮,顺江急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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